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多情自古傷離別  第11章 旅途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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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雲最終還是決定除去臉上的黑痣,而賀掌櫃夫妻倆的態度是,既然女兒都因此不想活了,讓她試試又何妨,總不會比現在更壞。他們懷著破罐子破摔的心理,我卻不敢粗心大意,準備了好幾天,還跟爹爹仔細地商討過。本來除痣在現代隻是一個很簡單的美容手術,我如此鄭重,不僅因為彩雲臉上的黑痣麵積太大,還有一個隱約的憂慮。檢查幾番,想起醫書上的記載,並不完全排除是毒砂的可能。如此,又需再留一手後備……
    終於到了確定動刀的那天,彩雲一臉無畏,我倒是緊張得手心發涼,畢竟,她算是我的第一個病人。
    “彩雲……你怕不怕?”
    彩雲莞爾,笑裏多了幾分寧靜:“盈姐姐,我現在還有什麼好怕的。你說得對……不管怎麼樣,那個人的心已經離開了,也許,從來都沒有為我停留過,隻是利用……”說到此處,她終是覺得不堪,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我心中一怔,不自覺便想起了水盈和魏柏青……旋即浮現在腦海中的便是沈擎風,半垂著桃花眼,卻仍掩不住那股憂傷……我始終想不明白,他為何沒有揭穿我的謊言,也不明白自己當初為何能確定他會包庇。微微甩甩頭,我這樣走出來,跟他是要一刀兩斷的了,給予的、傷害的、愧疚的……都無須再作多想。
    揀起利刃,在火上消了毒,我定定望著彩雲:“開始了,你要忍住痛。”
    其實並不用劃得太深,不然傷疤會很明顯,但也不能削得淺,若是黑痣沒有脫盡,日後又會再生。止住血後,我立刻給敷上事先調好的、具有腐蝕作用的膏藥,之前測算過時間,半個小時到四十分鍾是比較理想的長度,屆時需除下膏藥清洗幹淨,然後等傷口結痂……
    沒有現代的激光,我隻好使用最原始的辦法,希望疤痕不要留得太深。中藥美容在二十一世紀是個潮流,也許可以調著試試做麵膜什麼的,選些淡化疤痕的藥草……替彩雲弄完最初步的手術後,我便苦思著一連串的後續問題……
    事情並不如想象的順利,當天晚上,老板娘敲開我的房門。彩雲發起了高燒,臉上包紮好的傷口也變得紅腫不堪。我清楚整個手術的過程,絕對不可能是普通的發炎感染症狀。用油燈照著掀開紗布,皮膚竟成青黑的顏色……有毒性……
    “這……這可怎麼辦?”掌櫃夫妻倆兒急得直跺腳,老板娘甚至還出口責怪了我幾句。生平首次遇到這種狀況,我不無沮喪,心裏涼涼的。本來應該是很簡單的事情啊……此時,爹爹也扶著拐杖進來,他查看了一下彩雲的情況,伸手拍拍我的肩,回身對掌櫃夫婦說道:“彩雲姑娘臉上的是毒砂,她決定要除去是對的,否則日後隻要劃傷了那塊地方,還是會出現相同的狀況,而且可能更加措手不及。放心吧……包在我們父女倆兒的身上。”
    毒?我忽然想起用水蛭吸毒的方法,可這個季節,而且又是這個緊要關頭,一下哪抓得到水蛭啊?索性把心一橫,扯開紗布,隻有這樣了……
    禍是我闖的,自然由自己解決,沒理由讓爹爹也跟著受累,我不能壞了他的名聲。眾人的驚叫與抽氣聲都遠離了我,連吸了數十下,直到確定血是健康的鮮紅,這才停了下來,重新替彩雲上好消毒去腫的藥。活兒幹到一半,卻覺得自己的身體越來越笨拙,眼前也模糊起來……奇怪,剛剛明明很小心沒有吸進毒液……
    昏迷前最突兀的還是老板娘哆嗦的叫喊聲:“水姑娘,你可千萬不能有事,否則我們怎麼跟沈少爺交代——”跟他……又有什麼關係!不要……再跟他有關係……
    幸好我中毒不深,也就有一兩天的時間渾身沒什麼力氣,腦袋傻傻的,反應非常遲鈍。老板娘他們的嘮叨,我也隻能揀重點聽,橫豎彩雲是沒事了,至於臉上的黑痣,則需按計劃繼續……撕下了第一次結的痂,日後就是慢慢保養除疤的問題……
    本來以為爹爹會責怪我在這件事情上的魯莽,沒想他對我的反應卻很是歡喜。
    “你有先人後己之心,的確是醫者必備之德行,老爹我收了個好徒兒。”
    “爹——你還取笑!都怪我學藝未精,差點兒就砸了你的招牌……”
    “醫術不精可以慢慢學,但入門也有正與不正的差別,以後啊……就跟在我身邊,爹也沒什麼好留給你的……”
    我心下一喜,自然明白爹爹的意思,他同意我行醫了!之前,他對此事還有些微辭,覺得女兒家行醫頗有不便,最好還是有個歸宿可以依靠。這次……可能我二度走出沈家也絕了他的希望吧……
    正在思緒間,樓下的街上忽然傳來震天的鑼鼓,喧囂的呼聲好像要把樓低都要掀翻了。我推開窗,極目望去,隻見長長的儀隊從街那頭緩緩行來,圍觀的人潮湧來湧去,熱鬧得不得了。
    “發生什麼事了?”
    爹爹湊近窗前瞧了兩眼便伸手拉上了窗門:“哦……剛剛外頭都炸開了,說是浩然樓得到皇上賜匾……”
    浩然樓?我急急下樓,大堂裏,所有的人都奔出去看熱鬧,我站在最後麵,在樓梯口止住了腳步……許多許多話,從四麵八方吹過耳畔……玉觀音!在我最彷徨的時候,他關在浩然樓為皇太後的壽禮忙碌,那麼眼疾也是因此而複發了。他可以為自己心頭所好耗去全身氣力,卻吝於給我隻言片語的解釋。我心酸失望,而他得到萬丈榮耀,君子如玉,皇帝的牌匾真是名副其實……
    轉身,背後空蕩蕩的,是該習慣一個人了。以前總聽到這樣的評價,說學文學的人喜愛自命清高,我一直不認為自命清高是貶義詞,直至今日才發現,原來我清高不起來,我仍然是紅塵中一俗人。那樣飄忽的感情,隻是刹那間的心領神會,然而這一刹那以後呢,結局應該像徐誌摩說的那樣: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楚浩然就是偶爾投映在波心的一片雲吧,忘了他,忘了他……
    你記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芒。當初,徐誌摩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寫下這句詩?才子佳人的結局……並不是童話,況且,佳人非佳人……
    夜晚的二十四橋還是那樣美。範仲淹的嶽陽樓記傳唱千古,“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試問世間幾人能做到?常常都是物是人非嗬,唯有美景永遠不會變,蒸氣機發明後另當別論……我倚坐在橋上,如當日一樣看著波光蕩漾的水麵,不同的是眼裏已經染上三分醉意,好像很久沒這麼放縱過了。以前覺得壓力大的時候都會約朋友去k廳飆歌的,唱那種很high的歌……驀地舉起手中的酒壺,對著明月敬道:“小悠,你悶不悶啊,我們去錢櫃吧——”
    過了好半晌才聽到一句回答:“一個人喝酒?是否介意在下相陪?”
    這個聲音……我險些就墜下橋去,多虧他及時拽住了我,不過那一壺美酒卻不幸掉落江中,咕咕幾聲,唉……魚蝦有口福了。腦袋發熱,身上也熱起來,我這才發現仍緊貼著他的身體,心下一驚,猛地推開他,這個色狼!
    沈擎風的眼神裏似乎有些閃爍的東西,還沒看清,他刷下長長的睫毛,再抬眼時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你一直跟著我?是來看我笑話的?”白天在客棧大堂就覺得脖子後麵有一對眼睛。
    他遠遠拋給我一壺酒,朗聲說道:“我的笑話不會比你少!”
    眼底清明,他今天沒發瘋!為了安全起見,我還是起身準備離開。
    “我不甘心!你告訴我,我到底輸在哪裏?”
    被他喊得心煩意亂,趁著酒興,我索性凶了回去:“我早就說過,以前那個水盈已經死了,被你和魏柏青殺死了!現在站在你麵前的完全是另外一個人,她不是你理所當然的妻子,她很膽小,很自私,沒有力量像以前那樣去愛人……她活得很糟糕,任性地把所有地事情弄得一團亂。她沒有辦法接受你自以為是的安排,她受不起你這樣霸道的感情……”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無疑此刻的沈擎風成了我的出氣筒。這些日子我受夠了,管他們懂不懂,如果這片天地千年未變,總該知道我的生命是如何的荒謬!在這裏負了所有人,終究還是得不到快樂……
    待冷靜下來,沈擎風已經走到我麵前,用一種深刻的,我從未見過的眼光看著我……我負氣地扭開臉,有些後悔自己的失態,順手舉起了手中的酒壺一連灌了好幾口。
    “你從來不說,從來不問……怎麼知道我要留的是往日的水盈而不是今日的你?”
    我為他語氣裏的辛酸閃了神,喃喃說道:“結束了,都結束了……”從離開沈家那天起,我就已經決定跟水盈的過去劃清界線。
    “結束了……討厭你把我當成負債,我知道你也不喜歡,結束得好,哈……”
    望著眼前仰天長笑的沈擎風,我突然覺得好不真實,然而……畢竟是鬆了口氣,我們都不必再互相折磨。我放下了,他亦然。好像在海上經曆了一次暴風雨,而今,風停了,雨停了,我可以休息了。
    “幹杯!為我們的結束——”沈擎風笑夠了,豪氣幹雲地朝我舉起了他手中的酒壺。有短暫的瞬間,我惑於那雙生動的眉眼,這就是武俠小說裏的一笑泯恩仇?的的確確是沈擎風,不久前的那個夜晚,他還差點兒將我逼入絕境……我能相信他此刻的話嗎?然而,他又有什麼必要騙我?
    “好……幹杯!”不能表現得太小氣。
    “做不成夫妻,你也沒必要拿我當仇人吧?以後,我不會再跟著你了,今晚……是來告別的,陪我坐一會兒……當是餞行,可以嗎?”
    餞行?他要走……是不是他今晚表現奇怪的原因?沈家有一大家子替他餞行,哪會缺我一個?可他喝得落寞而沒有節製,明明就是一副借酒消愁的樣子。也許該接下去問問什麼的,然而還是什麼也沒問,我隻是伸手止住他的動作:“既然明天要趕路,不要喝太多……”
    “如果我回不來,你是不是會比較安心?”
    “我說過,我不喜歡記恨別人,因為很累。”他未免把我想得太壞,無論如何,他都是水盈的前夫,相信她不管在哪兒都不會希望沈擎風有事的,否則,她不會為他而心痛。
    有多久的時間,我沒有去數,很安靜,我們各倚著橋兩旁雕欄,沒有言語,沒有凝視,目光悠遠而朦朧,沒停留在任何一件景物上。我希望可以眺望到未來的蹤跡,他……我不知道,也許是在尋找他自己的昨天和明天吧,一路珍重……既然你我都放下,那麼也合該恩怨兩消……
    頭痛!宿醉的懲罰……來到古代後第一次晚起。望望窗外,陽光已經明亮得刺眼。思緒回籠,努力想理清昨晚發生的事情。在二十四橋對月獨飲的時候遇上了沈擎風……我記得我們還講和了,一起喝了很多酒,然後,勉強睜著醉眼踉踉蹌蹌回客棧。
    起身梳洗好去找爹爹,發現他早在等我。原來沈家方才派人過來通知,說是醫館已經整修妥當,隨時可以入住。闊別多日,終於可以回家了,這無疑是個天大的好消息。我們收拾好東西,跟賀掌櫃一家道別。
    “盈姐姐,你走了,那我的臉怎麼辦啊?”彩雲扯著我的袖子,問得小心翼翼。
    “我又不是去什麼天南地北的地方,該換藥的時候我會過來的。最近你就委屈一下,先戴著麵紗……”我接著又囑咐了幾個注意事項,這才離開了來福客棧。
    回到醫館,仍是熟悉的路,熟悉的環境,熟悉的巷子……可我和爹爹都在門前怔住了。沈擎風的確是說照原來規模整修,但是跟水家以前的模樣簡直差了十萬八千裏。原先的黯淡、破舊找不到一絲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舒心的明亮。看得出來,沈擎風已經刻意低調簡單了,可他那大少爺的排場又哪那麼容易消減?推門入內,裏頭的擺設也是全新的,藥櫥、掛畫,房間裏的床鋪、屏風、瓷器……
    “這……”爹爹看著我,麵有難色。
    我正欲開口,身後恰好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回頭時,來人已經盈盈行禮:“奴婢見過親家老爺,見過少夫人!”
    居然是綺蘭!
    “你怎麼會在這裏?”
    “奴婢奉少爺之命,日後就在少夫人跟前伺候,您到哪兒,奴婢就到哪兒。”
    我覺得氣血一下都衝上了腦門:“胡鬧!你是沈家的丫鬟,怎麼能跟著我?再說,我也不是少夫人了。”
    綺蘭急急說道:“不叫少夫人,喚小姐總可以吧。反正少爺吩咐奴婢伺候您,您不收留,奴婢也回不了沈府。難道您真忍心看奴婢流落街頭?”
    死變態!擺明了看準我會心軟……
    “他在哪裏?”這是什麼意思?不是說好了……
    “回少……不,回小姐,少爺這會兒怕是已經走了,老爺在北邊遇上了麻煩,急得很。”她說著還給我遞上了一封信,“少爺還說……您要是生氣了就看這封信……”
    “多情卻似總無情,唯覺樽前笑不成。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信箋落地,無法想象信中字字是出自沈擎風之手。之前,他說過他的恨,說過要我還債,步步緊逼……這不是我認定的愛情,隻因為養尊處優的大少爺心中不甘而已。如今,突然告訴我放手的無奈與離別的惆悵,竟是我負了他一腔深情!多情卻似總無情,唯覺樽前笑不成……那昨晚月下對飲,笑容裏有多少勉強?
    “你從來不說,從來不問……怎麼知道我要留的是往日的水盈而不是今日的你?”
    ……
    一路奔到渡口,往事一幕一幕浮現,我覺得自己的心漲得快要爆炸了。水麵煙波初散,然而,船頭那抹亮眼的紫,確定是沈擎風無疑。
    “沈擎風——給我回來說明白……”他是故意的,故意的……恨自己如此輕易被感動,可他仍是說服了我。幾番糾纏,直至這一刻才肯相信,他是真的愛過,張越也好,水盈也好,曾經純粹,曾經透明……
    模糊間,他亦回頭望向岸邊。隔得太遠,聽不清楚,看不清楚,人生……何嚐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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