小槳被關押後，除了被大汗親審過一次，並沒有什麼人來過問他。獄卒也沒有為難他，因為公主出使，舉族上下都覺得顏麵有光，獄卒對他不打不罵，並非格外優待，而是因為第一不想掃了興頭，第二吉慶日子虐待人太晦氣。
    不過，也有獄卒趁著送飯送水的當口問他，“是因為公主太美，把你看暈了，所以才撲上去耍潑？”
    小槳緘口不語。他認為這些獄卒太粗莽了，和他們討論柔馨，會褻瀆柔馨。
    但黑拓又不同。
    他一露麵衝著小槳就是微微一笑，顯得平易近人又親切可親。
    黑拓先問小槳有沒有人打他。小槳說隻挨了幾棍子並沒有大礙。黑拓便又問他叫什麼名字，做什麼營生，家裏還有哪些親人，成親了沒有，可有孩子，最後才問到為何衝撞公主的儀仗，是無心之失，還是有什麼隱情。
    小槳逐一據實已答。他叫小槳，是遊民，並無固定的住所，這些年隨著商隊走到哪裏是哪裏，閑暇時就讀點兒書，並沒有婚娶，也沒有孩子。
    “我並不是故意衝撞鑾駕，請大汗明鑒！”
    “哦？”
    “我和中洲公主殿下本來就是舊識，因多年不見，思念成魅，忽然見她出現在鬧市中，我一時忘情，這才不顧一切撲上去。”小槳解釋。
    笑容在黑拓臉上短暫的隱去，“原來是這樣。”他體諒地點點頭，“待我去問問公主，若你所言屬實，即刻放你。”黑拓許完諾，這才走開。
    小槳見黑拓大汗笑容可掬，言辭懇切，便真心拿他當救星看待，甚至奢望黑拓大汗會引柔馨公主來見他，小槳如何能知道黑拓是出了名的笑裏藏刀？
    ***
    “不許你走！”鐵心見黑拓作勢要出去，心中大急，一時失態，伸手捉住他的手。
    等鐵心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急忙要鬆手，黑拓卻反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緊，帶著殺戮的況味。
    鐵心一顆心提到嗓子眼，月光很靜，透著窗紗瀉落。
    黑拓的眼瞳不知為何變得比平日更黑，黑出一種很蒙昧的溫柔。“哎呀，公主所戴的指套，我也有一隻一模一樣的呢！金質，浮雕卷草紋，鑲嵌七彩寶石。我保存得很好，公主要看麼？”
    鐵心想起中洲驛館那一夜，他不講理地奪走她的指套，“如果你要笑話我的殘疾，那麼你做得很好。”鐵心冷著臉說。
    “我笑話你的殘疾？”黑拓長長歎了一聲，“我的興趣始終都是，想知道你如何殘疾的？金枝玉葉，嬌生慣養，無端端斷掉一指？實在太惹人浮想聯翩了。而且聽聞，公主是斷指後自請改名的。”
    “不關你的事！”鐵心生硬地說。
    “那好！公主就一人對月靜思吧，我這個不相幹的人也該退下了！”
    “不許走！”鐵心又急又惱，恨不得衝黑拓臉上打一拳才好。
    黑拓不理她，當真舉步朝外走。鐵心追上去，情急之下，嚷出來：“不要走！本宮陪你共度良宵！”
    黑拓停住腳步，背影僵直，像被點化成石。
    鐵心慌亂地祈求，讓這一刻凝固，黑拓永遠不要轉身麵對她，因為她實在不知道怎麼麵對他。
    但是很快，黑拓就像解凍一樣轉身，姿態輕快，語氣更是歡快得不得了，“哎呀，這麼豐厚的條件，隻為要我更改族名？”
    “對，隻要以此為交換。”鐵心咬牙說。
    “公主，是否覺得不值？”黑拓忽然斂容正色問。
    鐵心會錯意，以為黑拓是指僅用一夜相伴就想換他更名效忠，他不值，“那麼，我可多停留幾日？”鐵心說。她用的完全是談判的口吻，黑拓於她而言，隻是一個非解決不可的障礙。
    “公主殿下，你當你自己是什麼？人？籌碼？”黑拓冷冷地問。
    鐵心感覺他身上散發的寒意幾乎可將她凍死。鐵心無端端的想起母親，“我是什麼，並不重要。”她斷然拉開腰間玉帶，“從來不重要！”
    黑拓沒料到鐵心真能拿出獻身的勇氣。他總以為他懂她，故作堅強下，是不可思議的柔弱，所以需要他不遺餘力的保護。
    但——很顯然，他高估鐵心了，鐵心早就不再是個人，至少她不拿自己當個人，她很安心地做曦照帝手中的傀儡，即使千裏萬裏隔著崇山峻嶺，她依然還是被曦照帝操控著。鐵心的內在並不柔弱，因為她根本沒有內在了。
    “如果我身上有些什麼東西，令你覺得，你拿去之後，可以繼續對我中洲保持忠心，我，予取予奪。”鐵心摘掉頭上的簪環，解散頭發。
    鐵心的表情很冷，有一種很真實的假，完全就是獻祭的態度：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黑拓心頭已經火起。在鐵心看來，他是什麼？他算什麼？她竟然認為他會在她身上討占便宜作為報酬？他對她做了什麼事情令她這樣臆測他？他從來沒有當過好人，除了在她麵前，結果卻還是她曲解他。“哦？予取予奪麼？那麼——那個令你斷指的小馬夫怎麼辦？”
    鐵心遽然變了臉色，露出最本真的一麵。“閉嘴！”
    黑拓心中忽然變得無比悲涼，原來鐵心還是有內在的，隻是那裏麵裝的全部是別人。
    黑拓用力推開鐵心，“滾！不要再讓我看到你！”。黑拓之怒似雷霆，陡然發作，轟然劇烈。鐵心則在踉蹌後退中明白，自己辦砸了差事。不知道為何，心底竟然是釋然的。
    “我當然可以馬上走，”鐵心有點結巴地說，“但是上次借大汗所用之馬，本宮想帶回中洲……”鐵心差點兒沒法把話說完，因為黑拓豁然拔出腰刀，刀光映著月光，令人膽戰心驚。
    鐵心沒料到最後會鬧到這種地步，她覺得難堪，又有些生氣，來不及收拾衣物就走出去。
    紅靈馬一直豢養在距離黑拓寢宮不遠的地方，鐵心知道他每天都會抽空親自照料，很愛惜的樣子。其實鐵心根本不必立即去牽紅靈馬，但她一賭氣不先回行在，反而去馬廄牽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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