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心花無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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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臉上有些酥癢,我緩緩睜開了眼睛。雪白的絨毛輕輕磨蹭著我的肌膚,每次都是這樣調皮的叫我起床,“抱雪,你又淘氣!”我習慣性的小聲嘀咕。
抱雪?!
我坐起身來,仔細打量懷中的這隻鳥兒。周身雪樣的白,脖頸間金色的羽毛燁燁生輝,烏黑的眼睛正俏皮的看著我。真的是抱雪!我心頭一陣狂喜,將它緊緊抱在懷裏,埋首在它的絨毛間。抱雪的身形更強壯了,像個英武的將軍,我禁不住讚美它。又飄落一朵白雲,是欺霜!我的寶貝欺霜,我撫摸著它靚麗的羽毛,開心的與之嬉鬧。
“你醒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忽然間停止了呼吸。一襲白衣映入眼簾,俊逸出塵,我閉上眼搖搖頭,想把這幻象甩開,睜開眼睛,他還在眼前。
“傻丫頭,這不是夢,我就在你麵前。”我努力望向他,望著這無數次出現在我夢裏的容顏,多少個日日夜夜,多少次魂縈夢牽,他就這樣翩然來臨,帶著狂喜的刺痛和刻骨的相思。
我們相對凝視,我的目光貪婪的溫習著記憶中的輪廓,直到淚水充盈了眼眶,下一秒,我被擁入那熟悉而溫暖的懷抱,淡淡梨花幽香,如夢,似幻。
“我死了嗎?我們這是在哪裏?”良久,我輕輕問道。
雲棲含笑望著我,“來,先把藥吃了。”
“藥?死人還要吃什麼藥?我聽說黃泉路上有個孟婆,喝了她的湯,所有的記憶都會消失,”我有些驚恐的看著雲棲,“你,不會要給我吃那個吧?”
雲棲愛憐的拍拍我,“你看,這是枚藥丸,不是湯。我怎麼舍得讓你忘了我呢?聽話,先把藥吃了,我再慢慢解釋給你聽。”
我癡癡望著雲棲,催眠似的張開了嘴,任他喂我吃藥,喝水,安心被他照顧,被他寵愛。
見我乖乖吃了藥,雲棲舒了口氣,“歌,我們還活著,你看看周圍,有什麼變化嗎?”
我四下望了望,還是那間石室,還是那床錦榻,我的身上,還是那襲黑衣,可怕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我猛的推開了雲棲,雙手覆住額頭,“不,不,這不是真的,我已經死了,已經死了!”
雲棲心疼的看著我,“傻丫頭,我說過會保護你的,怎麼能讓你輕易死去?”
“可我卻已經生不如死了!”我淒然說道,“我失去了容貌,變成了一個連自己都害怕看到的人!”
雲棲扶住我的雙肩,定定的望著我,“在我眼裏,你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始終是我心中最美麗最純潔的那朵梨花,開在我心深處,永遠不會凋零。”他的眼神那樣專注,那樣誠摯,那樣熱烈,又那樣帶著千萬種細膩的柔情,我不由自主的平靜下來。
“可是,我好怕你看到這樣的我!我想你記住的,永遠是我最美的樣子。”我囁嚅道。
雲棲捧起我的臉,小心的為我拭淚,“別擔心,你的愛人是世上最好的醫生,一定會讓你的容顏恢複如初。”我感受著他春陽般的溫慰,
好像忽然有了勇氣和力量,前途,無憂亦無懼,隻要,我們在一起。
精神恢複了些,雲棲帶我離開了石室,來到了波光粼粼的銀湖畔。漫天繁星斑斕閃耀,絢美如織,瓊樓玉宇勾連錯落,亦真亦幻。我們並肩而立,沉浸在這幽秘而奇幻的世界。雲棲悠悠吹起了笛子,時而高亢清越,時而低回如訴,多少相思綿延,此刻情懷盡吐。我漫聲歌吟:“魚沉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間別離苦。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長…”
兩隻鳥兒在空中追逐嬉戲,比翼翩翩,樂在其中。
“你知道嗎,自從你走後,每個夜晚,我都要在月下吹很久的笛子。笛聲中,你翩然走來,一顰一笑清晰可見,隻是不待我靠近,就消失不見,讓我癡癡的立盡長更。後來玉瑤說你離開了衛隊不知所蹤,我傷心欲絕,好後悔當初沒有陪你離開,沒能好好保護你。歌,你能原諒我嗎?”雲棲清亮的眸中淚光閃現。
“這怎麼能怪你!是我太任性了,應該早點讓欺霜告訴你我的行蹤,我在相思樓平安無事,卻累你如此為我擔心,我好怨我自己!”我急急的說道。
“傻丫頭,隻要你好,我就心滿意足了,”雲棲取下了我頭上厚重的金冠,如雲的長發散開,披垂著星輝,他的眼睛裏似罩上了一層薄霧,迷迷蒙蒙,“當時,我想立刻離開皇宮去尋你,卻被尉先生攔阻,他說你福澤深厚,一定能化險為夷,還會有新的際遇,要我繼續留在陛下身邊,也是為你盡一份孝心。我深知先生之能,所以依舊按計劃隨陛下南巡。”
“尉先生真是個莫測的高人。若不是他,我也不會殉葬皇陵,亦不會在這裏見到你了。現在想來,仍覺得恍若夢中,如果這是夢,我隻願長睡不醒。”
“傻孩子,這不是夢,不信我咬你一口看看!”雲棲捉狹的拿起了我的手,作勢要咬。
“你這壞家夥!”我伸手打他,手卻被他牢牢握住,十指緊緊相扣,掌心傳來他的溫度,那是幸福的溫度。
“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疑問,現在可以為你一一解答了。”
“父皇去世的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他們說你冒死出營,身中毒箭墜崖而亡?”
“此次南巡,你父皇的身體其實一直都不太好,他堅持出行,明為巡視,實為散心,借此緩解失去你母親的悲痛。行至沙丘的時候,因為胡亥的任性害他感染了風寒,病情驟然加劇,終於不治而亡。我曾為陛下診脈,發現他的求生意識極弱,想是失去愛侶,縱使萬裏江山也喚不起他的意氣了。”
我怔怔望著浮於水上的黃腸題湊,“得成閉目何辭死,隻羨鴛鴦不羨仙。愛情,真有令人無法抵擋的魔力!生不能與你同衾,死當與你同槨…雲棲,我對你也是這般,生死相許,不棄不離!”
“那麼,我要你答應我,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好好珍惜自己。你是我這一生至愛,我要你好好活著,為了你也為了我。”雲棲語重心長的說道。
“我答應你,不過你也要答應我,再也不離開我身邊,好嗎?”
雲棲望著我,幽黑的眸子深不見底,“我答應你,陪你到我生命的最後一刻。”
我滿心歡喜的點了點頭,天真的像桃源裏不知憂愁的孩子。
“那麼,後來呢?”
“你父皇去世的那天夜裏,我聽到了趙高和胡亥的密謀。他們打算篡改遺詔,暗自擁立胡亥為帝,還密謀殺害公子扶蘇和其他皇子。趙高說服了李斯,秘不發喪,以爭取更多的時間。”
“我聽說扶蘇哥哥和蒙恬將軍都已遇難,這是真的嗎?”
“恩,公子扶蘇已被賜死,蒙將軍怕也凶多吉少,”雲棲有些黯然,“那天夜裏,我左思右想,胡亥無德無能,如若當了皇帝,你父皇的江山不保,百姓也會跟著遭殃,相比之下,頗有仁心的扶蘇公子才是皇位的最佳人選,也是你父皇的意願。”
“難道,你冒死離開營地,就是為了向扶蘇哥哥報信?”
“恩,巴夫人雖然有恩於我,但小義和大義我還是能夠分別的。我已經辜負了你,怎麼能再辜負天下蒼生!”雲棲俊朗的臉上清輝閃耀。
“為了防止有人離開,營地布下了重防,我雖然突出重圍,卻中了冷星的毒箭,從馬上跌落,墜入懸崖。也許是我命不該絕,碰巧落在了一棵大樹上,被尉先生所救。”
“冷星,就是尹姬身邊的第一高手?”
“對,他精於射箭,手法玄妙,例不虛發,是尹姬的貼身侍衛。他的箭上沾有獨門調製的劇毒,其性猛烈,所以箭下從無活口。此次尹姬把他派在胡亥身邊,可見他們是早有準備。”
我想象著那驚心動魄的一夜,想到我差點失去雲棲,心中猶自緊張,忽然間一陣暈眩。
“歌,你還好嗎?”雲棲慌忙攬住我,為我把了把脈。
“你中的毒藥很是猛烈,雖然暫時被壓在了體內,但要想去除幹淨,還需些時日,你每天要按時服藥,不可疲累。”雲棲的醫生架子又端了出來。
“有你在,我才不擔心。對了,我後來被尹姬所擒,卻不曾見過那個冷星,他不是從不離開主子嗎?”
“聽說他是去執行一項秘密任務了,為了確保胡亥能坐穩江山,尹姬也是煞費苦心。”
“這樣啊,話說回來,你當時傷的那麼重,尉先生救你也頗費了些力氣吧。”
“毒箭差點就射中了我的心髒,當時生死懸於一線。尉先生把我藏在一個山洞中,我一直昏迷不醒,就在先生也以為回天乏術的時候,我忽然醒了過來。”
“哦?”
“其實,我還要感謝你。就在我昏昏沉沉,魂魄飄渺的時候,忽然看見了你。你來到我的床邊,熱切的呼喚我,那樣嬌弱無助,那樣楚楚堪憐,我告訴自己我要保護你,我不能死,是你調動了我所有求生的意誌!”
“啊,我想起來了!”我驚歎道,“我在相思閣住著的時候,日夜思念你,有一天突然心口劇痛,失去了知覺。朦朧間,我飄到了一個山洞,看見你躺在石台上,身受重傷,氣息微弱。我好擔心好害怕,拚命的呼喚你,對你說了很多很多話,然後,你慢慢睜開了眼睛…”
我們相互凝視,為這樣的感應而心驚。原來愛到極處,魂魄是可以相通的。
“先生真是沉的住氣,”我歎了口氣,“眼見我飽受煎熬,卻不露一絲口風,我真不知道是該生氣還是該謝謝他。”
“尉先生智計高絕,若不是見你已心如死灰,尹姬斷不會把你交由他處置的,我們恐怕早就再見無期了!”
我點了點頭,卻仍有些不甘心,“既然他有本事救我們,為什麼不能阻止胡亥,為什麼不讓扶蘇哥哥接替皇位呢?”
“我也曾經這樣想過,可是先生告訴我,興衰交替,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不是人力所能逆轉。現在想來,扶蘇的秉性太過柔和,缺少了剛毅淩厲的作風。他接到你父皇賜死的假詔時,竟然想也不想就自盡而亡了,沒有為自己爭取過一絲機會,胡亥雖然卑鄙,卻為了皇位絞盡腦汁,費盡心思。”
“甚至不惜殘害手足!”我咬牙說道,“難道,我們隻能祈求天意來懲罰他嗎?”
“他會受到懲罰的,不過不是現在。你看,他不是留下了你嗎?”
“我?”我吐了吐舌頭,“好了,不說這些了,對了,抱雪怎麼會在這裏?”
“你父皇派抱雪去很遠的地方取一樣東西,它完成使命後便折返了,又憑著鳥兒的直覺找到了四處徘徊的欺霜,我知道它們是你的心頭至寶,就把它們一並帶來了。”
“知我者,雲棲也,我不知有多掛念它們!”我在雲棲頰上輕輕一吻,繼續問道,“什麼東西這麼神秘,非要抱雪去取?”
“既然神秘,當然不能說了。”雲棲故意吊我的胃口,得了便宜還賣乖。
“哼,我才不稀罕!”
“等時機到了,我自然會告訴你。”雲棲煞有介事的說道。
看來這家夥還有事瞞著我,沒關係,時間還長,我會慢慢逼供的,我在心裏打著如意算盤。
“對了,我在巴夫人府中見到無且了,原來他並沒有病,隻是癡!”
“看來,我們兄弟都是一個毛病!”雲棲自我打趣道。
“沒想到,尉先生和巴夫人還有那樣一段情緣,他竟然就是,巴夫人念念於心的憶年的父親!”
“是啊,有時候因為一念之差,兩人錯身而過,就再也沒有回頭的機會了!”雲棲話鋒一轉,“說起來還是要歸功於你,若不是尉先生去巴府接你,又怎會引出這段前緣,又怎會和巴夫人道出往事,又怎會解開了憶年的身世之謎,又怎會成全了無且和玉瑤這對有情人?你是所有美好的契機,你給了所有人,再生的機會!”
被愛人這樣讚美,我的心裏甜絲絲的,神誌輕飄飄的。
“其實,為憶年換血的念頭我已經有了很久了,隻是風險太大,不敢貿然嚐試。我請先生前去探望,就是為了征求他的意見。”
“原來換血的點子是你出的!”
“我答應過玉瑤要治好憶年的命,所幸不辱使命。”
“你倒是個重承諾的君子,那你答應我的,做到了嗎?”
“如果我沒做到,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再照顧你了,你會怨我嗎?”雲棲忽然問道。
“當然會!所以你永遠不許離開我,永遠不許!除非…你嫌我醜,不想要我了!”我調侃道。
“傻丫頭,遇見你,是我今生最大的福氣。若能得你常伴左右,此生別無所求!”我把臉埋進雲棲的胸膛,一時間,隻聽得到彼此的心跳聲,砰砰然,美妙如歌。
“不過,尹姬能如此輕易的允許巴夫人母女離開鹹陽城,卻出乎我的意料。”半晌,我開口問道。
“其實這並不奇怪,巴夫人的手段尹姬是見過的,朝中很多權貴都是她出麵拉攏的,若是她的女兒真的入了宮,以玉瑤的才智,收服了胡亥也未可知。到那時,她辛苦得來的江山怕要落入別人之手。巴夫人忽然提出要離宮,就意味著她放棄了勝利的成果,尹姬怎麼會不高興!何況,她還為此付出了大量的金錢。”
“原來是這樣,我還頗為玉瑤擔心了一陣,生怕她母親反悔,用她去交換權勢,斷送她一生幸福。不過失而複得,巴夫人會好好疼愛玉瑤吧!”
“你真是個善良的姑娘,她那樣對你,你還如此幫她!”
“誰讓她是你的‘妹妹’,我隻能愛屋及烏啦!”我故作無奈,逗的雲棲哈哈大笑。
“丫頭,你相信命理嗎?”
“為什麼這麼問?”
“和尉先生在一起的時候,我學到了很多,也有了很多感悟。有些人,生來就肩負著與眾不同的命運,而有些人,是為了前者而生,就像你和我。”
“我不過是個尋常女子,和所愛之人執手偕老,便是我最大的心願了。”
“可惜你不是,你有舉世無雙的歌喉,能夠救人性命,安撫人心,為世間帶來美好,這就注定了你不凡的際遇和使命。而我,就是注定要保護你,幫你達成使命的人,哪怕犧牲生命”。
“你說的太玄了,我隻要你陪在我身邊,好好疼我愛我,那便足矣。”我靜靜的靠在雲棲的懷裏,他的手撫摸著我的長發,梳理著細微而分明的幸福。
“也許有天你會明白。”雲棲的聲音綿邈,我甚至不確定是否聽到了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