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煙迷皇城 第6章:六 天子之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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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退何統領與小蘿,屋中隻剩我與天子二人。他不開口,我更不敢出聲。室外驟雨初停,蛙聲三三兩兩,蟬聲錯錯疊疊。蛙蟬之聲遠遠近近,此起彼伏。屋內寧靜得有些壓抑,一如山雨欲來。淡青色瓷瓶裏荷花清香隨風飄浮於空氣,幽意暗生。有穿堂風吹過。因荷風苑臨水而建,我們並不覺熱,坐靜後反覺涼意。
我微微打個冷顫,龍文澤立時查覺。
他終於開口向我詢問關於刺客諸多事宜。雖有太後嚴旨,但我見他夜訪山莊,便不再隱瞞,一一據實回答。龍文澤聽完,又詢問了幾個細節,細想一回。
適才你叫朕什麼公公?他看著我笑道。他說:你拿朕當別人麼?我心亂跳。我哪敢說他與一個小太監長得相似?隻得含糊回答道:回皇上,因夜裏看不大清楚,奴婢是認錯人了。請皇上恕罪。
幸而龍文澤並不追問。又詢問我當時如何會當他是刺客。我大致講一遍內心想法,一直說到:故此奴婢大膽在小蘿手心裏寫字,讓何大人過來。隻不想何大人早有布兵,比奴婢更快上一步。
龍文澤含笑道:嗯?那個叫小蘿的宮女也識字麼?
回皇上,我說:小蘿原是不識得字。偏隻認得她的姓氏,而她又正巧與何大人同姓,因此奴婢在她手心寫了個“何”字,又對她做眼色,想必她能明白。
三十六計之連環計。龍文澤點頭微笑。他自嘲道:不想朕堂堂天子,竟被你二人設局!
我聞言忙紅著臉跪倒,以首觸地。
奴婢死罪。我說。
龍文澤含笑輕輕扶起我。不知者不為罪。他笑著說:不但無罪,而且有功。現有你與何雙全那樣的人才,朕才能放心母後安全。說罷,他並不放開我手,拉著一徑前前後後地看書房。看完書房,又看廂房。
剛踏進廂房門,他突然停下。他望見荷花床帳,微微一怔,眼神中掠過一絲恍惚與猶疑。半響,方才轉過頭向來看我。我大窘,頓時羞了個滿麵桃花。
突然間,屋外“嘩”的一聲,雨水再次落下。有風將水氣吹入。一張宣紙被風由桌上送至他腳下。他俯身拾起,拿至燈前細看。我定睛一看,臉更紅。這畫作原是我前幾日一時興起信手繪下、並未完成的仕女圖草圖。其畫意取自李清照那首的《如夢令》。整幅畫因要表現夜色,並未著彩,隻在那美人雙頰與嘴唇上輕輕暈些胭脂紅色。
我看見龍文澤麵色又是一變。他一麵看,一麵緩緩吟道: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他輕輕長歎口氣,抬眼望向窗外茫茫夜色,隻不言語。
半響回過神來,他輕聲問道:果然意境很好。是誰畫的?我忙回答:回皇上,此為奴婢信手亂畫的草圖,自是入不得您的法眼。
龍文澤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我:真是你畫的?!你也很愛荷花麼?我忙小心答道:回皇上,此畫確是奴婢畫的。荷花憑湖臨風,本為水中君子。天下女子不喜歡此花的,隻怕不多。
是麼?龍文澤說。他眯起雙眼道:天下女子都愛荷花麼?朕看也未必。出汙泥而不染……天下能有幾人?隻有那種本身心性高潔……說至此處,卻又不肯講完。他再看我一眼,笑道:既是亂畫,朕正好胡亂點評一番。
天子愛畫,舉國皆聞。我微微一笑,隻得任由他去。
俗話說,行家看門道——我這畫雖隻是草圖,畢竟厚積薄發,功力略顯其中。
嗯,畫得好。他說。他正色道:怎麼畫得這樣好呢?竟比我朝第一畫師畫得還要好。
我朝第一畫師?我聞言微怔。父親未獲罪之時,畫作舉國有口皆碑。尤其我父山水畫畫得出神入化,世人送其美稱為“柳山水”。皆以得其一畫為榮——隻不知龍文澤口中所指何人?
他看我發呆,自己倒先笑起來,拿手刮我鼻子:朕便是我朝第一畫師!朕是說朕的煙兒畫得比朕還好。我聽他叫“朕的煙兒”,臉上剛剛退下的紅潮複又起來。他走至身後,輕輕環抱我腰。我身子一僵,繼而微顫。他抱得更緊,與我疊頭並肩,一起看畫。
立意也好,他說:構圖也好,水墨濃淡也好,人物神態也好,筆法也好……平日朕作畫,時常有人在耳邊說朕畫作天下無雙,沒想這裏隻一個小小煙兒,就將給朕比下。
將皇上比下去?我心一緊。但聽他語氣中並無不悅,也就放心任他抱著。
這畫為什麼沒有題字?龍文澤又問:讓朕來給煙兒題寫好麼?
好。我說。我在他懷中渾身發燙,輕輕點頭。
龍文澤提起筆,略略思索片刻後方才笑道:朕覺著,最好還是它原來的名兒,就題寫“誤入藕花深處”如何?我點頭輕笑道:回皇上,果然不錯。這名兒題得很好。奴婢想,隻怕再也沒有比這個更貼切的。
龍文澤聞言一笑,大筆一揮,將這六個字酣暢淋漓的題寫上畫去。寫完,他自己點頭笑道:畫也好,字也好。放在一起更是絕配。
我臉上又是一紅,忙低下頭。他看我紅了臉,突然丟下筆,一把將我抱起,往西麵廂房走去。我臉更紅,頭埋在懷裏再不敢抬起……
放下荷花紗賬,他開始輕輕吻我。我渾身輕顫,緩緩向後倒去。滿頭青絲散落繡花枕麵。他隨之倒下,輕輕吻我發絲。我一時心神俱醉,正不知該迎該拒,他卻突然停下。
他微微遲疑,看我的眼神掠過一絲迷茫。
終於,他閉上眼,將頭低低俯貼在我臉旁慢慢摩挲。
真好,他說。他閉著眼睛,輕輕地說:真好。
我聞言略怔,肩上傷口在他的撫摸之下突然猛然疼痛,不由輕輕叫出聲來。文澤再次停下。他看我表情頗為痛苦,慢慢拿下我手。很溫柔很溫柔地除下我左肩上的輕紗,然後將自己嘴唇滾燙地吻向我肩上淺紅色的傷痕。
我渾身僵硬,而後輕輕顫抖。他微抬起頭,低低問道:你,是不是很怕朕?
我心神恍惚,口裏隻說得:回皇上,奴婢……二字,便再言語不得。他用嘴壓住我唇,輕聲而霸道地說:不要出聲。朕喜歡你,以後在朕麵前不許再自稱奴婢。
朕喜歡你。他說。他仍閉著眼,輕輕吻我。朕要你。他又說。他喃喃如同自語:朕要你。不許你再離開朕身邊。
窗外,雨聲更密。
耳邊,龍文澤喃喃輕語。我一時醉在他溫暖懷中,不知今夕何夕……
驟雨不知何時停歇。隱隱約約,有月光透進。身畔文澤沉沉睡去。而清醒的我,若不是能親眼見他臉、能親手摸到他發,真疑心自己身處夢境。
我輕著手腳下床,隻作簡單梳洗。披件芙蓉紡雪色薄紗長衣,借著月光再看昨夜那畫。
誤入藕花深處!我心微歎:果然是誤入!想我柳荷煙並無邀寵之心,捉刺客偏遇見天子——發過的誓,立過的誌,一朝“誤入”,將前言盡棄。
我出一會神,輕悄悄走到外麵臨著水兒的平台上。“月來一地水”,那些石桌石椅子被月光籠罩,看起來很冷。可是,我的心,為什麼又這樣熱?
抬頭問明月,明月亦無語。
文澤突在從背後將我環抱。他一麵吻著我臉一麵笑道: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我被他這突如其來的一下給唬住。我想轉身行禮,無奈他雙手緊緊,也隻得作罷。於是任憑他抱著,輕輕地笑:時辰尚早,皇上怎麼起來了?
嗯,文澤含笑道:朕習慣早起。
果然天子難當。
可不是奴婢笨麼,我想了想,也笑:若平日這個時辰皇上隻怕正早朝罷。還未說完,耳垂突然被輕咬住,渾身又癢又麻。我受不住癢,咯咯笑著,在他懷裏掙紮。他低笑出聲:哼!朕讓你再說“奴婢”二字!
奴婢……我忙笑著告饒:啊!……不……嗬嗬……煙兒再不敢了。皇上您就饒了煙兒罷。他聽我求饒,方才作罷。想想又“撲哧”一笑,抱著我腰的手緊了緊。他笑道:可還稱自己是個“奴婢”?!敢當著朕的麵叫朕“公公”,又拿朕當刺客,這象是個“奴婢”麼?便是朕的皇後,又哪裏有你這樣的能耐?!
聽他調笑,我心一甜。偎進他懷中不再作聲。
一時東方既白,水天交接處現出鯉魚肚色。文澤牽我手回至廂房。我正幫他梳著頭,文澤突道:本來朕想送你件禮物,偏走得充忙,身上沒帶什麼好東西——日後回宮再送與你罷。
我抿嘴小聲笑道:皇上不是給過禮物麼?又還要什麼?文澤一怔,笑道:朕給你什麼?
我拿出幾根長發給他看,紅了臉道:才剛收拾帳子時撿來。短些的是皇上您的,長點的是煙兒的。若皇上恩準,煙兒將它們編在一起,放進荷包裏帶於身邊。從此結發而居,一生一世不分離——這發絲便當是皇上送給煙兒的禮物可好?他聽我說得精彩,不由得點頭笑道:果然是個小人精兒。這樣討巧的事,偏讓你想出來。
我笑道:皇上恩準了麼?文澤拉我至身邊,輕聲道:好是好,隻萬不可讓他人知道。否則朕止不住多少人暗地裏與朕“結發而居”呢。
我聞言想笑,又強忍住。朝他盈盈拜倒,正色道:謹遵陛下喻旨。
他笑著伸手將我扶起。
我回他微笑,心中無限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