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夫人隨宮婢一起離開，闔門前深深看了柔馨一眼，坐在床邊的柔馨像被抽了一鞭子，連眼神都繃緊了。大門闔攏的聲音傳來，柔馨仍呆呆坐在床邊，她估量不出今晚闖得這個禍到底有多大，她隻知道若傳進母親耳中，她可能活都不能活了。柔馨嚇得魂不守舍，忽然窗邊又傳來輕微的嗶剝之聲，柔馨這才想起小槳還在外麵，急忙跳起來奔過去。
    柔馨推開窗，小槳正對著月光查看手背上被玫瑰花刺拉出的血痕。
    “哎呀。”
    “哎呀。”
    兩人同時輕叫。
    柔馨叫是因為看到小槳受了傷。
    小槳叫是因為看到柔馨流了淚。
    “你哭什麼？”小槳急問。
    柔馨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嚇哭了，聽小槳說，這才抬手摸摸臉頰，果然濕濕的，她也不管，用手去碰小槳手背上的傷口，“痛不痛？”
    /“不痛！”小槳想也不想，就說。
    細小的淚珠融進細小的傷口。
    小槳想起一事，“對了，上次說一起去河邊看洗馬，明天你有空麼？”柔馨率性地點頭，“當然有。”其實她哪裏有自己的時間，她的每一刻時間都有母親精心安排，她的一言一行都有專人負責紀錄。“那我們說定了哦！”小槳又伸出右手小指。
    柔馨猶豫了一下，她想起上次小槳借勾指為約的機會捏住她的手，柔馨的臉上不自禁地漫起輕紅，像有一隻無形的手在她的臉上研磨，“打勾就打勾，你可不要又……”柔馨的話還沒有說完，小槳已經湊到她的臉上，輕輕啄了一下。
    這是小槳這輩子第一次親女孩兒，這是柔馨這輩子第一次被男孩兒親，兩人同時呆住。初時因為吃驚過度，柔馨完全沒有反應，就好像人剛剛遭遇危險的事情，不會立即扭頭就跑，而是需要一點時間來來讓驚懼之心膨脹，最終嚇得魂飛魄散，然後才要撒腿狂奔，小槳則很荒謬的想到自己第一次劈柴，他預料不到那一斧頭劈下去到底會達到什麼樣的效果，兩人大眼瞪小眼。
    輕如靈貓的腳步聲慢慢接近，但柔馨小槳兩個人都沒有察覺。
    婉夫人的手掌輕輕落在小槳的肩膀上。柔馨即時嚇得呆若木雞。
    小槳不敢轉身，靈機一動，求助似地對柔馨低嚷：“心心，我背後是不是冒出一個鬼來？”
    婉夫人噗嗤笑出來，“好個小鬼頭！繞著彎子罵我是女鬼。”婉夫人的賢名闔宮上下無人不知，小槳見自己是撞在她手上，心中知道大有轉圜餘地，便也不怕了，轉身跪倒，口稱：“婉夫人贖罪，小人有眼無珠。”
    “嗯。”婉夫人端詳了他一會兒，“我倒覺得你眼睛生得很好。”
    小槳賠笑。
    “婉娘……”柔馨試圖解釋，更試圖為小槳求情。但她實在嚇壞了，訥訥不能成言。
    婉夫人見柔馨怕成這樣，早心疼得把什麼都原諒了，隻顧想，柔馨真是可憐，膽都被曦照帝嚇破了，臨了事，還不如一個小奴才從容自若。“別怕，別怕。”婉夫人急聲安慰她，“我特意來領他出去。他這樣跑出去，若被人發現，還不被剝皮劓鼻大卸八塊？”倒不是婉夫人故意說出慘烈之語要嚇唬小槳，而是她深知曦照帝的為人，若從公主寢宮捉到一個這樣的小廝，曦照帝大怒之下，八成就把他如此炮製了。婉夫人特意支開女婢，要引領小槳出去，一來是為了維護柔馨的閨名，二來也是不忍看到小槳遭此屠戮。他當然有錯，但罪不至此，尤其婉夫人方才又看到兩個小孩惺惺惜惺惺的樣子，又覺得好笑又覺得感動。
    因為曦照帝一句，帝王不需要任何朋友，柔馨從小就沒有同齡的玩伴，不知道多麼孤單可憐。難得她和這個小奴才如此情投意合，雖然有男女大防的顧忌，但方才看到小槳情不自禁親吻柔馨的臉頰，柔馨無聲的驚愕，一個試圖更接近，一個仍在猶豫，如此無害的攻守，隻有少年人的愛情裏有，那麼純美的畫麵令婉夫人惆悵，若說她一定會為此做點什麼，就是幫他們。
    “來，跟著我走。不要隨便出聲說話。若有人撞見，我自有話說。”婉夫人牽起小槳的手。
    小槳和柔馨一起感激地看向她。
    婉夫人心底又是一陣難言的感動。當年她和大王子，隻要曦照肯充當那個成全的人，他們就可以長相廝守，獲得幸福。可是曦照卻棒打鴛鴦，斷然毒殺大王子。大王子一輩子與世無爭，卻還是不得善終，曦照為人如此趕盡殺絕，實在叫人切齒。婉夫人亦明白自己在曦照心目中的獨特地位，她殺掉當年一切知情者，卻獨不殺和她一起長大對她了解最深的婉夫人。婉夫人明白，曦照對她不同尋常的善待和寬厚，隻是希望留住她自己身上僅剩的善意。
    曦照帝是強者，她卻允許凝婉看到她的弱點，所以婉夫人永遠無法發自內心憎恨曦照。她這一生因曦照而毀，又因曦照而成，這其中恩怨曲折，一言道不盡，隻得歎息一聲罷了。
    婉夫人順利領著小槳走出清於宮，低囑一句，“以後不可這麼胡鬧了。”小槳急忙答應。“別忙走，”婉夫人又說，“我還有一個問題問你。”
    “噢，好。”小槳微笑等待著。
    婉夫人想這小家夥真是奇了，好像完全不知道怕字怎麼寫，但婉夫人不由地欣賞他的鎮定自若，公主那麼喜歡他，看來確實是事出有因，小槳自有他的可取之處。婉夫人盯著小槳的眼睛問，“我很好奇，你怎麼就能那麼不拿公主當公主對待？”婉夫人的問題很怪，但小槳立即聽懂了，“婉夫人，你覺得公主很像一位公主麼？”婉夫人被問住了，頗為無奈地一笑，“好了，你走吧。”小槳爽脆地答應了一聲，轉身就跑，跑了幾步，轉身說了一句，“婉夫人，你真好，就像別人說的那樣。”
    婉夫人不由又笑了，這孩子真是白長了一副聰明樣子，連名不虛傳都不會說，可見不識幾個大字，但大字都不識幾個的他卻說得出，你覺得公主很像一位公主麼？這個問題真令婉夫人的心揪痛，柔馨確實不像公主，但她必須成為公主，她必須高貴堅定弘毅，為人所不能為，隻有如此，她才能在若幹年後順利接替曦照帝成為中洲皇朝下一任女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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