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多情自古傷離別 第7章 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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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舫詩會成了我和楚浩然之間解不開的結。也許我比較自私,心裏有諸多猜疑卻不敢輕易問出口。如果等來的是搪塞與敷衍,我寧願沉默。至少可以多留一點尊嚴。我不可能像水盈一樣,因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就無怨無悔地癡愛下去。魏柏青還是負了她,癡情在任何時代都不見得有好的回報。我害怕自己的失控,楚浩然會是另外一個方允謙,然而他又不是21世紀的方允謙。在這個時空,對愛情的要求應該退到哪一步才算……
昨晚,他送我回家,一路都沒說什麼話。直到轉身進門,我仍未等到半句解釋,連“再見”都沒有……疲憊地靠在門後,我知道,他的心思今夜全不在我身上。
翌日,千墨受楚浩然之托,給我送來了五千兩銀票和一個“等”字。等什麼?是暫時停止的意思嗎?付出的心意怎麼可以像機器般一按就停?
“應該不止這樣的……”我不自覺已把心裏的話說出了口。
“公子隻吩咐了這些,你若有疑問,日後可以當麵問去。”
千墨的口氣很不友善,我驚愕之餘也不知說什麼才好。腦中一陣轟鳴,跟那日在浩然樓被拒之門外的感覺並不相同,他是真的討厭我,隻針對我一個人。
“若沒別的事,請容千墨告辭。”話是說得有禮,可動作全不是那回事兒,甩了袖子不甚耐煩地走人。
“你等等!”我在瞬間下了個賭氣的決定。憑什麼我要受到這樣的對待?
回房取來昨晚那套衣飾,我將其疊放整齊交予千墨手中,”這兒也有句話煩勞您帶給楚公子。”說著,那五千兩的銀票也壓在了衣服上。
“這些……都是公子給你的。”他臉上總算有了別的表情。
我淡然一笑,望了望天井邊尚未漿洗完的一堆衣物,回頭對他解釋:”這些東西……我在此處也用不上。”詩會雅集這樣的場合,怕是再無參加的可能,留著……隻會讓我的心更加不安分。
千墨仍在猶豫,我便裝回若無其事的樣子,催促道:“拿回去吧。然後跟楚公子說……說我是水盈。他聽了這句話,自然就明白了,斷不會責怪於你。”
“姑娘……”千墨似乎有些迷惑。
“去吧。”我作了個送客的手勢,他最終退了出去。
送走了千墨,我卻依舊耿耿於懷。不是後悔拒絕了五千兩,而是憂心猜疑楚浩然的反映,楚浩然的心情。其實,再沒有更好的辦法,經過昨夜的冷漠,我無法心安理得接受他的錢。並非一味逞強而不要旁人的幫助,隻不過……我對楚浩然苛刻了些,我不要他的同情和憐憫。人就是這樣吧,有時旁人怎樣都無所謂,對自己最在乎的人反而諸多要求,因為他很重要……
是夜,月已偏西,也不如前兩日圓潤了。飯後幫著爹爹整理核對各類藥材的分量,並一一記錄在冊。發現有幾種常用的藥已是短缺,我便隨口問了句,爹爹也不正麵回答,隻歎口氣:”過幾日便去樂善堂看看。”我有些疑惑。樂善堂是揚州城有名的藥鋪,經營藥材的批發和零售,價錢和口碑都不錯。水家醫館的藥材一般都來自樂善堂,這並不奇怪啊,維和爹爹似是有難言之隱?莫非……我曾經翻看過抽屜中的帳單,水家每月都會從樂善堂購進一批藥材。可單上隻標了種類和數量,並未注明每次進貨的金額。而且,近三個月的記錄突然就沒有了……我還想再問個仔細,爹卻開口催我:“你忙了一天,早些休息吧。這些個瑣事,爹還能撐著。隻要你……。”我一聽他的語氣變化,怕又是要提起我的婚事,連忙溜進了房間。
如此,方才的疑問也就耽擱下來,我甚至有些日子沒再想起。因為太多的事讓我不安。早已過了沈擎風指定的還債期限,他卻沒有找上門來。不了斷幹脆,總覺著心裏長了根刺,知道它在哪兒,可就是拔不出來,怪難受的。偏好這時又生了個巧合。畫舫詩會過後的第三天,魏柏青本準備回京等候任職,誰知一道聖旨降下,著新科狀元留任杭州知府。五品的官兒……對剛剛踏入仕途的魏柏青來說算是了不得了。我原指望他走得越遠越好,省得日後碰麵麻煩,這下又添了一樁隱患。我那還留著他手書的定情信物呢……不知這魏柏青心計如何,多少得留意。還有……還有楚浩然,雖說有些惱恨,冷靜下來想想,從認識他開始,這一連串的事情都透著詭異。也許,我始終都不肯相信,他會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棄我於不顧。總覺得他那樣的人,肩上可以擔下世間所有的事……偏偏就是擔不下一個小小女子的愛情。其實,方允謙又何嚐不是如此?前世今生,我和他注定了是沒有緣分吧。張越和水盈都不是他要的那杯茶……
好幾次出門,都會不期然地繞到浩然樓,我很有衝動想進去把一切問個清楚。隻是未到門口便生生煞住了腳步,難道我叫千墨傳的話還不夠清楚麼?楚浩然是何等角色,他怎麼可能不明白?明白而未有動作……我又何苦自作多情?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
暫時的平靜結束在一場意外裏。當時已經是黃昏了,爹爹出診還沒回來。我便在房裏抄寫書上的藥方,一麵練字,一麵默記著,打算等到爹爹再一起開飯。急促的敲門聲忽地傳進耳中,筆在瞬間驚落,白紙上迅速散開了淩亂的墨漬。跟著響起了同樣急促而陌生的聲音:“水姑娘,你爹在西山采藥的時候跌斷了腿,如今正在梁記醫館接骨,你趕快過去照應一下吧。”
我跟著傳話的人飛奔到梁記。情況比他說得嚴重,爹爹躺在軟塌上,神智半昏半醒,也不知是不是下了麻醉的關係。
“梁大夫,除了右腿,我爹還有沒有傷著其它地方?”
那梁大夫搖搖頭:“世侄女請放心,隻是這年紀大了,傷筋斷骨比較麻煩。不知你對醫理有沒有涉及?”
我馬上會意:“小女會多加注意爹爹傷後的調養。”
“這就好,我也不必費力再說一遍了……以你爹那硬脾氣,他要肯愛惜自己就不會這個年紀還跑去西山采藥,那兒可是出了名的險峰,你該多看著點兒才是……”
梁大夫的絮叨羞得我無地自容,為人子女,我居然如此粗心!可爹為什麼要騙我他隻是外出看診?他這幾年腰骨不好,醫館的藥材幾乎都是從樂善堂購進,為何突然又要上山去采藥了?
然而,我沒有太多精力想這些。爹爹一受傷,家裏的事情鋪天蓋地,全部必須由我撐著。醫館暫時歇業,其實也沒什麼事。最重要的是沒了收入,每日的開銷便成了問題。加上爹爹傷後需要很多進補的食物藥材什麼的。我束手無策,在家裏翻箱倒櫃,總算發現了幾十兩銀子。情急之下,也不管它藏得怪異,拿出來該用的地方都用了。剩下二十多兩,我準備去樂善堂看看進貨的事情。
誰知爹爹在第二天喝藥的時候就發現了端倪,他行醫多年,湯裏有哪些藥材是一下就聞得出來的。
“盈兒,你哪有錢買這些?我們鋪裏根本沒有……”
“爹——你現在還管這個?你是斷了骨頭,自然要好好調養。”脊骨燉田七算得了什麼。我記得有一次弟弟手肘脫臼,媽媽不知費心熬了多少這類型的湯湯水水。大病之後都需進補,何況爹是傷了筋骨。
“你這丫頭是不是動了箱子裏的錢?”爹爹焦急地問道,見我點頭,臉色一下就頹喪下來,“唉……今時不比往日,你怎麼還能這樣花錢……爹是老了,用那麼多錢也浪費,可你還有那麼長的下半輩子……”我越聽越不對勁,敢情那些錢還是爹爹給我留著的?那他不從樂善堂進貨也是為了省些支出?想起這些,我的眼眶就跟著紅了,視線被淚水衝得模糊起來。
“爹你是不是糊塗了?我們家的醫館要經營下去總得有藥才行啊。以後別再自己上山去采藥了,明日我便整理好短缺的貨單,到樂善堂去把空都填了。至於將來……我心中已有計劃,保證不會再讓爹爹操心的。”
在這個時代,我肯定是個不孝的女兒。本已嫁入豪門,卻任性愛著別的男人,結果落個棄婦下場,受盡全城的非議。水盈對自己的愛情負責,我無可厚非,然而,卻必須付出如此沉重的代價,最後還發現所愛非人……就是這樣她才生無可戀嗎?我接下了她的過去和責任,一度迷茫彷徨,而今,總算明白自己該替她補償什麼。我不能再讓父親失望……
爹爹被我說服了,也許,他是被這個重生後的女兒弄得有些昏了頭。他驚訝,也有些欣喜……總之,他答應讓我暫時處理醫館的事情,隻囑咐我換家藥鋪采購藥材,哪兒都行,就是別再去樂善堂。可我轉了好幾家,對比了價錢和藥材的質量,連帶考慮了服務態度什麼的,反正都不是很滿意。最後遲疑一番,還是進了樂善堂。以前那種買東西不拘小節的性格在宋朝呆了幾個月後被磨得絲毫不剩
這個地方透著怪異!自我踏進藥鋪時便有所警覺,接待的夥計在看清我的臉後動作明顯呆滯了一下。待我說明來意,他直接把我請進後堂,說是要等掌櫃過來方能細談。我坐了一刻鍾左右,尋思著要不要出去先問下價錢,看看樣品什麼的,總好過在這兒幹等吧。這些也不是大事,何必非得等掌櫃?我又還沒決定買,為什麼一來就先讓我進後堂談話?程序不對嗬,想起爹爹的警告,我心裏涼涼的,馬上起身欲踱往門口。
心念方動,一個聲音便隨之響起:“少夫人請留步!”
我循聲看去,側門的珠簾撩起,進來一個留著八字胡須的中年男子。我暗自思忖,這人怕是在後麵等了好些功夫了,瞧著我想走,這才現身的。
“你是在叫我嗎?”如果我沒聽錯的話,他喚的是“少夫人”。
中年男子微微笑道:“自然是喚你……算來我們此前也僅有一麵之緣,您不認得在下也屬常事。”
待他自我介紹完,我險些暈死在這兒。像無頭蒼蠅似的在城中繞了半圈後,居然自投羅網栽回沈擎風手上。樂善堂是沈家的產業之一,十幾年前由沈老夫人一手創立。因為這是沈家未曾涉足的行業,當時還掀起了不少風波,而沈老夫人卻獨排眾議,認為濟世救人比建宗廟佛塔之類的東西更為實際。因此,樂善堂自開業之日起便秉承著這樣的宗旨,十多年下來在揚州城豎起了自己的金漆招牌。這個掌櫃叫徐天,原本是沈府的管家,後來沈擎風發現他對藥理極感興趣,便遣他掌管樂善堂。最要命的是我還從他嘴裏知道,原來之前水家醫館每月從樂善堂采購的藥材都是不用付帳的,說簡單一點就是白送……怪不得單據上不寫金額。算算日子,在水盈被休之後這個慣例便停止了。爹爹不讓我來樂善堂,可能就是這個原因吧,擔心自取欺辱……
我的思緒沉浸在一連串的震驚中,根本沒有發覺徐天隻是在與我閑話,主題一點都沒跟我的來意沾上邊。
“此事壓在我心裏已經一段時日了,恰好您親自上門來,還是趁機談清楚比較好。水大夫仁心仁德,我本意上是希望繼續提供藥材給水家醫館,可我還作不了主……”
我一聽這話不對,好像我就是上門來乞討似的,心裏老大不爽:“徐掌櫃,在我看來,水家既與沈家再無關係,怎好再接受饋贈?此事根本無須商討。今日我隻是以一名普通客戶的身份來采購藥材,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公平買賣,這樣……你總該作得了主吧?若是樂善堂要清算舊帳,水盈也不敢有違,你計好數交給我便是。水家現下還得起便還,還不起就勞煩欠著,我們日後再慢慢想辦法。”其實,我很清楚水家還不起,可那臭脾氣還是忍不住發作,我想我仍然沒有學會如何在別人麵前為錢低頭。
徐天似乎被我這一長串話震得有些驚呆,他尚未有反應,門口就傳來了清脆的掌聲。我回頭一看,沈擎風狀似慵懶地靠在門框上,眼裏閃著似笑非笑的促狹與調侃,也不知在那兒聽了多久,陰險!無奈他是最大的債主,被他抓到這樣大言不慚地說話,我臉上多少有些掛不住。尷尬別過臉去,我不禁同時給了徐天一個埋怨的眼神。
徐天無辜地攤攤手,起身退了出去。他一走,廳裏就隻剩下我和沈擎風。我跟這個人沒什麼好說的,也不知他會再玩什麼花樣來為難我,還是換家藥鋪好商量。可都見著了,總不能連話都沒說上就直接走人吧?
“在這裏見到你真的很意外……”
“你別誤會,我絕對是真心來這兒談生意的。你看……”我拆下別在腰間的錢袋,“錢我都帶來了。”剛剛知道樂善堂贈藥的消息,我很擔心今日的舉動會招致旁人的議論。水家必須有骨氣,縱然它早已是眾人眼裏的笑話。然而,我的眼光在與沈擎風接觸的刹那停在了他的眼底,是錯覺嗎?緊張的心跳頓時平緩下來,也許……他今天不會為難我……
“拿來!”他朝我伸出手,眼神又恢複了之前的銳利。
什麼?是指錢嗎?我緩緩遞出錢袋,動作卻被生生喝住:“誰要那個!我說的是貨單!”
“你自己沒講清楚……”我低聲抱怨,一麵換了貨單再遞過去。他扯過紙張,看也不看便收起來了:“行了,待會兒我會叫人照單上的種類和數量把藥送去水家。”
有他這樣談生意的嗎?我沒看過貨,連價錢也沒說好,怎麼就一句話定了?
“以後……樂善堂還是會每月送藥到水家醫館,規矩不變。”
我總算明白他的意思了!沈擎風突然變得那麼好說話,著實出乎我的預料。可這是施舍還是打發?我是沈家棄婦,接受如此饋贈,名不正言不順,外人若知道了又當如何編派?”
“不行,我說過,我會買……”
沈擎風輕蔑地反問:“你們賣得起嗎?”
“我會出現在這兒就是最好的證明。”
我言辭激烈,沈擎風竟不動怒,沉默了片刻,一雙桃花眼在我身上打量來打量去的。我心裏發毛,不禁警覺性地後退了兩步:“幹什麼?”
“你什麼時候學了逞強的脾性?當日拿我的錢給魏柏青時可不見這骨氣。”
我冷笑:“看來沈少爺記性不好,中秋那晚我已經說了,以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如果你是要敘舊,恕水盈不能奉陪。”
他行至桌旁,示意我過去一起坐下,眉心舒展了些,顯然心情很好,好得莫明其妙。
“好吧,暫不提以前。就說這些藥……就算你不再是沈家人,漢叔仍是我尊敬的長輩。藥不是給你的,受益的也不是你,你有什麼權利替那麼多人拒絕我?”
啞口無言,的確,我無從反駁他的逼問。水家的藥因為是樂善堂贈送的,要價一般都十分低廉。如果沈家當是在做善事派善款……我有什麼理由阻止?為了我一個人的骨氣就犧牲掉那麼多人的好處嗎?
踏出樂善堂,已是正午,有些失魂落魄。抬頭看看太陽的位置,想起爹爹一個人在家行動不便,我連忙加快了腳步。急急趕回家中,尚未平複滿腹的沮喪,房內一地的淩亂便嚇得我魂飛魄散:“爹——”
“牆角傳來虛弱的回答:“盈兒……”
爹爹是個好醫生,但絕對不是個好病人。他接骨不到三天就下床折騰,我擔心骨頭移位,隻好又跑了趟梁記請梁大夫過來檢查一遍。所幸沒出什麼問題,送走梁大夫,我籲口長氣跌坐在門後。月牙玉佩……爹爹方才就是在找這個。他說自從傷後醒來便不曾見到,想是跌落斜坡時丟了。那玉佩是水盈娘親僅留的遺物,我之前就知道……如今丟失,爹爹心裏自然著急。
我決計自行上山去找一遍。
“不行!那兒的山坡很陡,太危險。況且,也不一定是在山上丟的,都已經過了好幾天……丟了就丟了吧,咱們一家平安要緊。”
“那塊玉佩您隨身攜帶那麼多年都沒事,肯定就是摔落山坡的時候掉的。西山險陡,平時少有人跡。我去找住在山腳的劉大哥,上次是他救你回來的,一定可以找到你受傷的地方……”我冷靜分析著。
“可是……”
“爹,如果現在不讓我去,你以後會後悔的。”我語氣肯定地說,想做的事情沒有把握時間去做,將來憶及,總免不了一番遺憾。如今爹爹行動不便,我該替他跑一趟的。
事情並不如預期的順利。第二天上午,我托紫燕照顧爹爹,隻身走了幾個小時才到西山腳下。肩上背著昨晚準備的食物和水,因為走得久,竟也覺得負重。劉大哥跟東家約好了下午的工時,不好讓人家為了我耽誤,我便堅持隻讓他畫下地形圖,標明爹受傷的方位。由於他不懂文墨,那幅地圖畫得亂七八糟,最後還是加上他的口述,我才算勉強看懂了。
爹爹采藥的地方是同心穀。地上看起來本為一座山,往上長的時候便逐漸分開形成各自的山峰,於是,交接處的山穀便叫同心穀,大概取夫妻同心之意吧。通常這種山穀比較溫暖濕潤,尤其適合植物生長,草木繁多而茂盛……想必風景也不錯,“同心穀”之名倒是有些情致。
“我看著這天也不大好,姑娘多留點神,早去早回。”離開之前,劉大哥還是很不放心地囑咐。
我點頭應著,心裏計算那地方也就在半山腰,估計不會花費太多時間,天黑之前應該能下山。
有很多狀況在意料之外。麵對著歪歪扭扭的羊腸小道,我艱難地吞吞口水,這……古代的山怎麼也跟現代不一樣?以前張越也喜歡登山,可就算再陡的山也鋪有石階啊,而這裏的山路沒有一絲人工痕跡,看來魯迅先生是對的,其實地上本沒有路……
在二十一世紀大家是登山,如今可是名副其實地爬山,我拽著那些根藤,一路磕磕絆絆,腰杆兒幾乎沒有直起過。所以,當我到達目的地時,覺得自己快被折成了兩節。暫坐在石上歇息、喝水,啃著沒有熱氣兒的饅頭,再加上滿山的荒野……我的眼淚一下就湧出眼底。腳底火辣地疼痛,累得近乎心力交瘁。所有的過去,所有委屈,前世今生的畫麵在腦海裏交疊。從來就不是習慣孤單的人,在這裏卻隻有我一個人。
艱難起身,麵對濃密的草叢,一步一試探。每每落足總得先用樹枝撥開草叢,半是探路半是搜尋。
也許不全是傷心吧,也許隻是需要一個宣泄情緒的缺口,這個陌生的時空裏發生了太多我難以應付的事情。張越何曾如斯狼狽,在此處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每一次不適都會想起從前,而從前卻離我越來越遠。眼睜睜看著自己珍視的東西漸漸逝去的感覺……是比恐懼更沉重的悲哀,我想我也許永遠都回不去了。此刻,這樣的預感尤其強烈。我承認自己本不是大氣的女子,就算在二十一世紀,張越也認為人生最大的幸福就是擁有足夠的愛。曾經以為楚浩然是可以相伴終生的知己,然而這段感情無疾而終。是我把愛情看得太簡單,連千年前的古人都比不上……看來,像我這樣的女子,無論生在何世都注定情路坎坷。有很多事情必須慢慢學著放下,放下我的傲氣,放下我苛求的唯一,放下我苛求的純淨。我甚至消極地決定,以後遇上有可能平靜相伴終老的人,那就嫁吧,好歹也了了爹爹的牽掛,別再去追求地老天荒和蕩氣回腸。
對了,以後就這樣吧,試著甘於平凡。腦子胡思亂想了一些有的沒的,人也跟著巡回幾轉,並未發現什麼,我隻好擴大圈子。吸吸氣,用指尖抹去頰邊的殘淚,浮腫的眼皮卻在這個瞬間接觸到了一塊溫潤的光芒。係著紅繩的月牙玉佩!正掛在斜坡的灌木上,還隨著柔細的枝葉在風裏搖晃。我看那坡度大概有五六十度,要探下去拿玉佩……卸下包袱,緊緊揪住身旁的草木,短短幾米的距離比方才更難走了幾倍。就在我伸手拽住玉佩的那一刻,另一隻手上的藤蔓因這股力量而被連根拔起。我真切聽到自己的尖叫,似曾相識的驚恐狠狠擊中狂跳的心髒,那個告白的平安夜,那個世界的最後一眼毫無預警地閃過,疾如光電……閉上眼,我隻是握緊了手心的玉佩,如果可以結束這場荒誕,死亡又有什麼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