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嗎，僵屍是怎麼造出來的？在人死七天之內，用銀針封七竅，生魂憋在腐朽身軀裏，進出不得，猶如身處煉獄火海，徹夜哀嚎……生魂仇怨越深，凶屍力量越強……七七四十九天，埋於土中，如同白瓷在窯中日夜烈火淬煉，月滿之夜開墓，可成金屍……”
    雲中侯的嗓音低沉，一絲一毫像是冷雨滲進方念的骨髓內。
    “你活活被五馬分屍，難道不恨嗎？若是與我同去，我們一同讓京師血流成河，把你的仇敵釘在城門上，扯出他的五髒六腑，讓他也感受一下你死時的痛苦……”
    “我……”他的嗓音近乎蠱惑，方念瞳孔漸漸幽暗，血芒從眼底逐漸滲出。
    是啊，把風家一家滅門，把風弘開膛破肚，頭顱釘在朱雀門上，剝了白如雪那張漂亮臉皮，踩碎風家和白家的百世基業，讓這些人在自己麵前哀嚎，下跪，哭泣，那該是有多爽快？！
    他感覺有烈火在全身焚起，越發熊熊燃燒，周身黑霧流溢。
    “——方念，別聽他的蠱惑！！”
    青長夜的聲音在腦海中逐漸淡去，然後腦中隻剩下了不斷的喧囂聲，有細小的聲音在他耳邊叫喊，然後逐漸擴大，猶如千軍萬馬齊聲長吼。
    殺，殺，殺，殺，殺。
    他忽然覺得胸腔一陣劇痛，低頭一看，禦劍吞天的劍尖正從他胸腔穿出，帶出漆黑的血箭。
    “方念，別聽他的！”青長夜的聲音從竹林間傳來，帶著怒意。
    “師父。”方念不敢置信道，看著穿破胸膛的禦劍：“師父，你要殺我？”
    “我不阻止你，你現在仇恨燒心，一旦入魔……”青長夜麵色蒼白，他站在竹林中，像一抹失魂的影子。
    “師父原來也和其他人一樣，瞧不起我。”方念冷冷道，嗤笑出聲：“原來師父也和其他人，都是一樣的！！！”
    邪氣猛然暴漲如電，劍氣縱橫，方念一把握住那暴烈禦劍，將它從體內拔出，吞天的劍氣將他的手臂瞬間劃出數百道創口，他卻仿佛不知疼痛，狠狠將禦劍橫操在手，手中邪氣凝聚，一下將禦劍重重擊射了出去！
    他覺得自己的視界在扭曲，在沸騰，他聽到一聲巨大的破裂聲，禦劍吞天的劍氣一下四溢射散開來，然後是壓抑著的慘哼。
    是師父的聲音。
    方念混沌的頭腦一下清醒過來，禦劍吞天正躺在他不遠的草地上，冒著灼熱的黑煙，而他身前不遠是青長夜。
    青長夜的衣袖滴滴答答往下正在淌血，手臂上有極深的一道口子，身上的華青道袍半邊都是血，勉強咳嗽了幾聲，撐穩了身軀，那雙暗黑的眸子猛然一下狠狠盯向他。
    “——區區幾句蠱惑的話，就能把你騙了！方念，最可怕的是你的心魔！”
    青長夜嚴厲的嗓音一下打得方念清醒幾分，他剛剛……剛剛傷了師父！？
    “師父，我……！！”方念呆在原地，卻看青長夜慘哼一聲，手臂上的破口上竟溢出濃重的深黑邪氣，他手臂傷處的皮肉猛然拱動起來，像是有什麼東西就要破體而出。
    方念的冷汗順著額角溢了出來，他看見青長夜的手臂上猛裂開一道狹縫，內裏竟有隻滴溜溜的眼球轉動，不過片刻，無數眼球同時從青長夜的皮下爆現而出，不斷轉動，望去極為可怖猙獰，讓人骨髓生寒。
    青長夜仿佛忍耐著極大劇痛，方念剛想走近幾步，他卻皺眉一下退入白霧中，身形隱沒了。
    “師父，你……你怎麼樣！？”方念說。
    “別過來。”青長夜的聲音沉而森冷。
    “師父，但是你……”方念一愣，往前踏了半步。
    “你要是再往前一步。”青長夜的聲音有些沙啞：“我們的師徒緣分，就在此盡了！”
    方念不敢動了，他控製住呼吸，隻聽見陰影處傳來讓人毛骨悚然的骨骼咯咯作響聲，他甚至能夠想象得出那無數隻眼珠在師父手臂上攢動的樣子，然後是鮮血滴落在草地上的聲音，滴答，滴答，滴答。
    “小子，你現在真應該走過去好好看看。”雲中侯的聲音突然近了，方念一轉頭，卻看對方瞬間爆現在自己身後，低沉湊近了他耳邊：“你師父，現在到底變成什麼樣了。”
    “你離他遠點！！！”方念暴吼出聲，禦劍出鞘，狠狠朝雲中侯刺去。
    “你現在賴我了？”雲中侯一閃，大笑：“明明是你傷了你師父，還在大放厥詞？看他這樣拖著也是痛苦，不如我幫你結果了他，如何？”
    “你敢靠近一步試試看。”方念側身擋在青長夜消失的方向，粗重喘息道。
    “我修行了數百年，這樣的僵屍，還真是頭一次見。”雲中侯很有些新奇揚了揚眉：“不如我殺了你師父，你以後跟我修行，如何？”
    “想也別想。”方念冷冷說。
    他的雙眼迅速掃過竹林，左手摸進衣襟內，先前從集市上買的火德真君的爆裂符，他貼身帶了數十張，以備急用，要製住麵前這方妖仙，隻有唯一的辦法。
    隻有這個辦法了。
    就算這個辦法隻能魚死網破，他也別無選擇。
    方念快步踏過長草，手中禦劍如貫日白虹，一下狠狠刺向雲中侯麵門，雲中侯躲也沒躲，兩指一接，將禦劍接個正著，哈哈大笑說：“這玩具一樣的禦劍也想傷人？我看你是……”
    他的瞳孔猛然擴大，因為方念直接拋下手裏的禦劍，往前狠狠一撲，一把揪住他的衣襟！
    在那瞬間，他看見方念衣襟裏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符咒，火德真君的爆裂符印在他眼中一掠而過，然後無數火星噴湧而出！！
    “砰。”他聽見方念吐出一個幾乎是瘋狂的字眼。
    下一刻，轟然爆炸聲在樹林中一下炸開，瞬間塵土飛揚，飛沙走石，濃煙滾滾！
    方念被爆炸的氣浪狠狠掀飛出去，全身筋骨寸斷，他仿佛破碎木偶一般重重跌在草地上，全身焦黑。
    雲中侯猝不及防，被爆炸的氣浪掀出數十米遠，狠狠撞在樹上，凶猛咳嗽了幾聲，在地上掙紮了半刻，才在彌漫濃煙中擦了擦唇角血跡，緩緩直起身來。
    他全身都是狼狽塵土，衣衫破敗，額間青筋直爆，狠狠踢向地上的方念道：“真是隻瘋狗！這種玉石俱焚的招數也想得出來！”
    “……治你這種妖人，不是正好？”方念喘息道，他一腿被炸斷，兀自死死抓住雲中侯的衣擺不放，眼中赤紅。
    他全身早已被火德符籙炸得破破爛爛，左臂耷拉著，臉上青腫流血，猶如破布娃娃一般。
    “真可憐，不過是護主的一條瘋狗罷了。見了鬼了，活了幾百年了，第一次看見有人用自己肉身當起爆符陣眼的！！！”
    雲中侯一腳狠狠踩上方念的臉，把他的臉踩進塵土裏，踩得扭曲變形，黑血順著七竅溢出，慢慢滲入草地裏。
    “你師父本可以勝過我，可惜啊，為了一具僵屍這麼亂了方寸，一點都不像他的作風。”
    “不許碰我師父……”血嗆進了方念的喉嚨裏，他咬緊牙關，凶狠威脅道。
    “師徒情義嗎，真叫人惡心。那兩個九鼎仙門的小鬼也是，哭哭啼啼……罷了，掃興得很，把你打壞了，到時候端木紅又得來找我麻煩。”
    雲中侯的聲音漸漸模糊了，仿佛帶了幾分惆悵的低沉，方念的神誌漸漸遠去了。
    “若是當年，我師父像他一樣……”
    “——雲中侯。”
    青長夜的聲音從白霧中傳來，帶著濃重的怒意，他的身形在白霧中逐漸清晰，劍氣縱橫激射，幻作萬千殘光劍陣，幾乎將天穹撕碎。
    “徒兒失去了神誌，你就剛好可以毫無顧忌了是嗎。”雲中侯哈哈大笑，負手在後：“真讓我期待啊，青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