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心一直到晚間都有點心煩意亂。母親下午曾隨口說，蘭粼比她更加貌美，還有她質木無趣什麼的。
    曦照帝照慣例來公主寢宮，察驗她一天的功課，又像往常一樣滿意地點點頭，說，“我早說過你資質不差，就是不夠專心，現在心正意專，就好了。”
    鐵心急忙點頭稱是。
    曦照最喜歡看到鐵心表現得像應聲蟲一樣，心情愉快，就多留了一會兒。“今天臉色不太好？是怎麼了？不舒服？”曦照托起鐵心的臉，左右看了看。
    “蘭粼夜間頑皮，這幾日女兒被她攪得睡不好。”
    “哦。”曦照笑起來，“那丫頭，真是猴兒一樣的心性。對了，今日我要你監視她和黑拓，看出什麼不妥來？”
    “沒有。在女兒看來，他們的感情十分和洽。”
    “蠢！”曦照臉上浮起怒容。“我是要你看他們的感情融洽不融洽？”
    “女兒駑鈍！請母親教誨！”鐵心急忙跪下說。
    曦照歎了一聲，耐下性子說，“朕心中是存了一念，黑拓不可能那麼輕易地對朕的強硬指婚屈服，若他屈服了，其中必有詐。”
    “母親認為他會用何詐術？”
    曦照點點頭，“所以朕才要你監視黑拓和蘭粼。哪裏是要你去看他們如何談情說愛的？”
    鐵心漲紅臉。
    “算了。”曦照難得地表現出寬容大量，“要你這樣一個未經人事的女孩子去監察這個，你看錯地方也是理所當然。我像你這麼大，已經——”曦照曖昧一笑，意識到下言不妥，打住不說。曦照年輕時相當狂縱，將自己貌美的天賦利用到淋漓盡致的地步。
    鐵心送走母親，仍不免在心中為自己感到羞愧，原來母親是要她觀察黑拓是否有歹意，她卻隻顧看他們倆個親親我我。
    可是聯想到自己白日所見，黑拓待蘭粼那麼溫柔體貼，顯然對蘭粼十分傾心，鐵心不信他會使出什麼詐術來反抗母親的指婚。
    而且蘭粼那樣一個可愛的女孩子，鐵心想象不出這世上會有哪個男子不想娶她為妻。鐵心因為自己言笑都不自由，所以一直格外羨慕蘭粼，覺得她爽朗明麗，太陽一樣，鐵心甚至有點嫉妒她，不過鐵心到底天性柔善，所以這份嫉妒不會轉為恨意。
    黑拓雖然有險詐的一麵，但身份乃一族之長，人又氣虛軒昂，除了遠嫁這點，其他樣樣令蘭粼心滿意足。蘭粼這幾日也顯得格外地美，像要迸射無形的光輝一樣。蘭粼的幸福叫鐵心自慚形穢，鐵心不免想到自己總是眼睜睜地看著身邊的每一個女孩都比自己幸福。
    冷不丁的，鐵心想起黑拓在宮宴那天對自己大獻殷勤。她忽發奇想，若母親答應黑拓最初的求娶，將自己指給他，不知今日局麵將演變成什麼樣。
    蘭粼在這時候風風火火跑進來，鐵心收住狂想，她為自己可以想得這麼偏這麼遠感到汗顏，笑著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額頭。黑拓早就明白說過，他隻是勢利，貪圖她公主的身份而已。
    “公主姐姐，明天我要和黑拓去獵苑打獵！”蘭粼很開心地宣布。
    ***
    禦醫團團亂轉。
    蘭粼的母親安榮夫人也急衝衝地趕來。
    蘭粼上吐下瀉，已經虛脫得不成樣子，但還不忘替黑拓說好話開脫，“黑拓一直勸我不要吃太多烤肉，是我自己非要吃，所以才鬧肚子疼的。”
    安榮夫人自丈夫兒子被曦照賜死後，隻守著蘭粼這一個女兒，眼見女兒麵色灰白眼神無力，心痛得像刀攪一樣，什麼也顧不上，轉身就去罵黑拓：
    “果然是個蠻族！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家你能給她吃那種東西？”
    黑拓低頭挨訓，一字不發。
    在旁侍奉的宮女們滿心同情黑拓，就連鐵心也忍不住，上前勸安榮夫人：
    “我想大汗也是無心之失。他那樣喜歡蘭粼，怎麼舍得故意害她吃苦？”
    黑拓陡然抬起頭，飛快地橫了鐵心一眼，鐵心恰巧也在這刻抬頭看他，鐵心覺得黑拓看向她的目光，像烤得紅透的烙鐵一樣，充滿了惡意的熾烈。
    鐵心不解，為何這個黑拓老要給她這種難以解釋的注目，宮宴上有一次，眼下又是一次。但黑拓立即又把頭低垂下去，做俯首認罪狀。
    曦照帝聞訊也匆匆趕來，安榮夫人一看到她就撲上去告狀，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又扯到什麼決不能讓蘭粼遠嫁的事，曦照帝焦躁起來，她素來最討厭女人哭，在她看來，女人最不值錢的就是眼淚，動不動還要哭，越哭越不值錢。
    “好了，好了，不就是不就是吃了幾塊生肉，克化不動。有什麼大不了，你讓開，給朕瞧瞧！”曦照說著撥開安榮夫人，曦照一向是偏愛蘭粼的，還起過把蘭粼列為第二繼承人的念頭，可是後來見蘭粼實在是扶不起的阿鬥，這才作罷。“粼兒，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口幹舌燥，頭有點兒暈。”蘭粼說。
    “嗯，閉上眼將養一會兒，沒事的，別聽你媽的，婦人之見，隻是吃壞了肚子，明天就好了。”曦照說著拍了拍蘭粼的手，起身要走開，卻見禦醫麵有難色，想上前又不敢的樣子，曦照心中起疑，又嫌棄安榮夫人聒噪得厲害，便走到一邊，同時對禦醫使眼色，要他們跟過來。
    到了無人處，曦照王袍一擺，轉身問：“怎麼說？”
    禦醫們麵麵相覷，互相打眼色之後，終於其中一個膽子最大的，上前一步，稟道，“是中毒。”
    “什麼？”曦照大驚失色。
    “也許是誤食了有毒的山果。”
    曦照斂住了驚訝之色，問，“有礙麼？”
    “暫時——瞧不出來。”
    曦照瞪著回話的禦醫，逼著他把所有實情全部說出。
    “郡主的脈象很亂，一時像很好，一時卻又像要大去了。陛下恕罪，下官們商議了半天，卻議不出個結果。”禦醫說著要跪下謝罪。
    “不許跪！”曦照帝低喝，“還嫌不亂麼？”
    禦醫立即挺直雙腿。
    曦照沉吟片刻，“你們可以斷定就是誤食山果中毒？”
    禦醫們不敢答話。
    “那麼，你們可敢斷定絕非誤食山果中毒？”
    禦醫們更不敢答。
    曦照帝大怒，“一群無用的東西！”她雲袖一甩，還要怒斥，屋內忽然傳來喧嘩之聲。
    曦照帝聽見安榮夫人尖叫“天啦，好多血！好多血！”
    曦照帝急忙進去，見蘭粼的病情急速惡化，不斷嘔血不算，耳孔鼻孔眼底也不住滲血，再細看，床褥也被血浸透，顯然九竅一起出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