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勾指為約(二十七)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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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細棉布上的血痕越來越多,像有一枝無形的畫筆在點染梅花,伊獨找到了創口所在,用力一按,曦照失聲叫出來,伊獨用指腹探了探,確定傷口並不深,這才放開手,趁曦照不備將染滿血點的白細棉布塞入袖中,伊獨今早睡醒,發現床邊放了嶄新的衣服冠帽,在宮內,地位的升擢總是最先從服飾開始,陰藍色緙銀絲修身長袍,四指闊烏金腰封,玉製覆杯冠,所以婉夫人撞見他時,愕然將他從頭掃視一遍,眼中流露出隱隱不忿。伊獨的目光落在浴池水麵上,他的倒影在水中,很俊逸。
    曦照又大喊一聲,抬手摸向頭頂,伊獨掃開她的手,急中生智,俯下臉去,嘴唇緊緊貼合那道傷口,溫熱的血直接滲進伊獨的唇紋間,曦照覺得頭頂上撕裂般的痛楚頓減。“澡豆裏可有百僵蟲粉,這頭發若沒洗幹淨,你也不怕就此毒死了。”曦照推開伊獨,臉上有淡淡喜色一閃而過。伊獨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將盛放各色花瓣的水晶盤掃入浴池內。
    “怎麼這樣笨手笨腳。”曦照取笑,伊獨也跟著笑起來,花瓣有粉有黃有紅,在微濁的水麵上散開、飄蕩,掩去了水層中絲絲縷縷的血跡。曦照忽然發現伊獨唇上有淡淡紅痕,“那是什麼?”伊獨急忙伸出舌尖用力一舔。曦照狐疑,但很快釋然,“諒你也沒膽子在朕眼皮底下偷香。”
    伊獨忽然意識到,她已將他視為自己的禁臠,他不知應該為此覺得歡喜,還是覺得悲哀。
    在他隱姓埋名顛倒性別當上曦照的近侍之前,他是西涼國內最受人敬仰的高僧大德之一。法欽,是他本名,出生王貴之家,自幼聰慧過人,有神童子名,六歲剃度,從高僧道難學法,十二歲起遊曆劫國、寧彌國、雷烏國、陌國等蒼域十九國,途經西涼國,受國王所邀,參與皇寺辯經,大獲全勝,西涼國王親造純金獅子座,恭請他升坐說法,後因戰亂滯留西涼,遇曦照率兵親征……
    ***
    婉夫人返回清於殿,柔馨已經起來了,正吃早飯,坐在長六尺闊三尺的花梨木食案後,手不停箸,顯得心情極好,有幾樣點心放得太遠,她手臂伸得長長的要去搛,“小沅!”婉夫人急忙上前,輕喝一聲。柔馨抬頭衝婉夫人一笑,凝婉隻覺得滿心的陰霾都被她笑散。方才曦照一會兒說要柔馨死,一會兒又說她隻是隨口說著玩玩兒,婉夫人心底涼徹,柔馨的性命,於曦照而言,僅僅是個笑話。柔馨一手捧碗,白色薄胎五瓣花形瓷碗,雪白的香米粥,柔馨軟嫩的手,三種不同質感的白融合在一處,像初春的雲氣一樣可喜,“不要再吃了,積了食可不好。”婉夫人笑著製止。柔馨不理,婉夫人又笑道,“小心一會兒出虛恭!”
    柔馨心想若下午和小槳一起出去玩,當著他麵放屁可就太丟人了,急忙放下碗筷,“我吃飽了。”
    漱口整裝後,婉夫人主動提出要送柔馨去書房,柔馨驚喜,出了清於殿,還未走幾步,柔馨已發現對麵流照殿的熙攘熱鬧,她好奇追問,怎麼了怎麼了,小沅最機靈,忙上前一步答,聽說陛下下旨叫即刻收拾出來,有人要住進去。
    “誰呀?”柔馨越發地好奇,流照殿空置多年,同為坤乾宮偏殿,清於殿一直都是公主寢宮。
    “伊獨。
    柔馨一時間沒聽出到底誰在答話,因其不但尖利而且微微顫抖,直到婉夫人走上前來,接著說,“住進去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婉夫人聲音很輕,一字一頓,字字如針。
    柔馨不敢則聲。
    婉夫人很快意識到自己失態,啞然失笑,拉起柔馨的手,一短一長問她臨水清心軒如何,柔馨四季讀書都在不同的地方,不久前由麗青苑挪到臨水清水軒,清心軒離射圃很近,故柔馨每日都加了兩個時辰的射術練習,每晚射圃的教習都要將柔馨射習的箭靶子收存起來,方便女帝隨時檢驗。
    婉夫人拿起柔馨的手,放在自己手心裏,她緬懷起柔馨幼年,整個手掌都不及她的掌心大,她一路照料她保護她,無微不至,如今柔馨的手幾乎長得與她的一般大了,柔馨雖非她所生,但是她一生的心血,她絕不能眼睜睜看著她最後毀於曦照之手。婉夫人忽然捏緊柔馨的手,柔馨見婉夫人神色凝重,以為她要對她昨晚的失常之舉做出一番訓誡,急忙斂容垂首,等婉夫人發話。
    “不要和她鬥!”
    柔馨瞪圓眼睛,聽不明白。
    “在你還無力對抗的時候,卑屈委從,將自己的真實意圖緊緊藏裹起來!”婉夫人神色狂熱,聲音雖刻意放低,但聽上去極沉重,壓得柔馨幾乎喘不過氣來,婉娘的話,柔馨似懂非懂,她不太敢相信婉娘正在教導她如何對付自己的母親。“陛下雖然總是恨你不夠像她,其實她更怕你太像她,我了解她,她是唯我獨尊到要與自己的影子為敵的人,她不需要這個世界上多出另外一個自己,且比自己年輕,比自己更有發展餘地。所以,柔馨你其實是像她的,她能夠做到的,你日後都能做到,但你需要時間,所以你要學會忍,把所有不堪的光陰都忍過去。決不輕言放棄!記住,你是中洲國第二個有權支配皇權的人!”
    柔馨感覺自己的手指就快被婉夫人捏斷。
    “還有,柔馨,你雖然像極你的父親晴影,心地柔善性情寬和,但你到底也是陛下的女兒,陛下的殘忍凶暴,你不可能一點沒有,必要的時候,把這一點從心裏逼出來,有時候為了保護自己,人不得不去傷害別人。”凝婉不顧一切地說,她恨不得把她能夠想到的所有防範辦法全部教給柔馨。
    “婉娘,你到底怎麼了?”柔馨害怕的問。
    “你到底記住了沒有?”婉夫人忽然厲聲質問。小沐小沅都嚇得腳軟,誰也不曾見過婉夫人這樣辭嚴色厲。
    柔馨幾乎哭出來,“記住了,不要對抗,要忍,學會母親的殘忍凶暴。”柔馨怯聲重複。
    凝婉察覺到自己的嚴厲,匆忙一笑,“婉娘總是為了你好。”
    柔馨點頭,“我知道。”可是她的心裏忍不住困惑,要她學母親的凶殘,也是為她好?
    婉夫人慢慢鬆開柔馨的手,輕輕低語,“婉娘自詡明徹通悟,可麵對生死大關,一樣慌亂。”
    “婉娘?”柔馨聽不明白。
    婉夫人搖搖頭,神色轉平轉淡,恢複常態,似空空幽穀一朵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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