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煙迷皇城 第19章:十九 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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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柳荷煙與良妃正麵交鋒之事遍傳後宮。宮人私下議論,認不認識的,見我均微微含笑。
但文澤對我仍是冷淡,整日不理不睬。
我自聽他與良妃對話,已知他心中無我。而掐指算來,距與太後賭約最後期限隻有五日。但他既不愛我,我又何必爭取?我百感交集,調整心態細心服侍——將來時的滿腔壯誌丟去爪窪國外。
晚間,春菱找到我。小姐當心。她悄悄說:良主子才剛去太後娘娘麵前告您。說您以下犯上,目中無主。又說皇上因見您原是太後之人,不好責罰。
春菱改不過口,私下仍然叫我小姐。
我聽說忙問道:太後娘娘怎樣說?春菱道:回小姐,太後娘娘說,您已是皇上的宮女。後宮之事,讓她找六宮之首去。
奴婢底下聽說荷包之事,她問道:皇上發現咱們魚目混珠沒有?我笑道:當然沒有。姐姐那麼好的手工,妹妹我正好據為己有。
那日幫我鬥敗良妃與素金的荷包是經春菱提醒,且幫我另做的一個。她說,她以前伺侯過的一位主子,就是因為失了件文澤賜的重要東西,被人拾去作為證物。人證物證俱在,讓人誣告其與外人通奸而被打入冷宮——春菱當然不會讓悲劇重演,使我重蹈覆轍,。
春菱又問:奴婢聽說皇上本要賜素金死罪,怎麼又是小姐為素金求情,改杖責十下,罰俸半年?我歎道:我並不想要素金性命。同作奴婢——大家都是可憐人。因為跟錯主子,才讓人恨。但她也是沒有選擇。各事其主,也不見得就是她錯。我曾對良妃說,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可麵這是活生生一條性命,怎能眼睜睜讓她死於我手?
春菱笑道:小姐還是那樣,為別人想得多。也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而我卻向她歎道:春菱姐姐,昨夜我罵良妃,怕你說我不夠冷靜。
春菱含笑搖頭,說:泥人也有土性。奴婢說小姐不冷靜,是怕您心中不作算計,枉自衝動而沒有下文承接。但昨夜一役,小姐兵不血刃而勝,贏得確實漂亮。
小姐,她又說:您這些日子跟在皇上身邊,確實改變不少。
我臉微微一熱,笑道:怎麼?春菱望著我笑,說:人更漂亮有光彩,性格變成熟。估計距扶搖直上之日不遠。
我一怔,心中暗歎。春菱算無遺策,看來此次算錯!屆時柳荷煙將遠離文澤,還怎樣扶搖直上?
正此時文澤身邊的黃勝慌慌張張地跑過來。荷煙,他氣喘噓噓地說:咱們快去花萼樓,榮貴人落水了。
我與春菱均是大驚。立時三步並作兩步跑去。
文澤已先我們到達。他正半坐在萼兒床沿撫著她背柔聲安撫著她。
好好的怎麼就掉進太液池裏?文澤問。他說:這天一日比一日涼,仔細凍著可不是好玩的。
榮萼兒一臉蒼白,淚珠兒紛紛掉落。她流淚道:驚擾聖駕,臣妾罪該萬死。臣妾無能——前日皇上給臣妾出的上聯“半山半寺半壺酒,明月鬆間照”,臣妾笨拙,一直沒想出好的下聯。因此吃飯也想,走路也想,這才一不留神……
文澤駭笑道:什麼大事,竟也值得萼兒這樣?對不上來也就罷了。
榮萼兒又流下淚來。她望著文澤柔聲道:臣妾能有幸侍奉皇上,是臣妾祖上積德。因此心中總想著必須好好服侍皇上,讓皇上開心。對不上皇上的對子,臣妾深恐皇上不怪罪……臣妾該死。隻求皇上能明白臣妾心意。
文澤輕拍萼兒香背,柔聲安慰:朕自然明白。朕這段時日確實冷落萼兒。你心裏一定怨朕罷。
榮萼兒聞言,睜大一雙淚眼看住文澤,後將頭觸於胸前薄被之上。臣妾怎麼敢?她顫聲說:皇上是天子,自是不會有錯。您若不想來臣妾這兒,自是臣妾做得不夠好,哪裏敢怨皇上。若臣妾真有那種想法,便是死上一萬次也不冤枉。
文澤聞言大是感動。萼兒……他叫著她的名字,臉上既憐且愛。他長歎一口氣,輕撫她又黑秀發。
朕的萼兒真是個小傻子。他說。他柔聲道:愛妃既有如此心意,朕又怎麼舍得讓你去死?萼兒抬起頭來,一幅庭前梨花初帶雨模樣,她楚楚動人地說:可是皇上,臣妾仍沒對出您的對子。
文澤越發覺得她嬌怯怯招人憐愛。他將她半抱至懷中,笑道:怎麼沒對出來?萼兒剛才不是自己對的,“一池一萼一片心清泉石頭上流麼”?萼兒聞言知道文澤取笑自己,她臉一紅,嬌嗔道:皇上您取笑萼兒。
文澤亦是一笑,輕輕親吻她麵。站於朱紅木門外的我見狀自知不用進門,心中長歎著轉身而去。迎麵頂著微有寒意的風,我與春菱一路無語。
小姐快別往心裏去,春菱勸道:宮中原本是這樣。
嗯。我點頭。我幽幽長歎道:都說榮貴人嬌柔,如今才知她口才竟如此之好。
春菱道:皇上畢竟是皇上。在這宮裏憑你是天仙,也得順著他的性子才討得了好。我道:隻不知榮貴人是否真心喜歡皇上。
姐姐,我問春菱道:榮貴人常年佩戴麝香於身,你認為她是什麼目的?
春菱想一想,說:奴婢想法,要麼她不知那是麝香;要麼她並不想生皇子;要麼她準備在身邊讓別人懷不上孩子;要麼……她或者是被別人種了麝香而不自知?我笑道:姐姐說得有理,這幾種可能性確實都存在。
我們說笑道,走近處小樹林。我們聽見,樹林深處傳來一女子低低飲泣之聲。我與春菱對望一眼,走過去看時,卻是萼兒禮的貼身侍女小紅。春菱問她所為何事,她又一個勁地搖頭不說。
小紅一見我麵,突然睜大眼睛。我怕。她看著我說。她渾身顫抖,還是說:我怕。我與春菱見狀再次對望,兩人背心均是一寒。我柔聲道:妹妹別怕。告訴姐姐們,此次是否有人害你主子?莫非,榮貴人不是失足落水,而是被別人推下去的?
這,小紅一怔。她猶疑半響,方才低聲說道:不錯。她不敢流淚,隻哽咽道:當時,我正陪在我家主子身邊。我親眼見有人從背後推我們主子下水。主子落水後,一路過的太監立時下水去救。我正驚慌叫喊,突然手被人扣住。那人在我耳邊說,告訴你家主子,次此隻是小教訓。若下次她再心向著柳荷煙——隻怕便沒這樣好運。
衝我而來?
我心中又是一驚。我問小紅:你看清楚是誰沒有?這麼大膽?剛才為什不稟奏皇上?小紅低聲道:主子不讓說。主子怕花萼樓的人再遭其它不測。
我微微詫異,複歎道:也就是榮主子,太過溫馴老實些個。
春菱問:那個路過救了你主子的太監,可知在哪處當差?小紅猶疑半響。她用幾乎細不可聞的聲音說出三個字:錦繡宮。
聞言我頭頂如有驚雷滾過。
我早知榮萼兒入宮不久便為良妃拉攏,實不想她今日竟為良妃竟反手相害。又覺榮萼兒可憐,暗暗慚愧適才對她妒嫉。
而小紅這裏,春菱一番好言相勸,終於說服她回花萼樓去。
春菱怕我內疚,又來勸我說:那主子此舉並非衝著小姐,她原是衝著皇後娘娘。
她說:那主子一向喜歡鏟除異己,見皇後娘娘侍小姐好,早認定您是皇後娘娘的人。因而榮貴人與小姐交好,她便覺得這是對她的背叛。
回憶良妃先前舉動,果然或明或暗有衝皇後而去之意。難道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想,為什麼柳荷煙不知,難道我原來坐於井中麼?隻是,良妃又憑著什麼想封後呢?雖然文澤寵愛她,但立皇後之舉,非是家事而是國事。論家世背景,她遠遠無法與懿孝皇後相提並論。況且皇後深得太後喜愛,怎麼會讓她取而代之?就算皇後一時去了,她上麵還有個琴貴妃呢。
我知道琴貴妃原本得寵,她身世比良妃強上許多。至於她的身體——誰又要求皇後的身體一定得十分健壯呢?
良妃滿懷希望,文澤卻坐視不理——我想,一定有什麼為我不知。
第二日我抽空去探望榮萼兒,她卻在獨自飲酒。
我看見她著一身雪色銀線繡花夾衣斜倚在黃梨木桌前,正喝得醉眼朦朧。一屋酒氣強勢壓過青玉花薰中淡淡素香。我皺著眉走過去打開窗子,讓新鮮空氣進到屋中。
萼兒一言不發,滿眼是淚地望著我做完這一切。為何皇上不喜歡我?她流淚道:為何我那樣笨?
我悄悄一使眼色,屋裏眾宮人退下。
我含笑勸她道:誰說皇上不喜歡貴人主子?皇上昨夜一聽主子落水,不就馬上來了麼?榮萼兒仍是流淚。她細聲說:可皇上隻待了上半夜,下半夜良妃派人來說,她頭疼。皇上馬上扔下我過去那邊。
妹妹,榮萼兒問我:你可嫉妒良妃?
我心暗歎,拍著她手安慰道:奴婢不嫉妒。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皇上喜歡雪,也愛梅。
嫉妒有用?做梅還是做雪,你改變不了的,是踏雪尋梅之人。
可我嫉妒。榮萼兒說。她抬起頭說,眼中竟流露出又妒又悔的神情。
我真的很嫉妒良妃。她說:我寧願折壽十年,換皇上一天如待良妃般侍我。我也嫉妒妹妹你。雖然你現隻是宮女,卻能常常見著皇上。你知道姐姐我已多長時日未與皇上單獨相處?自皇上回宮後算,整一個月十七天。我又等又盼,皇上遲遲不來。我落水了,皇上才來——如我多落幾次水……
我忙打斷她話。貴人醉了。我說:奴婢告辭,您先歇罷。
榮萼兒拉住我手,叫道:妹妹先別走。你信不信我真愛皇上?我含笑點頭道:我信。
好妹妹。她點頭說道。她仍不放開我手,說:我是真愛皇上。比後宮裏所有人都愛。沒有人知我愛皇上愛得有多深。皇上少年天子,溫柔體貼,才華橫溢兼權傾天下——誰能不愛?而我,更不是一人愛皇上。我肩負重任,原是與家姊共同愛他。我聞言驚道:令姊也是皇上嬪妃?怎麼從未聽貴人說過?
不是,榮萼兒流淚道:她不是。若她能是,可不知有多幸福!可惜她不是。所以我這才入宮,代我自己,也代家姊愛他。可是,他卻不喜歡我……我,我辜負了姊姊,怎麼麵對她厚望深情?
她將臉俯於雙掌之中,痛哭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