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習遠站起身，望著門外，沉默了幾秒鍾。
    就在我也站起來的瞬間，腳下由燈光投射的陰影突然迅速擴大，仿佛一塊布，極速蔓延向四麵八方，很快，又是那純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極其安靜，不知持續了多久，仿佛隻是一瞬之間。燭火搖曳，在這巨大的，仿佛沒有邊界的地方，顯得格外微弱。簡單的桌椅，一套樸素的茶具。
    這是哪兒？
    “在陰影中。”
    穆習遠坐在那裏，淡然地說，“永遠無法被察覺的陰影空間。螣蛇回來了，但我還想和你單獨相處一會兒。”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嚇壞了，呼吸都變得急促。走了過去，坐在穆習遠對麵。
    “你怎麼做到的？”
    “……看來，螣蛇隻是把你當成一個物品，並沒打算讓你牽涉其中。”
    “這用科學沒法解釋，你從幻想界帶了什麼東西出來？”
    “七月，這不是東西。”穆習遠頓了一下，看著我說道，“這是馴服鴉以後，從他那裏掠奪來的能力。鴉之暗影。一個不會被發現和突破的牢獄，隻要我想，暗影可以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出現，並且，將任何東西甚至是人，都關起來，如同監牢一樣，沒有允許，就沒有出口，永遠走不到邊界。”
    “……”
    “做警察時，我就時常在想，究竟怎樣的懲罰才能讓罪犯恐懼，並且讓他們改過自新。剝奪自由，唯有如此。可惜人類能做的太少，太溫柔了。隻有這裏，無盡的，絕望的陰影中，才能讓他們真正悔過。”穆習遠走到我身後，緊緊將我抱著他懷裏，耳邊，是他潮熱的鼻息，“當然，我也可以把你關在這裏，你將永遠地屬於我，眼中不再有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更加不會再愛上除我之外的任何人。”
    “……我不會被你困在這裏。如果今天你將我關在這陰影中，那麼，我將用盡全力掙脫。我不做任何人的籠中鳥。”
    手鬆開，穆習遠眼中的笑意更加深了。
    “七月，我終於明白原音為何將你的存在掩藏的那麼好了。”
    我不再畏懼，因為麵前這個，已經不是我認識的那個穆習遠了。
    “因為他知道，如果我們見麵，我一定會愛上你。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
    邊緣正在破碎，如鏡子一般。很快，耳邊湧來了無數的雜音。
    是雨的聲音。
    有些眩暈，我扶著桌子站起來。陰影消失了。
    此時，螣蛇正站在院子裏。他在看穆習遠。
    “找到你還真不容易。”
    “彼此彼此。”
    “放心，今晚我不是來打架的，我隻是來看看七月過得如何？”
    “……那你現在準備走了？”
    穆習遠撐起傘，與螣蛇擦肩而過，“下一次，我將帶她走。你最好眼睛都別眨地看好她。”
    艾辰的哭聲打破了這漫長的雨夜。我跌坐在椅子上，望著吊燈，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了。突然，螣蛇捂著胸口，順著門框坐在地上。我連忙上去扶他，他的臉色是我從未見過的蒼白。
    朱厭連忙幫我將螣蛇扶到床上，他查看了一番，又聽了聽螣蛇的心跳，螣蛇已經昏迷了。
    “他受傷了？”
    “確切說，是中毒了。”朱厭蒼老扭曲的神情仿佛在哀歎，“你們人間的酒，對我們而言是劇毒啊！”
    “沒救了嗎？他可是龍啊！”
    朱厭說道，“現在隻能看螣蛇大人自己了。龍可以通過做夢治療自己？哎。”
    “有沒有什麼藥可以醫治。上次給我吃的那個藥，藥效不是挺好，給他吃點有用嗎？”
    “七月大人，那不是藥，那是螣蛇大人的血。”
    四周清淨了，我才感覺到自己很餓。在民宿的冰櫃裏找到了酸奶，又拿了一大包薯片，一邊吃著，一邊聽吳朗說事情的經過。
    在同學會分別後不久，螣蛇就昏迷了，僅僅是一小杯香檳，讓他受到了致命傷。走到半路的吳朗發現情況不對，還以為螣蛇酒精中毒，要送他去醫院。他打電話給艾辰，叫她帶點現金來醫院，由於買手表，吳朗卡上的錢被螣蛇一口氣刷光了。艾辰便去問朱厭要點錢，畢竟她不舍的花自己的錢，加之又得知吳朗的卡被刷了幾十萬，自己還是有些不爽。朱厭得知螣蛇喝了酒，連忙和艾辰去找吳朗，將他攔在了醫院門口。雖然朱厭給螣蛇喂了藥，但也不知道有沒有效果，直到快到家門了，螣蛇突然蘇醒，他隻說，鴉來了。
    查看了孫琳琳和其他幾個女孩，並沒什麼大礙，隻是昏睡了過去。據朱厭說，明天他們一醒，就會忘記發生過什麼。
    不知道，人間的酒這麼厲害，恐怕螣蛇自己都不知道。
    “吳朗，你先和艾辰去休息吧。”
    朱厭知道我的用意，待吳朗離開後，他關上了門。
    “我那會兒傷的很重嗎？”
    “……您被黑炎灼傷了，那是要命的傷，即使對我們來說，也是。”
    那黑乎乎，帶點酸味的藥，竟然是螣蛇的血。
    “龍血可延年益壽，起死回生，相當的珍貴。若非如此，您即使能治好，也要經曆黑炎的痛苦折磨。”
    怪不得，鴉說傷口疼得絕望，可我卻不覺得。要不是此刻說出來，還以為療傷就是吃碗藥那麼簡單。
    “哎，怪我，一直沒有提醒螣蛇大人萬萬不能碰酒。他一向對人間的吃食很注意，畢竟不那麼合口味。”
    “……不怪你，是我不好，不該帶他去參加什麼同學會。”
    “您別自責，龍的自愈能力極強，況且螣蛇大人是龍族首領，說不定睡一覺，做個夢明早就好了。萬幸的是今天鴉放了我們一碼，不管是什麼原因，都該慶幸了。我老了，還真不一定打得過他。”
    “我一直沒問，你也是龍嗎？”
    朱厭聞言笑了，他說，“當然不是，我曾居住在虛無之境。我們一族，被人稱為饕餮。”
    雨仍舊沒有要停的意思。
    我躺在螣蛇身邊，他渾身發燙，一動不動，隻有心髒在規律的跳動。他會好起來的，做一個夢就行了。
    也不知什麼時候睡著的。短時間內發生了很多事，讓人頭疼欲裂。
    第二天醒來時，大雨仍在持續。螣蛇並沒有醒。
    孫琳琳一直在追問朱厭自己的手機怎麼莫名其妙別摔壞了，嚷嚷著要買個新的，我給她掏了錢，隻想安靜一會兒。
    “朱厭，我現在能帶螣蛇回幻想界嗎？在那裏會不會醒的快些？”
    “恐怕不行。”
    “為什麼？”
    朱厭搖搖頭，“說實話，我來這裏這麼多年了，怎麼去幻想界，又怎麼來，也不是很清楚。”
    “我之前是通過遊戲去的。”
    “……要不是您說的一本正經，我會認為這是不可能的。”
    難道不是嗎？如果遊戲不能進去幻想界，那我是怎麼去的，穆習遠又是怎麼去的？
    我從來沒有向螣蛇問起過關於來與去的事。他應該是知道的，不然他每次是怎麼找到我的？又是怎麼離開的？
    “還是嚐試一下。”
    可惜我的設備在老家。當即叫吳朗啟程，沒有人比他去更合適了。與此同時，我也去市麵上找找，萬一有賣的，那就更好。囑咐朱厭照顧好螣蛇，我出了門。
    M市的寰宇中心是電子產品的集散地，眼花繚亂的設備，遊戲，周邊應有盡有。問了幾家都沒有我要的東西，最後還是一個胖胖的電器店老板給了我一點線索。這附近有家古玩遊戲店興許會有我要的東西。
    在一個商場的地下二層，我找到了這家店。店主是個帶著眼鏡兒的男人，臉上有塊紅色胎記，幾乎從鼻翼延伸到左眼。他說界內的人都叫他東神，讓我也這麼喊他。
    我描述了半天，他終於推推眼鏡，在堆積如山的各種設備裏，翻出了一個我眼熟的東西。
    “這是東方77代，你看看。”
    “是這個，多少錢？”
    東神摸著腦袋說道，“不好意思這個不賣，因為已經壞了。”
    “能修好嗎？”
    “哎，不行，我和朋友們嚐試了很久，都不行。這個終端發行量少，因為有重大缺陷，很快被淘汰了，遊戲公司因此都倒閉了。”
    一聲歎息，沒辦法隻能放棄。
    傍晚，走得腳疼。坐在麥當勞裏，也沒有心情吃漢堡。雨一直在下，天上烏雲密布。不知道螣蛇做夢了沒有。
    發了一會兒呆，突然接到了一個讓我意外的電話。
    是杜笙這丫頭。
    “七月姐姐，你去哪裏了？！！！”
    “怎麼了？”
    “你們家被盜了啊！你快回來看看有沒有少什麼東西？！”
    我愣了。被盜？！杜笙說昨晚她半夜睡不著，想找我說說話，結果我家大門大敞開，裏麵被翻得亂七八糟，又一直打不通我的電話，也不知道要不要報警！我有不好的預感，遊戲終端肯定不見了！此時，吳朗還在飛機上。我癱坐在椅子上，一瞬間覺得很害怕，螣蛇他，曾說我做的是他的夢，雖然沒有詳細問，可他會不會因此沒法做夢了？萬一他沒法做夢，還怎麼治療？？？萬一真的再也沒法回幻想界，他會死嗎？？？！
    沒法再冷靜了，冒著雨再次跑回正要關店門的商店，我抓住要鎖門的東神，大聲喊道，“求你，求你一定要修好它！”
    回到麥當勞，東神見我頭發滴水，遞給我紙巾。
    “你叫什麼名字？”
    “林七月。”
    “雖然修不好，不過我可以幫你找找，說不定別的地方有好的設備，至於錢……”
    “我不在乎錢，傾家蕩產我都要。麻煩你幫幫忙。”
    東神點點頭，說道，“我剛才也在網上問了一個之前的賣家。他說幾年前有人高價收購這個設備，那之後幾乎就絕跡了呢。”
    “這個很值錢？”
    “也不是啦，雖然古董有一定收藏價值，但無論好壞都買來，應該不是為了收藏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