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給我滾……”柔馨用力地把屁股朝地麵上壓，生怕小槳真地挨過來幫她查看，但這一壓之後，屁股更是如火如荼的痛起來。
    “你可以趴下來！”小槳束手無策了一會兒，忽然歪著腦袋認真地建議。他一半是為了她受了杖責的屁股著想，一半也是為了自己，他見她站立的樣子像小小的鶴，輕捷挺拔，坐下時像貓，顯得既靈巧又嬌媚，不知躺下來又會像什麼。
    “那要有床才可以吧？”柔馨堅持。
    “地上雖然不幹淨，也沒有髒到不能躺呐！”小槳說著像要給柔馨示範一樣，身一翻，平躺在幹泥地上，還悠閑地把雙臂墊到脖子下麵。“在宮裏做事就這點好，衣服髒了，丟給汙衣局就好了！根本不必自己動手洗！哈！”其實小槳是打腫臉充胖子，禦馬局的太仆官雖然喜歡小槳機靈，但若小槳弄得太髒回去，還是會挨罵，汙衣局又不是為他一個小馬夫辦的！
    但是柔馨信以為真。“看來，當什麼都比當公主好。”柔馨的慨歎，令小槳替她難過，“你到底為了什麼受罰？”她雖貴為公主，是唯一的皇儲，但到底才十幾歲大，能犯多大過錯，需要受這種皮開肉綻的體罰？“因為背書背不出來。”“因為這個挨打？”小槳倒抽一口冷氣，真是聽到天方奇談了，“背什麼書呐？”“論語。”柔馨輕輕歎了口氣。“論語比你的屁股重要？你好歹還是公主呀。”小槳不服氣地總結道。
    論語比你的屁股重要？柔馨因為這句忍俊不禁，噗哧笑起來。
    小槳沒料到自己能把公主殿下逗得開懷而笑，一邊崇拜自己的偉大，一邊也忍不住跟著傻笑。柔馨終於決定拋開所有的矜持，腰一軟、肩膀一歪，挨著小槳俯臥了下來，“趴著真的會舒服一點兒？——真的呢！”柔馨驚喜地推了推小槳的肩膀。正如小槳所料，柔馨纖薄的身體平趴下來後，美似一朵浮在水麵的睡蓮。
    小槳心滿意足得恨不得跳進連冥湖內撲騰幾下才好。
    ***
    小槳和柔馨頭挨頭趴在連冥湖邊，湖色澄碧明淨，身後又有綠樹濃蔭，太陽漸漸西斜，柔馨仰著頭指點湖泊後彤雲間恢宏壯闊的宮室，“沒料到坤乾宮隔開這麼遠看還這麼壯美。”“那裏就是坤乾宮？”中州皇廷分內外兩重，小槳這樣的小馬夫可在外廷隨意走動，但內廷是很難走得近的。柔馨見小槳好奇，便詳細講給他聽，“嗯，你瞧，正中那個一閃一閃，象星子一樣的，應該是坤乾地天金匾，坤乾宮這樣高，是因為把棲梧山的主峰削平，又在上麵造了十丈高台，作為宮室基址，婉娘說，坤乾宮之所以造得如此壯闊，是為了符合‘體象天地經緯陰陽’之說，泱泱大國就該有一個泱泱的皇宮，天子以四海為家，非令壯麗，亡以重威。你瞧那些巨柱，隔這麼遠還能一根一根看得如此分明，聽婉娘說，辟地建宮那幾年，整個南華的巨楠都被砍絕，為了運送這些巨材，特意開鑿了幾條運河，這些兩人不能合圍的巨大楠木，大多數都用在了坤乾宮，餘下的則用在清於殿和流照殿，這兩殿是坤乾宮的側殿，比坤乾宮小很多，分別建在坤乾宮東西兩側的山峰之上，與坤乾宮之間有閣道相連。”
    “哦，我看見了！”小槳舉目遠眺，見壯麗如仙府的坤乾宮旁果然還有兩座略小的側殿隱在碧翠山峰間。“這樣看去，像一隻展開翅膀的大鳥。”小槳說的是清於殿流造殿和坤乾宮的布局。“是麼？”柔馨輕輕哼了一聲，“你瞧，我住在清於宮。”柔馨舉起左手擺了擺。
    小槳剛要說我有空去找你玩兒，柔馨雙紂一撐，頸項高高直起，“那是什麼？”她一邊說一邊伸手朝湖心某處點了點，小槳翻身站起來，朝柔馨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好像有什麼東西被瀑布衝下來。”湖心多了幾個黑點，隔得太遠，看不清是什麼。柔馨也跟著站起，近湖的地麵潮濕，她這一趴，搞的身前全是稀黃泥跡。“那、那不會是血，對吧？”柔馨猶豫地問，她發現銀練般的飛瀑慢慢轉紅，剛開始她以為是夕陽照射的緣故，但那紅逐漸加深，甚至隨著水流慢慢洇開。
    湖心的黑點越聚越多，並隨著水流慢慢蕩向這裏。
    “呀！”柔馨掩嘴促急地尖叫了一聲，她看清漂近的那個黑點是隻灰色的野鴨。
    接下去，不斷有禽鳥和小動物的屍體衝蕩過來，靜碧的湖麵，多了漣漪，更多了血色，鐵心不忍再看下去。她抬頭朝獵苑上的望樓看去，因為狩獵已經結束，故此那裏已經沒有衛兵，可是鐵心對著空蕩蕩的望樓低喊了一句，“太過分了！”屠戮對以兵變奪位的女帝而言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但對公主而言卻是不忍卒睹，就算小槳僅是皇廷內最卑微的小奴才，他亦可感覺出公主心底深深的無奈。麵對這個年紀比自己還要小上幾歲的女孩，小槳真心地替她感到難過。
    柔馨感覺雙目上一暗，耳邊隨之響起一道粗嘎的聲音，“不想看就不要看了。”柔馨又差點兒脫口喝斥小槳大膽，但這次她及時忍住了，她掰開小槳的手，原本準備用力丟開，可是這樣接觸別人的手，對柔馨而言是極新奇的體驗，就算婉娘也不敢隨便觸碰她的手，因她是金枝玉葉，伺候她盥洗沐浴的宮女更是隻敢托著她的手掌輕輕擦拭，柔馨不知不覺握了握小槳的手，一直表現得老皮老臉的小槳覺得不好意思了，“好了，掐一下就算報仇了！”他想奪回自己的手，但柔馨握得更緊，“你的手……”柔馨低頭細看，小槳的手微黑，異乎尋常的大和堅硬，有不少勞作留下的傷疤和繭子。“嫌難看就不要看呀！”小槳忽然生氣，公主的手細嫩得像馬奶一樣，他的手和她擺在一起，簡直就像馬糞。柔馨見小槳生氣地把臉轉開，嚇得即刻鬆手。正在這時，有一隊禁衛裝扮的人順著湖岸而來，柔馨先以為是來尋自己的，猛地一推小槳，“快跑！”小槳也知道自己這樣和公主殿下呆在一起，被人撞見，他可能要吃不了兜著走，正欲轉身，就聽柔馨咦了一聲，“看他們腰邊的竹簍！”小槳先拉著柔馨躲進小徑旁的樹木間，等那隊人走近，兩個孩子屏息凝神看他們到底要幹什麼。隻見他們穿著過膝的水牛皮靴子，在湖邊弓腰俯身，勾拽湖麵上漂浮的禽鳥的屍體，腰邊的竹簍裏要麼半滿，要麼就快全滿，塞的都是動物的死屍，顯然是要將今日狩獵打死的獸禽聚攏到一處，掩埋或者火燒。柔馨等他們走遠，憤然說，“瞧那些野物，有些傷口稀爛，分明是被馬蹄踏死的！”小槳也聳肩咋舌，說，“怪不得獵苑附近大家都不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