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淅淅瀝瀝，順著樹葉流淌下來。
    劍氣掠過長空，猶如青鶴，漸漸在層雲間淡去。
    “方念。”
    不知過了多久，青長夜的聲音模糊不清，方念微微掀開被黑血糊住的眼睛，看見青長夜那雙透徹的黑眸正凝視著自己。
    幻境中的天空藍得像是水洗過，方念想抬手去觸一觸師父，卻沒有了一點力氣。
    “對不起，對不起師父，我傷了你……”他沙啞著嗓子說：“是我沒用，除了玉石俱焚……我一點辦法都沒有。”
    青長夜說了什麼，但他已經聽不清了，細雨把地上的黑血衝得滿溢開去，連天蓋地。
    “你贏了嗎，師父？”方念說。
    看到青長夜點了點頭，他心裏安定了下來，連忙掙紮又說：“師父別忘了我腿，我的腿……我的腿斷了……師父幫我撿一下，洗一洗，應當還能拚上。”
    青長夜：“…………”
    阿榕在夕陽西下的時候才看見青長夜急急回了止水院，懷裏抱了一團用長衣裹著的什麼東西。
    等青長夜把那團東西放到榻上，他才看出那是方念，卻已經血肉模糊，幾乎不成人形了。他慌忙去收拾出房間，翻找藥箱，又點了鎮痛催眠的金獸香，燒起熱水來。
    青長夜隻用白紗給方念粗率裹了傷口，再從藥箱裏取出數根寒芒畢露的銀針，阿榕滿頭大汗，他看著汙黑的血順著榻邊往下淌，在地麵積了一灘，慘烈得幾乎刺目。
    “阿榕，你按之前的方子，再去煎藥。”青長夜在帳中低沉說。
    阿榕連忙應聲，匆忙去了。
    “方念。”
    “師父……師父不要難過，我還沒死。”方念沙啞道，他的喉嚨猶如拉風箱一般，風中殘燭般的喘息不斷溢出，唇角又流出幾絲黑血。
    他看著青長夜，他是第一次看著青長夜露出這種表情，仿佛壓抑隱忍著什麼強烈的感情，唇角繃緊，眉關也皺得一直都沒有鬆開過。
    “別抱著我，師父……弄髒你衣服了。你衣服很貴，賠不起……”方念撐著想逗他開心。
    青長夜卻沒有笑，很久，他生澀說：“我才告訴過你，不要浪費我的珍貴丹藥。”
    方念沒有再回答他，青長夜摸摸他的心口，僵屍靠陰丹驅策活動，本沒有什麼體溫，而現在陰邪之氣盡散，這具身體卻仿佛有了點微弱的熱度，但青長夜有種惶恐的直覺，這是最後的回光返照。
    他解開自己的衣袍，把方念血汙衣袍剝下，將方念抱在懷裏，用衣袍緊緊裹著對方，運轉周身內力，小心暖著方念。
    蠟燭慢慢融化，炸出燭花，慢慢從長柱燃成奄奄一息的一灘蠟油，花窗間投下斑駁的微弱晨光。
    方念朦朧間感覺有溫熱的氣息貼近了臉前，吐息交疊，十分曖昧，他很不喜歡人家挨他這麼近，就掙紮著說：“不……”
    青長夜湊近的臉被他一下嫌棄推到一邊，簡直無言到想把方念扔下床去，用盡了畢生的耐力和修養才控製住了，冷冷說：“還知道反抗，你應當是不會魂飛魄散了。”
    方念卻並沒什麼知覺，靠在他肩上昏睡過去，在他的肩膀上流了一小灘口水。
    他並不知道他的師父抱了他一夜，用內力暖著他，他睡得又香又甜，吭嘰了幾聲，似乎還說起夢話來，青長夜湊近一點，卻聽他說：“師父……我的腿……腿別忘了……”
    “……放心吧，這就給你縫上。”青長夜黑線說，把他往榻上一扔。
    他燒著銀針，穿針引線的時候，忽然想，僵屍體內結陰丹，身體本應該僵冷堅硬，骨骼與肌肉都堅如磐石，他之前把方念當抱枕一樣抱著睡，確實也嫌有些太硬。
    但就剛剛一直抱著，他卻感到方念的臉頰變軟了，皮肉也變得柔軟溫熱起來，這無疑是他喂下去的那些珍品丹藥終於是生出效果了。
    他有的時候也會想，這個徒兒是個僵屍，這樣戳著玩都十分有趣，要是這個徒弟有一天能變成活人，不知道會有多好玩，靈力根骨也都不差，自學能力強，不用費神多帶，又不像修真界其他人一樣煩人。
    他看著方念的睡臉，忽然想，這人總在自己麵前嘻嘻哈哈，大大咧咧，倒是想看看徒兒其他的表情，他還沒看過方念害臊緊張的表情，應該會十分好玩。
    青長夜忽然覺得，他一路走來一帆風順，幾乎是順遂得有點無趣的修真之路，終於是變得有趣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