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連城.獨自彼岸 End.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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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nd。
    3月19日下午15:19分。
    “這是你大姑、這是你八嬸……”她母親笑容滿麵地站在酒店大廳的接待處,介紹著來祝賀的親戚朋友。
    她伸手接著紅包,乖巧地應著:“大姑好,八嬸好……謝謝大姑、謝謝八嬸。”
    “這是你老舅,哎呀,這是你家的姑娘,都這麼大了?”
    老舅一臉尷尬,“是我愛人。”
    “啊,咳咳……快叫舅媽。”
    “老舅好,舅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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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生將一幅地圖鋪到桌子上,“我將整個路線告訴你,方案你一定要想好。我可不想你魂飛魄散,連一絲味道都留不下。”
    “了不起重傷,要死哪那麼容易。”
    “晚上11點58分,將會有一趟船靠岸,貨物會用鐵板車推上碼頭,卸完貨,工人會先吃飯,然後你到車下會看到一個密碼箱。你拿到手後,送到北山賞芳亭的桌子上。還魂丹也在那,你立刻帶走上山。記住,千萬別下山,否則他們會用鎖魂幡拿住你的。山上沒有禁製,因為怕驚動和尚。翻過山就沒事了。”
    “還有,碼頭已經讓警察包圍了。所以你不能帶暫住證靠近。暫住證上有陽氣,會讓人發現你的。不過不用暫住證,估計你最多支持三十分鍾魂魄就會被和尚收走。我這裏有三張護持符,每一張夠你再堅持十分鍾。你要明白,一使用護持符,就會被和尚發現你的所在。所以一定要快。”
    “還魂丹怎麼用?”他笑著問。
    顧生看了他一眼,苦笑起來,“我就懷疑你這次怎麼會感興趣?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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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月20日淩晨0:06分。
    酒店宴會廳。
    娘家客的宴席已經結束,杯盤狼籍,人散廳空。
    “聽說她每天出去賣花替他爸爸治病,供她媽媽打牌,這麼好的人,可惜了。”
    “哎呀,他爸爸已經死啦,她媽媽這分明是把女兒賣了啊。”
    “小點聲,小點聲……”兩個不知道是哪個親戚或朋友的大媽級女子,匆匆走向門口。
    連城渾若未聞,隻是盯著每個經過的男子,希望能看到心中的驚喜。
    他答應了的,他答應了的。那麼他就一定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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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濃霧漸起。
    海水一浪接著一浪,聲音裏含著奇異的節奏,仿佛暮鼓晨鍾。
    碼頭上的眾船員卻全不以為意,卸完貨後一哄而散。
    一股陰風吹過,一隻密碼箱就從鐵板車下晃晃悠悠出來,然後升在空中,掉進海裏,一直地沉下去。
    四周埋伏的警察氣急敗壞地衝出來,一個便衣大罵:“真他媽見鬼了。”
    他的上司拍拍他的肩膀,“說不定真是。”說著掏出電話,撥出號碼,“喂,是智空大師嗎?真的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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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月20日淩晨0:18分。
    “我們走吧,早點休息,今天就是你的大喜日子,天亮後還得忙一整天呢。”媽媽滿意地摟著女兒的腰。
    連城微微點頭,走出酒店時下意識地看了看遠處的中央公園。
    深深的夜色裏,遠方一片黑暗,有沒有人看過一隻沒有腳的鳥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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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麵一起一伏,他也隨著起伏,如同絕望的人心跳動。
    他其實遊得並不算遠,雖然鬼在水裏和在風中沒什麼區別,但是受著那些梵音的影響,心髒揪痛,他的力氣也散失了多半。
    再者,還要多帶個箱子。
    上岸地點是一處斜坡,燈火通明,寥寥幾個等車的人。
    他坐下喘了幾口氣,實在忍受不住,不得不使用了第一個護持符。
    一縷青煙緩緩消失,和尚的吟唱雖然沒有變小,但卻象CD機裏的唱片一樣對他不產生影響了。
    他將箱子放在草地裏,等6路公交停下,奮力從車後廂的梯子爬到車頂,然後平躺下。
    夜色深沉,天空如未來一樣茫不可知。
    身上的水漬慢慢彙下,在褲角灘成一汪水窪,隨著車的移動,緩緩向車後身淌去。
    幾輛警車鳴著笛追過來,將公交車攔住。
    警察登上車,開始仔細盤問每個人,搜索每個角落。
    一名小胡子警察用手電照著車身,一直走到車後,向來路看了看,又開始往回走。
    他轉身的瞬間,一道水幕沿著後車窗流淌下去。
    公交車再次啟動,在略帶微腥的海風中,帶著密碼箱向遠方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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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月20日淩晨0:24分。
    坐在出租車裏,連城看著窗外,看著向後滑過迷離的彩色的光弧,那光鮮的背後,又有著怎樣的寂寞與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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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輛警車再次攔下了那輛公交車,小胡子警察跳下車,從他的車裏還下來一個和尚。
    和尚的胡子長長,看不出年紀大小,衣著雖然不很光鮮,卻寶相莊嚴。
    他沒有上車,圍繞車身走了走,看到車後窗仍未幹透的水跡,斂目說了一聲“阿彌陀佛”。
    小胡子也注意到這片水跡,他攀上車頂,用手電照了照,看到大片的積水,嗅了嗅,確定是海水,於是大聲喊:“他剛才就是在這裏,應該才走不久。”
    在小胡子警察的上空,他輕鬆地坐在纜車裏,密碼箱就在旁邊。
    忽然他想起她嗔怒的笑臉,忍不住輕輕笑起來,右手手指輕輕敲打著箱子,哼起不知名的曲調。
    仿佛感應到什麼,小胡子身邊的和尚忽然抬起頭,雙目驟睜如炬。
    迷霧的天空,卻什麼也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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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了纜車,走出南山公園正門,對麵就是北山公園。他尋個角落蹲下,看了看表。
    三分鍾後,一百米外,一縷青煙緩緩消失,一個黑衣人發狂似的向遠方跑去。
    他雖然看不到,卻在相隔不過五秒的時候,開始使用第二道護持符。
    青煙消失,他也向山上狂奔而去。
    兩分鍾以後,幾輛警車從賞芳公園門口開過,向黑衣人追去。
    淒厲的警笛聲劃破人心,連他在山上都聽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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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月20日淩晨0:38分。
    連城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卻難以成眠。
    她想像不到他會以什麼方式出現,也期待著他會在下一分鍾就在眼前。
    念頭轉了一千種,又推翻一千種。
    指甲摳著手心,她忍不住恨起他,你就不能早點來麼?難道你就不明白我多麼不想呆在這裏?
    你不會是不在乎我吧?你還想我怎麼做?
    好,我會讓你相信我有多在乎你,我證明給你看。
    你放心,你若不來,我就去。
    連城的唇邊綻出若有若無的笑容,輕輕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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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碼箱重重地落在地上,激起一陣塵土。
    他仆倒在地,全身的力氣在護持符法力消失的瞬間被抽離,望著前方不過百米左右的賞芳亭,慢慢苦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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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我隻要兩個護持符,第三個你來用。”
    “我?”顧生有些糊塗。
    “今天晚上,我拿到箱子,在不使用護持符之前,餘下的時間不是很多,所以警察和和尚很快就會追上來。我估計也就使用第一個護持符的時候沒有問題。到使用第二個,我已經沒有把握在完成任務前不被追上。所以,我要你比我提前使用護持符。這樣,和尚就會有很久感應不到我的位置。”
    “可是上山至少就需要十分鍾,沒有符你挺不到最後的。”顧生很是擔心。
    “我可以。”他堅定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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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以。
    他手壓著心髒,忍受著錐心的疼痛,重複著下午對顧生說的話。
    這話是對他說的,也是對她說的。
    周邊的吟唱已經鋒利如刀,將他伏在地上的身影拉得支離破碎。
    右手連續揮動,他做了幾個手勢,祭起“凝神焚心大法”。
    這種法術其實就是用三味真火焚煉自身魂魄,以自身傷害所產生的痛苦來對抗和尚的往生咒。說來好笑,這個法術還是他生前一個和尚教他來應付抑鬱症的,如今又用來應付和尚。
    饒是早有準備,大法加身的時候他也忍不住痛嚎出聲,嘶聲長嘯在迷蒙的夜空裏遠遠回蕩。
    然而,他終歸有力氣站起來了。
    拎起箱子,不用回首他也知道,和尚和警察發現不對追過來,已經就在山下了。
    慢慢邁出腳步,冷汗浸濕全身,就象喝醉酒一樣,他已經能感受到魂魄離體的跡象。
    他全然不顧,隻是一步步的向前走去。
    這是他自己的選擇,如同上一次從24樓一躍而下一樣。
    生命,不過一場幻覺,所以他從不曾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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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月20日淩晨0:43分。
    看著賞芳亭裏桌子上的小盒,他鬆手將密碼箱扔在地上,嘴角在顫抖的表情裏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伸出已經抽成一團的雙手,將小盒子挪到一邊,露出一張暫住證。
    “隻要你再幫我個忙,把暫住證和還魂丹放到一起。其它的我來解決。”
    他想起他對顧生說的話,顧生果然是個信人。
    然而他的手已經拿不起來那薄薄的證件了。
    他將暫住證撥到桌邊,露出一角,然後插到右手食中二指之間,再送入懷裏,緊貼心髒收好。
    暫住證貼到胸前的瞬間,一切異象都消失了。
    可是他也如同大病一場一樣,軟軟地趴在桌上歇了很久才緩過來。
    他把密碼箱放到桌上,打開小盒看了看,然後放入衣兜藏好。
    在警察和和尚來到之前,他跌跌撞撞地走入茫茫的霧氣之中。
    他的身影剛剛消失,一個打掃衛生的人就走入亭子,拎起密碼箱走到一側,使勁扔向了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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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月20日晚上0:45分。
    警察和和尚站在賞芳亭裏,四下搜索著。
    一個警察問:“難道就沒有辦法了麼?”
    “阿彌陀佛,實在是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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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市裏的一個酒店包間。
    顧生匆匆走進去,然後靜靜站到角落裏。
    沒人注意他。
    他的老板剛剛端起一杯酒,“來,祝賀我們這次交易成功,也祝你新婚愉快!”
    “合作愉快。”眉毛揚揚,笑容滿麵,與他碰杯的赫然是連城的帥氣未婚夫。
    兩人一飲而盡。
    “聽說你為了結婚還耍了個小花招?”
    “女人嘛。”連城的帥氣未婚夫笑笑,轉向一邊,“化成啊,連城她脾氣不好,你可別在意啊。來,我敬你一杯。”
    禿頂的王化成急忙哈腰點頭,“不敢不敢,老大您太客氣了。這是我應該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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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城依然在夢中,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她的身上蓋著一層細花薄被。
    整個房間寧靜而安祥。
    掛在牆上的鍾一秒一秒走動著,所有人都臣服於它。
    世間的一切塵埃不過落歸虛妄,形如鏡花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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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月20日淩晨5:45分。
    肌膚潤滑如玉,曲線畢露。
    連城躺在浴缸裏,看著早晨的第一縷日光,輕輕笑起來。
    她將她每天都珍藏的那一朵朵花一瓣瓣撕碎,仿佛撕碎自己的心。
    你還要花麼?我將自己送給你好不好?
    天亮了,你來不了,那麼我去。
    不知道逼我去找你,是不是你要求證的結果?
    算是一種考驗麼?
    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你知道麼?
    我來了,我知道當年你驚天一跳時的心情了。
    一千種失望也比不上一次絕望。
    親愛的,等我。
    刀片深深地劃過左手動脈,鮮豔的血液在水裏一股股竄出來,條條縷縷仿佛盛放的彼岸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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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第一縷日光射出的時候,仿佛感應到一樣,他迅速吞下還魂丹。
    身子漸漸被撕裂成三魂七魄,五光十色,流彩飛揚,然後仿佛一張大網撲到停屍間裏那具完整的屍體上。
    光芒瞬閃即逝,男人的血肉在強大法力的作用下挪移重生,皮膚下就象有活物在跑來跑去一樣,時鼓時癟。
    持續有一柱香功夫,他緩緩睜開眼睛,下了停屍床,走向洗手池。
    摘下鏡子,他仔細打量著,這果然還是自己。
    還魂丹確實奇妙,他已經重生了。
    他想象著她看見他後興奮的表情,忽然對著鏡子裏的自己眨眨眼睛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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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出租車裏,看著初升的晨光,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再過一會,她就要忙起來了吧?
    道路邊行人漸多,人人陌路。
    旭日將溫度提起,卻隻感受到寂寞,不見溫情。
    他撫撫胸口的暫住證,想起她的笑臉,心中充滿愉悅。
    他將暫住證撕的粉碎,扔到窗外,一張張紙片隨風飛揚,象極放飛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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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未下車,他已聽到救護車刺耳的笛聲。
    聲聲如催命的符咒。
    臉色變了變,抽出錢扔給司機,沒等車停穩,他已跳了下去。
    奔到樓前,兩個醫護人員正將擔架抬到車上,連城躺在裏麵,臉上蒼白得沒有血色,卻還帶著笑容。
    她的手腕纏著厚厚的紗布,手上還有紅色的水滴淌下來。
    連城的母親在單元的門口哭得捶胸頓足,“你個死丫頭,我怎麼向人家交待啊?”
    他的眼睛睜大,想起剛剛撕碎的暫住證,胸口一滯,一口鮮血湧上來,硬生生被他咽下。
    嘴角仍有血跡,顧不上去擦,他的頭腦還算清醒,看著醫生拿起電擊器,壓在連城胸上,關上車門,他疾奔到街邊,拉開一輛出租車的門,將司機拽下來,然後開車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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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橫衝直撞,險象環生,他卻什麼也不管,即使車頭被撞癟,即使車門已經掉了,即使自己的一隻眼睛被不知哪來的玻璃紮瞎。
    到了文華酒店門口,刹車壞掉,車已經沒法停了,他幹脆跳下車,跌跌撞撞地衝到電梯門口。
    所有人看到他就象看到瘋子一樣,紛紛閃避。
    他按下23樓的按鈕,看著電梯門緩緩關上,不停地祈禱,快點快點快點快點,連城你一定要等我。
    23樓停下,他一衝出去就大喊:“顧生!顧生!”
    整個走廊忽然暗下來,然後亮起一種灰蒙蒙的光,顧生詫異地站在麵前,“你怎麼了?”
    “是連城,連城她……”
    顧生明白過來,急忙祭起招魂幡,口中念念有詞,那幡連續閃了幾次,卻又都暗下去。
    顧生幾乎耗盡體力,略擦擦汗,搖了搖頭,“三千刹那已過,她已經入了輪回了。”
    他看著顧生的嘴唇在動,聽到的聲音如同自己還是鬼魂時聽到的梵音一樣,聲聲如利箭刺心。
    他趕過來的路上已經猜到這結局,卻仍是不肯相信,如今最後一絲希望斷絕,苦苦支撐的精神在瞬間萎頓下來。
    腿窩一軟,他慢慢躺在地上。
    渙散的目光裏,一株妖異濃豔得近於紅黑色的花朵正在綻放著。
    卻不知是花的顏色,還是眼睛裏血的顏色?
    那一抹觸目驚心的赤紅,如火,如血,如荼。
    他的心下便有些恍悟。
    原來,一時錯過,就一世錯過。
    一千種失望也比不上一種絕望。
    我們就如彼岸花的花與葉一樣,獨自彼岸。
    連城……
    二○○八年五月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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