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勾指為約(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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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夫人認為自己的一生可算作快樂的時光,除了和大王子的結識、知心和定情,就是入宮給隻有五歲的公主曦照當伴讀。那時曦照聰穎活潑,總是笑顏向人,最重要是沒有野心,直到她開了心智,明白中洲國曆史上幾乎沒有一個公主得到善終,要麼就是不堪深宮壓抑,幼年早夭,僥幸長大也必須為了鞏固皇權嫁給指定之人,一生僅能做一個華麗尊貴的籌碼。
“我不要這樣的人生!”曦照說完這句話,就徹底變了。
眼神明媚又深沉,笑容嬌美又別具用心,曦照充分利用自己的年輕貌美和國內國外各方勢力間的矛盾,最終達成自己一掌乾坤的野心。
認真算起來,與世無爭卻在朝中地位舉重輕重的大王子還是因為婉夫人的緣故才幫助曦照的。
凝婉怕曦照的逆天之舉為她帶來滅頂之災,便去求大王子,你幫幫她。
好。大王子一諾千金。
曦照終於得償所願,在皇族內有十一位王子的情況下,登上權力巔峰,成為中洲國開國以來第一個女帝。
然後大開殺戒,十一個哥哥全部要死,十一個哥哥的兒子全部要死,所有皇族旁係家的男孩子全部要死。
知道她篡權內幕的人全部要死。
虧待過她的人全部要死。
反對她的人全部要死。
殺!殺!殺!殺出一片血腥!殺得人心惶惶!殺出最後的服從。
曦照這才收起屠刀,治國,安民。
所以婉夫人對曦照說,你會傷害你身邊的每一個人。
曦照會用所有人的犧牲來成全她自己一人。
也許天生的強者都是如此,但柔馨顯然不是如此,所以曦照強迫她重踐她的人生之旅,實在太過荒謬和殘忍。就像強迫一顆桃樹開出李花來。
婉夫人本來就少眠,今天覺意被攪散了,完全不想睡,就點了燈,吩咐泡了香茗,隨手操起一本書,輕輕卷折,正要看下去,茶盞送上來。婉夫人也搞不清自己怎麼會動了伸手去接的心念。
梅氤沒料到婉夫人會遞出手來,怕她燙了手,急往回縮,卻不留神被飛濺出的熱茶汁燙了自己的手背,梅氤護痛,手一鬆,茶盞翻落,碎了。
“哎,怪我。”婉夫人笑起來,“真是可惜了這件名瓷,據說一窯才燒得出這麼一隻……”
梅氤也笑起來,“夫人好端端伸手來接做什麼,這茶必是極燙的,夫人倒忘了。”梅氤沒察覺婉夫人忽然神色大變,隻管取笑。
婉夫人定定神,強笑道:“還貧嘴?還不快去再斟一碗。”
梅氤去了。
婉夫人扶桌站起來,膝蓋輕輕抖著。
她彎腰去細看地上的碎瓷。婉夫人出身名門,自小飽覽群書,曦照曾讚她,天下無凝婉不知之事也。婉夫人對天文星象儀度占卜等術雖不擅長,但也有一定的造詣,所以她識得,地上裂瓷竟然呈出大凶之相。
***
南風輕輕的吹拂,把流照在清於殿西邊玫瑰小苑上的月光吹向了婉夫人猛然瞪圓的眼睛,那裏有淚光一現;又吹向再一次失眠的女帝曦照,卸了妝的她的臉色看上去格外慘白,似乎她是個沒有血的人,一滴都沒有;月光順著宜人的熏風一點點移向宮外,移至京都北驛,驛館很冷清,這些日子貴客隻有一個,就是黑鷹小王子黑拓。在驛兵們看來,黑拓是個極文靜的少年,女帝有旨要他在館內安歇修養,他就足不出戶,日複一日,乖巧得惹人心疼。
北驛館專門用來接待北境各族的使臣,館屋石造、穹廬頂,仿北域風俗。臨近鴻臚寺,常設驛館長丞一名,通譯三名,驛兵若幹,又並廚子和粗使雜役若幹。黑拓輕輕推開門,在門外守候的驛兵急忙擦了擦惺忪的睡眼,“王子殿下安好!”兩腳一並打直脊背,問安道。
黑拓微微一笑,“夜市這個時間結束了不曾?”
“還未。”驛兵回答得有些猶豫,他怕小王子是按耐不住了要出去湊熱鬧玩,“不過陛下有旨……”
“我需要畫絹畫紙石墨粉繡花針和紅色顏料,赤紅色的。”黑拓搶先說。
驛兵呆住。
“馬上就要!”黑拓提高聲音,同時丟出一小塊金子。
“是!”驛兵接了金子,疾步跑開去,黑拓關上門,接崗的驛兵就位,守在合攏的門邊。
沒過多久,被黑拓差遣出去買東西的驛兵氣喘籲籲跑了回來,黑拓看門放他進去,一連孩子氣的驛兵解開包袱,裏麵放著黑拓點名要求的每一樣東西。“嗯,差事辦得很好。”
驛兵聽見黑鷹小王子誇他,立即咧嘴一笑,雪白的牙齒,黝黑的麵孔,憨厚之極。
“你幫我研墨!”黑拓做事極快,片刻工夫已經將畫紙鋪在書案上,畫卷石墨粉繡花針等擺在書案另外一頭。“王子殿下要畫畫兒?”驛兵揣摩著。“可不是麼?”黑拓朗聲一笑,點漆般眸子緊緊盯著雪白的畫紙,驛兵硯好了墨,黑拓蘸墨提筆,同時吩咐,“把紅色顏料兌水化開,去廚房尋個幹淨的小白碟。”驛兵急忙遵囑而去。待他返回,黑拓麵前攤開的不是畫紙,而是畫絹,四角用鎮紙壓平,繃得緊緊的,黑拓見驛兵返回,馬上笑顏逐開,來得好巧,快過來幫我繃著這一頭!“黑拓一邊說一邊把畫紙的另一邊交給驛兵,驛兵依言拉住,他看到紙上有頭墨線勾描的馬兒,側躺著,像是睡著了,驛兵覺得有趣,又因黑拓看上去和藹可親,所以驛兵開口問道:“這是睡馬圖?”
“你覺得這馬睡著了?”黑拓低頭校對位置,眼中有陰寒的光一閃而過,驛兵沒看到,隻當黑拓開玩笑,過了一會兒,他又發現畫紙上有很多針眼,更是覺得驚奇,急忙問,“怎麼紮這麼多孔?”
黑拓不厭其煩,耐心回答道,“這個叫粉本,你們中州人是這樣畫畫的,我不會如法炮製。你瞧——”黑拓一手拉著畫紙另一邊,一手拈起一撮石墨粉,手一揚,灑在畫紙上,石墨粉順著紙上的針孔簌簌而落,不一會兒,白絹上就出現臥馬的輪廓,驛兵吃驚地瞪圓眼睛。
“你快化開顏料,我馬上要用。”黑拓說。
驛兵急忙在小瓷碟中融化赤色的顏料,他一邊忙活一邊想,看來黑鷹小王子是要畫一匹紅色的馬。黑拓專心的揮毫潑墨,等驛兵把化開紅色顏料擺在他的手邊,白絹上已經出現一匹毛色極黑亮的馬匹,驛兵又是一呆,小王子畫的是黑色的馬兒,那他要紅色顏料做什麼?黑拓也不用筆,直接拿起小瓷碟,朝畫絹上一潑,驛兵嚇得失聲叫了一聲“啊”。
黑拓氣定神閑,“請你們的驛館長丞來。”黑拓拿起案頭一本書,當作扇子一樣在畫上扇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