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馨卻追問，“有人說，母親曾對我父親提出‘自殺換子’的要求。”
    婉夫人臉色一白，“胡說！”
    柔馨認真看了婉夫人一眼，忽然笑起來，“我也覺得是胡說。”柔馨覺得她應該相信婉娘，成全她騙她的苦心。
    “柔馨，記住，你父親他叫晴影，人稱明光將軍。”
    “晴影。明光。”柔馨翻來覆去念叨這兩個詞，“很棒，不是麼？”
    婉夫人含笑點點頭，“縱橫沙場，令敵人聞風喪膽，再威武不過的。”
    “他其實是戰死的，對麼？”
    婉夫人無奈點頭，含糊其辭，“唔。唔。”
    晴影是當年與曦照敵對的勢力中最驍勇善戰的一個，曦照自立為帝後，還被晴影打得差點兒棄城而逃。晴影後來被美豔的曦照迷了心竅，自願毀棄一世英名，倒戈投降，可是曦照還是對他感到放心不下，借著懷有身孕之機，對晴影提出，“要我為你育子？可以，拿你的命來換。”
    晴影為了保全未出世的孩子，自刎而亡。
    這是關於曦照帝的血腥傳奇中的一個小插曲，時人稱：以一女去一敵，女帝深心天亦懼。
    “對，晴影是戰死的，你父親是戰死的。”那是一場內心的戰役，不是麼？也許在晴影看來，他堂堂一個男兒漢，見妻子如此狂魔，卻無力製止，如果連未出世的孩子他也無力保住，他活著還有什麼意義。所以他為柔馨獻出自己的生命，同時也想用自己的死來點化曦照，希望她可醒悟。晴影深愛曦照，所以他情不自禁地美化她，他不知道，曦照得到他的死訊的時候，臉上立即浮現得意的微笑。
    曦照有神的能力，卻像魔一樣邪惡，她一直都是這樣的人。誰也無力改變她。
    曦照又一次自己親手拿起竹鞭，柔馨乖乖的轉過身去，等著鞭打落在背上、臀上。母親說過她是日後的女帝，就算死都要站著死，何況挨打的時候。
    竹鞭高高舉起，重重落下，手力之重，幾乎劈風而過。柔馨聽到耳邊呼嘯逼近的銳響，互相想起昨晚小槳一再地叮嚀，跑呀！跑得快快的，跑得遠遠的！
    一鞭落空，柔馨則像發現逃生之路的小鹿一樣，撒開腿迅捷地飛奔出去。此刻柔馨心中僅剩一個念頭，不能再被小槳看到她被打得滿身是傷的狼狽模樣，不要再一次在他麵前丟這個臉！
    曦照帝傻了眼，她沒料到柔馨會有如此驚人之舉，等她回過神來，急聲喝令去追，柔馨早已跑得不知蹤影。
    曦照大怒，暴跳如雷，宮女們、太傅們都嚇得瑟瑟發抖。曦照甩袖走出禦書房，腳剛跨過朱紅色的門檻，忽然察覺到什麼異樣似的，美目斜斜一橫。婉夫人站在角落，麵露微笑，那無聲的笑漸漸地轉為有聲。曦照帝先是怒急，後來被她笑得迷惑起來。
    婉夫人走到曦照帝跟前，說，“柔馨竟然自己跑掉了。”她音調很怪地說，就像用力憋住了一口笑。
    曦照呆了呆，“都是你縱出來的！”
    婉夫人忽然又越前一步，貼近曦照，用極低的聲音說，“曦照，為什麼每個人都要服從你？”婉夫人抬頭用覺得好笑的眼神看她，因為貼得近，曦照甚至可以看清婉夫人瞳仁裏自己的倒影。刹那間，曦照忽然不知道此身是真是幻。
    曦照定了定神，凝婉從來不會在大庭廣眾下表現出這樣的親昵，曦照不由回憶起幼年共讀的時光，她比凝婉小，很客氣很乖覺地叫她凝婉姐姐，凝婉會定住腳步，把平貼在腿邊的右手微微翹起一點兒，等她來握。
    “因為不服我的人全部都要死！”曦照的話語雖狠，但口氣並不狠。
    “包括柔馨？”婉夫人追問。
    “當然包括她！”曦照不假思索。然後她又不假思索地握住婉夫人的手，她根本不知道她突兀地握凝婉的手是要做什麼，也許是想重新體驗小時候的那種安心的感覺，有人在前方等她、指引她？
    “她是你的女兒呀！”婉夫人怒道。她竟沒有發現曦照捏住了她的手。
    “她到底不是我！”曦照不屑地說。
    因為看到柔馨奮起反抗而感到高興的婉夫人的神色再度變得慘然，她意識到，曦照的心，從沒有因為歲月的流逝而變得溫軟，反而變得更冷更酷。曦照絕對會傷害她身邊的每一個人，柔馨首當其衝！婉夫人忽然從曦照的掌握中奪出自己的手。
    “凝婉？！”曦照悵然若失。
    婉夫人搖搖頭，低下眼，不再說話，之後，她再也沒有對曦照說過一句話，直到那一刻的來臨。
    ***
    柔馨一直跑一直跑，跑到上氣不接下氣，跑得幾乎暈厥，可是她覺得開心，天地似乎都在她昏眩的視線中倒轉，她覺得如此自由。她忽然想起婉娘今早奇怪的叮嚀：人這一輩子可以真正快樂的時候很少，但若你懂得回味，就可以把那僅有的幾次變成無數次，懂麼？這世上，絕大多數人都是為了那僅有的幾次開心一直活下去的。
    “小槳！”柔馨也不管周圍的人用如何異樣的眼神看她，她一把抱住小槳的手臂，挨在他身上喘息。
    “心心！”小槳驚喜地大喊起來。不知是他的笑容點亮了他的眼神，還是他的眼神點亮了他的笑容，總之，小槳笑起來，就似燈籠被點燃，由內而外地放光，黑暗中的行人會迫不及待靠近他。柔馨不管別人的驚異，更用力地抱緊小槳的手臂。
    柔馨喘籲籲地問小槳，“馬上就去河邊洗馬麼？”
    “不，要等到下午呢。現在隻是牽它們去禦苑遛遛彎。”小槳解釋。“對了，你怎麼喘成這樣？而且又被剝成這樣？”小槳打趣，他見柔馨像是連站都站不穩了，便伸出手臂攔在她身體後麵，防止她摔倒。
    “那我們也牽匹馬去遛彎吧？就牽紅靈好不好？”柔馨和小槳有商有量，她感覺到小槳的手掌慢慢貼合在她的腰上，她有點生氣，小槳眼色誠懇地看向她，顯然他並不認為自己的舉動有何不妥，似乎柔馨的纖腰就是為了給他的手掌托握的，一切都是如此天經地義，柔馨被小槳臉上的神態打動，不知不覺默認了小槳的親昵。
    “好呀，就紅靈。”小槳領著柔馨朝馬廄內走，守門的循令並不敢阻攔。“
    小槳和柔馨兩個孩子開開心心牽出紅靈跑到禦苑去玩。回過神來的老賀師傅追到大門前，“要緊不？”老賀師傅見過柔馨一次，知道她實際上是公主殿下。
    循令以為老賀師傅在和他說話，忙炫耀道，“不要緊，我認識那小妮子，是婉夫人的親信！”
    老賀伸手摸了摸大腦袋，實在聽不懂。
    這日臨近黃昏的時候，女帝派禁衛徹查禦馬所，自作聰明的循令才搞明白自己原來認錯了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