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煙迷皇城 第17章:十七 壽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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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日,文澤吻過我後,卻並未要我侍寢。
我柳荷煙仍是一界宮女。我白日服侍天子、晚上抄書。《媚行深宮》從聽雨軒帶出後,被我藏於禦書房數千圖書之中。我沒有再看——雖然媚兒故事仍偷偷流傳宮中,稱為人間傳奇,但她最終未勝,自己化作飛灰——敗者終為寇。
我想,沒有人喜歡輸,要學就學強者。
書中自有黃金屋。我每夜每夜抄寫,聖語、兵法、計策……不知不覺,談吐心智,大勝從前。
趙風罰三月俸祿,小懲大戒。趙嬤嬤母子已是歡天喜地。我想其實文澤
與他一起長大,應很了解趙風為人,也不信他真會宿娼。隻是事已至此,須得一台階。
而我,正好為其搭建下階之梯。
再見趙嬤嬤,她除向我致謝外,仍記得那日我對她提的交換條件。
老身不想欠人恩惠。她說:雖然老身不能多說,但或可回答姑娘三個感興趣的問題。姑娘隻管問,老身能回答便回答;不能回答,便閉口不言罷了。從此之後,姑娘與老身,兩不相欠。
我左思右想,問出首個問題。我問:她……都說林媚兒美,她究竟是怎麼一個美法?趙嬤嬤長歎道:她確實美。不過光一個美字並不足以描述她。她進宮前,有人曾形容她的容貌是人間一絕。但比容貌更絕的是她的歌舞;比歌舞還絕的,是她萬千風情。
啊?我也驚歎,忙拋出第二個問題:媚兒姑娘的確是來自青樓麼?趙嬤嬤道:是。她進宮前,原是江南第一名妓。
我心提到嗓子眼,問道:那麼,她又因何自盡?趙嬤嬤搖頭,閉口不言。我也不再多問,對她一笑道:嬤嬤,從此咱們兩不相欠。
我日日與文澤見麵。仍常講書中“故事”,助其處理政務。
文澤某次笑言:可惜你是名女子。若生作男兒身,朕豈非多一得力謀士?我見他心情好,也笑:若荷煙身作男子,那奴婢豈非被稱作小煙子公公?
小胭脂?文澤問。
我看見他臉色微變。
回皇上,我忙笑著說:奴婢說的不是胭脂,是煙子。煙子公公。
文澤恍然失笑。他笑道:胭脂就胭脂罷。淡淡胭脂淡淡酒——以後隻有朕與你二人之時,朕便稱你胭脂罷。
我一直不解他心。顯然,他並未忘記浣月山莊中,我與他所言;顯然,他待我不錯,常與我言笑晏晏;而且當日,深情一吻……但,他為何事後又隻字不提?
果然聖意難測。
賭期越來越近。德仁太後一向言出如山,柳荷煙將永世不得見龍文澤。但又有何法?苦苦哀求?撒嬌裝癡?如此獲勝,既非我風格,亦無光彩。輸給太後,贏得一月與文澤朝夕相處,終究劃算——我癡心不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無限幸福。
這日,良妃生辰。文澤早早離開禦書房,為愛妃赴夜宴。
正我專心抄錄《三十六計》之“上屋抽梯”時,有小太監過來,說良妃親點我名,命前去錦繡宮為其祝壽。錦繡宮內有良妃喜愛的寬闊富麗與金碧輝煌。其院中種滿花草,雖已是秋日,仍有不敗鮮花盛開。近一年,良妃命人多種石榴樹其中,取其“多籽”之意,盼望早日為文澤育得龍子。我提羊角宮燈夜行於排排石榴樹下,隻覺香風陣陣,冷洌怡人。
突有異香入鼻中,似花非花,似木非木,平生從未聞過。我駐足停下,深吸口氣。一旁引路的小太監見狀麵有得色,他說:這是良主子娘家從天竺國找來的名貴花種碧水朝霞。盛夏花開時,朵朵大如小碗。有紅白紫三色,燦若雲霞……除此宮中,他處均無。
點頭一笑,繼續前行。
良妃堆金砌玉的屋中,早已濟濟坐滿一堂。立在牆角的黃金花薰之中有異香索繞其間。那香味十分奇特,聞之通體舒泰。好香,我滿心歡喜。若非是在良妃宮中,我真想多加停留,好好聞一回這種人間奇香。
皇後與良妃兩件紅衣,正一左一右坐於文澤身側。皇後身著大紅宮裝,頭上雲髻高聳,佩“百鳥朝鳳”金花冠,右側插大紅牡丹宮花。銀盤臉,柳葉眉,身材適中,神情不卑亦不亢……有月夜靜綻之睡蓮的嫻靜,也有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之從容——正一幅端莊富貴母儀天下的模樣。
良妃上身穿水紅繡牡丹蘿紗衣,下係淺銀灰靜麵百折長裙。頭上梳著高高“貴妃髻”,前佩“飛燕”金冠,腦後戴玫紅牡丹宮花。
這一後一妃兩人均作紅妝打扮,華美無比。
但皇後就是皇後,隻有她能穿正紅。良妃再得寵,於著裝上卻也不敢造次。
文澤見我時,笑意滿麵。柳荷煙,他說:良妃娘娘喜歡你,特意派人叫一來這處遊戲。我忙施禮道:多謝皇上皇後,多謝良妃娘娘。
參與遊戲?我已千方百計躲她,她卻定要窮追猛打。
她們叫我參加一種叫作擊鼓傳花的遊戲。果不其然,那紅色花朵一入我手便停下。她們說,要罰我飲酒三杯。素金用托盤端一壺酒並酒杯過來。
酒中必有文章。我想。
中秋夜有春菱計摔酒杯,此時……難道我能一壺酒全部摔掉?
皇上!我聽見三個女聲同時響起。扭著看去,原來是皇後、同嬪與榮萼兒。三人表情各不相同——皇後麵色平靜,同嬪滿臉焦慮,榮萼兒笑意盈盈——顯然大家均知良妃心懷不軌,都想幫我。
良妃麵色微變。
文澤微怔道:皇後、愛妃,你們都有何事?三人對視一眼,皇後先說:先前接宮人來報,臣妾娘家諸人已變賣全部田產,籌得二百萬兩白銀,今日已送至宮中入庫。現才想起,與皇上稟奏。請皇上不必擔心西托大汗財物之請。若仍不夠,臣妾自當修書,看家中還有何物可賣。
文澤大喜,牽起皇後的手:皇後果然賢德。你為朕排憂解難,向來不遺餘力。皇後微笑道:謝皇上誇獎。此乃臣妾份內之事。
榮萼兒輕笑道:皇後娘娘待皇上之心,可昭日月。臣妾先敬皇上皇後一杯,再為壽星獻舞如何?同嬪也笑。她說:臣妾願舞劍助興。三人均想引開眾人對我的注意,我自可不再吃酒,也避免再那些玩遊戲。
良妃卻心係我身,早設好等我出糗之局,哪肯輕易放過?她敬過皇上皇後,笑麵如花,定要罰我。文澤見狀,亦有興趣。柳荷煙,他笑道:今日愛妃生日,你多吃幾杯,朕不會怪你。同嬪與榮貴人兩位愛妃的節目,等你吃完酒再表演不遲。
眾人又將目光投向我。安嬪笑道:怎麼,還不快吃?良妃娘娘看得起你,才讓你加入遊戲,不要不識抬舉。況且皇上已開金口,莫非你想抗旨不成?
怎麼辦?我腦子飛快思考。酒,一定不能吃。良妃既不在酒中下毒,怕也會下催情散之類東西……到時,我又情何以堪?
但若拒不吃酒,便是抗旨。文澤畢竟身為天子,他金口一開,又豈能更改?
抬頭看見榮萼兒頭上雪色芙蓉,心生一計。於是說道:請與奴婢一把折扇。又向萼兒借芙蓉戴於發側。
朝帝後上首微微行禮,我笑道:承皇上皇後及各位主子看得起,奴婢自從命。隻是有酒無曲,豈不遺憾?既良妃娘娘賜酒,奴婢願獻“貴妃醉酒”折戲,為主子們助興。
你竟會唱戲?文澤問。他興致更高,笑道:唱罷。朕與娘娘們可都聽著呢。是。我微笑著說。
我打開折扇,拿起酒杯宛轉唱道: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免,玉兔又早東升……作醉酒狀,將杯子傾斜,酒全部倒出。
一路慢旋、彎腰、飛眼、微笑……拿起酒壺,逐一往每人麵前倒酒:……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廣寒宮……鴛鴦來戲水,金色鯉魚在水麵朝,啊,在水麵朝。……雁兒並飛騰,聞奴的聲音落花蔭,這景色撩人欲醉,不覺來到百花亭……及至唱完,明確壺中已是空空如也。我這才拿壺假意向杯中傾酒,遙遙朝帝後上首處舉起,作一飲而盡狀。
文澤眼中有星光閃動。
柳荷煙,他又驚又喜地說:你居然唱得如此之好?!清唱更見功底——這花旦唱、念、做均是一絕——此段戲五皇弟唱得很好,而朕見你今日所演,竟與他不分伯仲。好!
皇後笑道:皇上,您忘了麼?荷煙叔父可是大名鼎鼎的柳三公子。
皇後怎麼……?怕文澤不知我罪官之後的家世?
幸好文澤並未在意。
對,他笑道:朕竟忘了!你還有什麼是朕不知道的?我一身冷汗,忙道:回皇上,奴婢已是黔驢。
聲名累人,還是不要讓文澤對我過多希望。這段戲我七歲那年便跟三叔學過。當時隻是小孩心性,看三叔在家玩得著好看,非學不可。其它戲曲,一概不會。
皇後遞文澤一杯酒。她向他舉杯道:祝皇上得一佳婢。文澤微笑道:眾愛妃一起吃酒。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良妃麵色更難看,對著文澤時卻又微笑滿臉。
眾嬪妃哪敢喝我適才所敬之酒,早換的換,倒的倒。另用它酒吃了。
安嬪一雙眼怒火中燒,恨不能馬上吃我進肚。榮萼兒偷望我笑。同嬪趁人不備,朝做我鬼臉,又伸大拇指。
不多時,文澤醉倒。皇後知文澤今夜會歇於良妃處,令其他人等全部散去。良妃令我留下。
良妃微笑道:皇上既然如此看重你這奴婢,當然要你服侍,才能讓皇上滿意。
皇後也笑:既是妹妹做壽,當然一切由妹妹作主。
我本想向皇後求情,不想她居然也同意良妃之舉,隻得留下。雖極不情願,但畢竟她主我仆。她是大腿,我是胳膊。
皇後與眾妃嬪去後,良妃冷冷看住我。想不想知道皇上如何愛本宮?她說:今晚便讓你這奴婢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