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多情自古傷離別 番外:總關情(沈擎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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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了,走得那麼幹脆決然,而我,甚至不敢挽留。這是她第二次走出沈家,可我的心隻有在這一次才真正感覺到了疼痛。我曾經恨透了這個女人,原本與情無關,因為我不會傻到去愛上一個心不屬於我的女人。可水盈偏偏是我明媒正娶的妻,我還不至於窩囊到妻子心裏有別的男人而無動於衷。她不願我親近,我也不屑親近她,天下有大把比她貌美,比她聰慧的女子。於是,我在婚後半年便開始納妾,她的鎮定令我更加憤怒。我發現了那個男人,隻是一個窮酸秀才而已,我有哪裏比不上他,為何水盈不計條件,願意為他甘冒如此不韙?我身邊的這些女子,千依百順,溫柔嬌媚……可我不敢確定,一旦我落魄如魏柏青,她們是否願意像水盈一樣對舊愛不離不棄。說不出是羨慕還是想看愛情的笑話,我不動聲色地冷眼旁觀,決定擦亮眼睛看看這段所謂的深情究竟可以走多遠。
水盈和魏柏青幾乎沒有偷著見過麵,隻敢偶爾偷著傳傳音訊。有一次魚雁傳書被我派的人先截了下來。他要上京趕考,但是缺銀子……原來水盈愛上的就是這樣的男人!無奈那女人笨得要死,看了信之後真的終日惶惶,多半是想著怎麼給情郎籌錢。她名義上是沈家的少夫人,湊這麼點錢還有必要手足無措嗎?隨便賣一些首飾或者去帳房支取就可以解決了。我幹脆找個名目直接給了她二百兩銀子,記得她當時的眼神,很是歉疚,很是不安,我心裏冷笑著,沒告訴她其實我並不需要這樣的眼神。她求我休了她,她說她不配做沈家的媳婦。
“好啊,你們不是海誓山盟等他高中回來嗎?屆時,若他願意娶你,我自然成全。”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心裏已經認定魏柏青不可能娶她,他根本就未曾替水盈考慮半分。隻有這個笨女人還搞不清楚狀況,天真得令人發笑。
三年,仿佛就在彈指一灰間。魏柏青高中狀元卻另娶嬌妻,我終於看到了水盈癡心的結果,這個結果讓我非常滿意,覺得曾經被撕裂的自尊與驕傲統統都得到了補償。於是,她也沒有再留下來的必要。三年無所出,這是休妻的理由,冠冕堂皇卻無人敢駁。她那個時候已經知道了魏柏青變心,如果她想另擇良木,完全可以宣示我們尚未圓房的事實。然而,她什麼都沒說,接了休書默默離開沈家,走的時候,唯一忘記留下的就是奶奶親手替她套上的白玉鐲……
我突然有些後悔,覺得自己是否太過殘忍,無論如何,水盈都隻是一名弱女子,她隻是笨了些,比所有女人都笨……本來還以為嚐盡苦頭後,她會懺悔,會回來求我,誰知等了兩個月,毫無動靜,反而聽到了她從雲梯摔落的消息。顏沁和如眉暗裏較著勁兒,都希望代替水盈成為新的少夫人。我厭惡她們的心計,水盈就不會這樣……為了搪塞,我隨口說出白玉手鐲還在水盈手中的事實。過沒多久便聽到風聲,說水盈在醫館跟提親的媒婆大吵起來,還把我也罵了一頓。
“你確定沒有聽錯?”驚訝異常,茶杯都險些被碰翻了。
“回少爺,奴才是親耳聽劉媒婆說的。”華康答得很肯定,我依然懷疑,這太不符合水盈的性子。不過,經此一事,我確定顏沁和如眉都不可能成為沈家的正牌少夫人,她們愛那個名位勝過愛我。
離開沈家後第一次見麵是在人流熙攘的大街上,眾目睽睽,我一眼就看穿她偽裝的卑順。她氣色很好,沒清減半分,麵對我的時候也非常坦然,跟往日的水盈截然不同。我心裏忽然一陣不痛快,莫非被休棄後的生活還好過當沈家少夫人?這個認知令我極為惱火,無奈又發作不得。悶了一肚子火到鬆鶴居,跟陳老板談得心不在焉,可巧她卻在這個時候又送上門來。
我知道她的心思,無非也就是想盡快了斷沈家的關係。這點著實意外,我以為水盈不敢這麼做的。白玉手鐲摔斷了,我並不心疼,可恨的是它居然經過了楚浩然之手。這個名字自十年前開始就是沈家的忌諱,他毀了我唯一的姐姐……不管水盈是怎麼請動楚浩然的,我當時都決不會輕易放過她。水家沒錢,我卻逼她賠錢,給了一個令人瞠目結舌的數字,試試她到底會不會去找魏柏青,或是……楚浩然。
如我所願,她還不出錢來。中秋之夜,我在鬆鶴居門口又見到了她。昔日沈家少夫人居然淪落到街邊叫賣!我終究有些不忍,再看看燈火影映下的她,明明不夠美麗,明明不夠奪目,可那淺淺淡淡的笑容卻令人不由自主地舒心。為什麼她在沈家從來沒有這樣笑過?魏柏青不要她了,她不是應該苦不堪言才對嗎?那一番暢言說得沉煙心服口服,從來不知道她有如此才氣,淡定而自信,仿佛胸壑之中有萬千畫卷。以前那三年……我是不是錯過了什麼?衝動之餘,我上前選了一個花燈,沒料會引起她的情緒。她說死也還不起五千兩,她說失去了記憶……
我仍然記得,她怎麼可以忘記?品讀著燈上的詩句,美麗而遙遠……我不甘心!畫舫詩會是在鬆鶴樓聽沉煙無意提起的,因為魏柏青會去,所以我也去了,隻是好奇新科狀元會有什麼樣的反應。然而,追月之夜,畫舫上的主角卻不是他,也不是我,而是水盈和楚浩然。那場戲精彩極了,我置身其中,明白他們三人所有的心事,真是荒唐而可笑的糾結。楚浩然和水盈相愛了嗎?隻要我不允許,他們便不可能在一起,楚浩然沒有幸福的權利……那首《思帝鄉》便是警告,水盈以為是唱給她聽的,而楚浩然心知肚明。如果沒記錯的話,姐姐以前最愛彈唱這首詞,陌上相遇,才子佳人……我就是要提醒楚浩然這個結局有多悲涼,沉重到他必須用一生來懺悔……
當晚,我在浩然樓等了他足足一個時辰。是宣戰也是報複,我告訴他我要水盈,她原本就是我的妻子。
“是你自己先放棄了她。”
“你信不信,我隨時有法子讓她不得不回來……”
楚浩然低低問道:“你究竟想怎麼樣?”我聽得出來,他慌了,他很焦急,卻極力隱忍著,看來水盈在他心裏的位置不輕。
“聽說浩然樓的主人高潔如玉,不計較權貴名利……今日我便要你接一單生意。皇太後的壽辰近了,七王爺為了壽禮之事總拿不定主意,來信求助於沈某。我知道太後喜佛,就想著要送一尊玉觀音,現今……僅欠雕刻之人。放眼天下,大概也隻有你楚浩然能擔此重任吧?”
楚浩然的回答也很幹脆:“是不是我答應了,你就不再去糾纏水盈?”
“你沒有資格跟我談條件。”
楚浩然苦笑:“是,我在沈家人麵前什麼資格都沒有,能苟活至今也是你們的恩賜……可她是無辜的,而且……她的性子不適合……”
我不想聽下去:“你憑什麼認定?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輪不到你來過問。”今晚的目的不是要跟他清算舊帳,因為那段過往不止是他的罪孽,也是多年來我心底的舊痛。若非姐姐臨終有遺言,沈家又豈肯輕易就放過他?
“好,我接!但是,請你放過水盈。”
最終,我並沒有答應他,他隻是以為我的沉默算是默認。那尊玉觀音耗去了楚浩然全部的精力,因為時間緊迫,他不得不日夜趕工,自然沒空看著水盈,況且,他還有一段難以啟齒的往事……如我所願,他暫時沒有再去見水盈。
正在我思考著如何實行下一步計劃的時候,老天送來了機會。而後,有些東西漸漸逃出了我的掌控。在那個小木屋裏,我緊緊擁著意識昏沉的她,親昵地喚著她的名字,心底湧上的溫柔讓我震撼,如果她可以永遠這麼乖巧就好了……就像此刻,她自然倚近我的懷裏,嘴角微揚,做著美麗的夢……
第二天天亮,我見她依舊未醒,便再也不敢耽擱了。不曾猶豫半分,我直接把她背回了清歡樓,那個位置……一直都替她留著。在她生病期間,我還將受傷的漢叔也接回沈家來照顧,同時撕了休書,趁機以整修為名拆得水家七零八落,叫她再也沒有退路。
我承認自己的卑鄙,如果她選擇的對象不是楚浩然,也許我根本不會想要留住她。任何人都可以,就楚浩然不行!既然她已忘了過去,為何不能重新開始?隻要牢牢綁住了她,楚浩然自然會知難而退。
我開始刻意地對她溫柔,刻意地引起她的愧疚感,她迷茫,我清楚地讀到了她眼裏的掙紮。那天,我看她徘徊在清歡樓的欄杆旁邊,嚇得心膽俱裂,放開她——這個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我怕……當年的姐姐就是這樣,倚欄微笑,一躍而下,翩然如風裏的蝴蝶……我不願繼續看著她受煎熬。可是,我悲哀地發現自己已經沒有了放手的力量。她在床邊定定地看著我,目若清泉,那麼專注,那麼抱歉,……三年來,她第一次這樣安靜地看我,仿佛要這樣一直安靜到天荒地老。當時我就知道,這一生都放不開手了……
我莫明其妙就對她著了魔。喜歡跟她對坐著聊天的時刻,每每總聽她口出奇語,那樣的語氣,好像她自己不屬於這個世間似的。不過,對我來說,她確是世間僅有,就算低入塵埃亦可開出繁花,因為她的心比任何人都高貴。我突然不厚道地慶幸她的失憶,之前的水盈……雖然清麗,但少了才氣和傲氣。不知道她從哪兒得來,反正我覺得合適極了,那是會讓她整個人發光發亮的東西……
如果沒有那場意外,我絕對有自信獲得她的心,隻需時日而已。楚浩然居然明目張膽派人來接她出去!我幾乎忘了這個人還存在於我們之間……他在得知水盈回沈家的消息後當場便吐血昏了過去,後來,聽說搬到了幽篁小築靜養,料是病得不輕。這場仗贏得自然,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機會,因為他在沈家人麵前連理直氣壯的資格都沒有。原來,輸的人竟是我!她去了整整一天,直至黃昏才回來,我在清歡樓已經等得絕望……
我極力隱忍著滿腔的嫉妒,她不知道,偏偏要來踩我的痛處。原本我的確想用愧疚綁住她的腳步,可如今我恨透了她對我的愧疚,恨透了她把我當成一筆無可奈何、必須償還的債務!我很想看看,為了償債她可以做到什麼地步……
我想,我當時是發瘋了!我心裏居然有這樣的念頭,以為占有她的人就可以收了她的心,讓她再沒有想離開的心思。簡直大錯特錯!如果不是吻到了她的眼淚,我不敢相信會發生怎樣的後果。這是我想要憐惜的女子,而我都對她做了什麼?讓她如此惶恐,如此不安……是我自己逼走了她……所有的掙紮都停在那個晚上。她行動迅速,竟是一刻也等不得,天剛亮就收拾好行李離開。姑媽沒理由攔她,而我……是不忍,所以,我包庇了她的謊言。在清歡樓頂發現自己的弱點之後就明白,我遲早是會輸的,就因為那份不忍……
她走了,入夜的清歡樓異常的孤寂,再美的酒償在口裏也不是滋味。方才華康來報,說她在來福客棧暫住下了,已經交代過掌櫃夫妻要好好照顧著。盈兒,如果我願用一生來贏回你的心,究竟還有幾分勝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