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勾指為約(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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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夫人把書桌搬到門前,借著太陽下山前最後的光亮完成畫了一多半的扇麵,曦照走進來時,恰好見到凝婉屏息凝神極專注的模樣,像鑲在黃金底座上的明珠,光燦又堅固。因為曦照一直不出聲,也不許身邊人出聲,故此婉夫人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屋裏多了個人,急忙放下筆,笑道:“什麼時候來的?瞧我,接駕都忘了,你們呀,”婉夫人笑著責備小沅等,“舌頭都被貓兒吃了?也不提醒我?”曦照忙說,“我怕攪散了你的雅興,特令她們不要出聲的。”曦照見白紈扇麵上畫的是雙犬圖,知道必然是畫給柔馨用的。“現在就忙著準備這些了?”“天熱起來也快。”“我也要一個。”曦照咬了咬嘴唇,不服氣道。婉夫人失笑,“素麵的就這一個。”婉夫人將還未畫完的扇麵收起,又問,“聽說昨兒誰犯事了?到底怎麼了?”
曦照明白是問伊獨的事情,便靠近婉夫人,壓低聲音說,“說出來你都不會相信。”曦照身上有淡淡檀香味,婉夫人總為此納悶,要說曦照身上最豐盛的除了美豔、氣勢之外,就是殺氣了,結果她身上總是散發令人不由想起伽藍佛祖和慈悲的檀香。“怎麼?”婉夫人問。“伊獨竟是個男子!”曦照說。
“什麼?”婉夫人唬了一跳。
“你也沒看出來?”曦照鬆了口氣,笑起來,“那我心裏可是舒服多了。”
“怎麼可能?”婉夫人還是不信,“有些男子生來就比女子更美,這並不稀奇,比如當年的九王……”婉夫人頓了頓,“但,我們倆都自詡是天下第一聰明人,結果都被他騙過去,那他豈不比我們加起來都還要聰明。”婉夫人笑道,“哎呀,我可不能服氣了!”說完又陷入沉思,曦照身邊四位武將,各有各的長處,但最得力的始終是伊獨,辦事最有分寸最周到,而且也是積年的舊人了,婉夫人記得柔馨出生沒有多久,他就跟在曦照身邊了,這麼多年隱瞞性別,其中的酸楚艱辛,真是叫人想都不敢想,“這是難為了他有這樣一份心。”婉夫人慨歎。
曦照留意婉夫人的神色變化,見她忽然沉默不語,誤以為她對伊獨的存在感到介懷,立即喜上眉梢,“真是難為他了。來人,傳朕口諭,把伊獨放了。”
“正該如此。”婉夫人說,說完又開始掛念柔馨,不知今日的奉冠儀是否順利,曦照還要準備小朝議,很快離去,婉夫人又想起什麼,從桌墊下取出一個竹柄素麵白紈扇,手指一撚,紈扇轉動,婉夫人得意微笑,時光似乎一下子倒流,她又變成不知愁滋味的少女,柔馨垂頭喪氣走進來,也不要人幫忙,自己解下浴火鳳冠,“怎麼了?”婉夫人急忙上前。
柔馨抬頭,忽問,“婉娘,我不做這個公主行不行?”
“不做公主,你還能做什麼?”婉夫人失笑。
柔馨偏頭想了一會兒,“做個普通的女孩子就好了。”
婉夫人一呆,心酸如腐,要說什麼又說不出,柔馨自回寢宮更衣,婉夫人想先讓她一個人靜一靜也好,夕陽落盡,紅霞滿天,曦照派人送來一百柄素麵紈扇,執意要婉夫人替她畫一個扇麵。送扇的人是伊獨,換了男裝,婉夫人猛一下子沒能認出來,直到伊獨開口說話。
“哎呀,是你!”婉夫人笑道,同時忍不住將伊獨上下打量,他身穿灰藍色長袍,係銀色輕甲,左右兩髀分佩長短雙刀,頭戴漆紗冠,眼簾恭順地半垂,雖然已經恢複男裝,但臉上仍保留著女裝多年養成的靜好柔順之表情,這令伊獨本就偏陰柔的五官更添幾分清俊,像月夜的流光。
伊獨見四下無人,忽然出聲道:“伊獨鬥膽,有一事請教婉夫人。”“請說。”婉夫人已經大致猜到伊獨想問什麼。“您是陛下最在乎的人,緣何?”伊獨言簡意賅。“那是因為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婉夫人不假思索。“很多從小與陛下一起長大的人,都死於陛下之手。”伊獨即刻說,窗外夕照如火,從雕花格子映進來,成為花朵,“婉夫人似乎是唯一的例外。”伊獨很清楚自己在說犯禁的話,但他神態坦然,真正的大勇之人的無懼令他的眼神堅定又明亮。
婉夫人輕輕一歎,“你不是第一個問我這種問題的人。”女帝為何獨獨在乎她,心甘情願忍受她的冷待挑剔和不敬,這些年,時常有諂臣采選美男子以博女帝歡心,曦照有收的,有不收的,就算收下了,隔些日子也會尋隙打發他們走。不知情者腹誹曦照喜新厭舊,隻有婉夫人知道其中另有隱情,“你也不……”婉夫人很想再說一句,你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但她到底不是殘忍的人,所以點到即止。伊獨卻已聽出婉夫人有所隱瞞,“我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問這種問題的人?”婉夫人情不自禁又是一歎,她是真心替伊獨感到惋惜,這樣的聰明犀利,又這樣堅忍,真正的英傑,可惜因為對曦照的一腔癡情,這樣蹉跎半生、空耗才智。
伊獨又等了片刻,見婉夫人隻管低頭把玩新送來的紈扇,不再言語,“謝婉夫人的衷心告誡。”伊獨辭誠意切的說,婉夫人被他不動聲色的嘲諷說得笑起來,“既然你如此說,若我再不衷心告誡你一番,我成什麼東西了。”伊獨聞言臉上一紅。
“獨門秘方我自然有,可是你未必做得到。”婉夫人故作神秘。
伊獨慢慢皺起眉頭。
“視女帝為無物。”要曦照在乎,唯一的方法就是不要去在乎她。忽略她可以喚起她的重視。可是曦照這樣的人,誰能忽略得了?凝婉覺得這輩子自己做過的最聰明的事情,就是一如既往對曦照保持了冷酷,她因此得以保全自己。
伊獨先是滿臉的不信,然後慢慢轉為領悟,最後變為沮喪,“在下確實做不到。”
婉夫人目送伊獨離去,他的背影令婉夫人無端端想起屋簷下的風鐸,風過時叮當而響,無風時靜默如死,這樣的被動。“伊獨,聽我一句,安神茶之事,可一不可二,這是取死之道。”婉夫人輕聲提示。
伊獨轉身,像一枚風箏在微風中忽然蹁躚,“謝婉夫人。”這次的謝,是發自真心。
婉夫人微微一笑,那笑十分淒涼,她太清楚接近曦照不啻為飛蛾撲火,婉夫人幾乎可以看清伊獨的結局,晚霞散盡,天漸漸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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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獨走了沒多久,小沅小沐捧著公主換下的衣服冠冕走進來,要先給婉夫人檢視一下,再送去尚衣局清洗收存。婉夫人見環佩等物都在,並不短缺什麼,點點頭,又要去畫扇麵,小沅不顧小沐的製止,嘩啦抖開疊得整整齊齊的禮服,“婉夫人您瞧,誰這樣大膽,踩殿下的衣服?”
婉夫人急忙湊過去細看,果然禮服後擺上隱隱有不少足印,若說是誤踏,至多一個兩個,顯見是有人故意一踩再踩,禮服麵料極精致,如何經得起蠻橫的踩踏,不少地方都起了毛脫了絲,婉夫人不由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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