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市，黑拓在年輕的禮部郎官的陪伴下，走馬觀花，左顧右盼，神采飛揚，行過一家酒樓，“落轎！”一道清喝吸引他的注意力，其音驕橫，顯然自恃高高在上，黑拓立即站住腳，點漆般的雙目朝轎身輕輕一斜。
    黑拓最先看到的是從轎簾後伸出的一隻手。很美的少女的手，嫩蔥般，隻是尾指突兀地戴著老氣的金指套，等妙人兒掀簾而出，黑拓看清由下而上將她瞧了個遍，他更覺得那指套和此姝輕柔潔麗的美格格不入。
    少女一下轎就抬首上看，二樓雅座窗前竹簾邊有人影佇立，她微微一笑，帶了隨從，緩步進店。
    “這位是？”黑拓忙問身邊的禮部郎官。
    年輕的司馬郎官四下看看，確定無人偷聽，這才壓低聲音說，“此乃女帝的掌上明珠，我們中洲國第一美人鐵心公主是也。”
    “哦？”黑拓大有深意地歎了一聲。記憶中她的影像，比眼前這個幼小、比眼前這個遜色，但他一直記得。
    ***
    黑拓要了和雅座相鄰的另外一個包間。本來黑拓端然坐在桌邊，待店夥計一出去，黑拓霍然起身，竄到牆壁邊，臉一側，耳朵緊貼上去。
    司馬明瞠目結舌，剛剛喝進口的香茗順著張開的嘴漏滴下來，他想，這位黑鷹汗王也未免太膽大包天了吧？
    黑拓衝司馬明招招手，要他也跟過來一起偷聽，司馬明想到曦照帝的特別的關照，“你們年紀相仿，都是戒之在色又鍾情於色，朕準許你們百無禁忌，別鬧出什麼大亂子就行了。拓兒大汗是朕的小友，堪稱忘年之交，司馬明千萬可別怠慢了他，朕知道滿朝年輕公子哥，就數你最知道哪裏好玩兒哪裏可玩。”
    司馬明便也學黑拓的樣子，壁虎一樣巴在牆壁上，專心偷聽，他對鐵心公主當然是半點非分之想不敢有，但他對言行無忌美豔豪放的蘭粼小郡主可是覬覦了很久的。
    “店家，我知道你們這裏有四個掌勺大廚，一個擅製魚，一個擅製珍惜貴重之食，一個擅海鮮，一個擅湯羹等。但是——”話鋒俏生生地一轉，“這四個我一個不要。嘻嘻，我要你們的二廚，人稱玉手刀的那個。”
    這位小姐說一聲，店家答應一聲。
    “好了，你讓來玉手刀來，我把我想點的菜都告訴他。去吧。哦，給你的打賞。”
    一連串的道謝聲，可見打賞之豐。
    黑拓和司馬明巴在牆壁上聽得津津有味。
    “你真是越大越古靈精怪！”又響起另外一道女孩子的聲音，嗓音輕而軟，十分柔媚。“點菜還特意照著廚師的模樣兒點？”
    “咱們這樣的，就算有伊尹易牙之能的廚師在我們也是平常，誰白白跑出來光為了吃菜。”這道聲音又亮又脆，讓人想到打磨得很光滑又鑲滿珠寶的金器，“我聽說這個玉手刀很帥哦。”
    一聲笑歎，“我還是弄不懂長得好看和菜好不好吃有什麼關係。”
    偷聽的黑拓和司馬明情不自禁地點頭，他們也不搞不清。
    “嗯，剩下來的部分要用想象力來補足。”
    “想象力。”
    “美男的做的菜妙就妙在，隻要一想到盤中之菜被他注視過、撫摸過，我就全身酥軟，然後不吃就飽了。多麼好，不怕會長胖呢！”
    黑拓和司馬明一起爆發笑聲。黑拓問司馬明，“現在說話的這個是誰？”黑拓想，還真是有意思極了。
    “蘭粼郡主，整個中洲國能說出這麼令人噴飯的話的，非她莫數了。”
    “我也飽了。不過是惡心的。”牆壁後又傳來一道聲音。
    司馬明又說，“現在說話的是鐵心公主。”
    “哦。”黑拓點點頭，心想，倒是挺乏味無趣的，但是她的平穩淡雅亦有動人心弦之處。黑拓很好奇，曦照女帝那樣張揚狠霸的一個人怎麼會養出這樣一個溫吞的女兒？
    ***
    大約小半個時辰之後，黑拓聽到隔壁傳來輕輕的拉椅離座的聲音，知道她們用完飯要走了，急忙追到門邊，扯開一條門縫，司馬明也興致勃勃跟過來看。
    就見一個盛裝女子揪住鐵心公主的手，不住搖晃，撒嬌道：“好容易聚上一次，這才多久，你又要走了？”黑拓猜她必然就是那個言語放肆的蘭粼公主。
    “我早起要讀書，晚間要讀折，哪裏有那麼多時間陪你玩，就算今天也是求了多久，女帝才恩準的。”鐵心公主不動聲色的抬出曦照帝。
    蘭粼吐吐舌頭，不敢多說什麼了。“怎麼樣，玉手刀的手藝好吧？我的介紹從來都是錯不了的。”
    “哦，我就用了一碗米飯，一杯茶。”鐵心公主話鋒一轉，一本正經地說。“若非下午有騎射課程，我就什麼都不吃了。”
    “什麼呀，我搛給你的那些菜呢？”蘭粼大驚失色，停住腳步，追問。
    “哦，我趁你不注意，又全部倒回碗碟裏了，然後又全部被你搛入自己碗中吃掉了。”鐵心淡淡一笑，“一桌子十幾道菜，全部被你一個人吃光，嘖嘖，我想呢，以後四抬轎你就不要坐了，該坐八抬的吧？”
    聽鐵心用軟綿綿的聲音打趣蘭粼，黑拓和司馬明一起悶笑起來。
    鐵心和蘭粼並肩而行，為了方便說話，時不時側首麵向對方，司馬明情不自禁慨歎：“真乃照花前後鏡，花麵交相映。”
    這句詞，黑拓之前雖沒聽過，但玩味其意，黑拓也覺得恰切。“這位鐵心公主，真當得起這個公主頭銜。”
    “真美，對吧？”司馬明以為黑拓指的是這個。
    黑拓淡淡一笑，也不解釋。其實，他聽鐵心和蘭粼的戲語，發現鐵心的調侃之語乍聽起來十分親切，實則卻處處占著蘭粼的上風，他不由感歎鐵心公主不愧為曦照帝之女，可將馭人之術修煉到如此純熟的地步。
    鐵心和蘭粼攜手下樓。
    黑拓司馬明兩個好色之徒急忙追到窗邊，朝樓下望去。
    兩頂輕羅軟轎相向而停，鐵心和蘭粼道了別，走到自己的轎邊，蘭粼忽然又追上來，抱住鐵心的手，撒嬌般搖了搖，蘭粼聲音明快響亮，故此她的話清晰地傳入樓上的黑拓司馬明耳中。
    “改日我去宮裏看馬舞，公主姐姐要好好陪陪我呀！”
    鐵心低低答了一句什麼，黑拓伸直耳朵還是沒能聽清。
    蘭粼一蹦一跳走開了，鐵心轉身，準備揭開轎簾，司馬明也轉身走開找茶水喝，隻有黑拓仍戀戀不舍靠在窗邊，所以最後隻有他一人捕捉到鐵心轉身時臉上一閃而過的悲涼。
    一個花樣年華的少女承載不動的悲涼卻那麼深切的顯現在她的臉上。
    黑拓嚇了一跳。
    鐵心已經發現樓上有人在注視自己，立即抬頭，回視過去。
    黑拓呆了呆，抬起一隻手，揮了揮。
    鐵心目不轉睛看了他一會兒，沉穩地點點頭，轉身入轎，也許因為她從黑拓的服色氣質上判斷出他不是等閑之輩，也許因為是微服，她不想惹事，總之鐵心沒有追究黑拓那樣無禮地注視她。
    對於鐵心的寬厚之舉，黑拓卻忍不住有點兒浮想聯翩。他自問也有令女人一見傾心的條件。
    黑拓目送軟轎遠去。“咦，說起來，公主殿下和蘭粼郡主竟是十分相像的。”
    “她們是堂姐妹，像也是應該的。嗬嗬，你到現在才發現？不過熟了之後，不會分辨不清，她們倆個區別太大了，一個美豔，一個清麗。”
    “不用熟悉，我也分辨得出來。”黑拓衝口而出。
    司馬明怔了一下，哈哈大笑，“那是因為你眼神好。”
    黑拓本來還想向司馬明打聽馬舞的事，他很確定鐵心臉上那個悲涼淒切的表情就是因為這“馬舞”二字而起的，但他又怕自己露了形跡，被司馬明瞧出破綻，故此隱忍不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