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劍照斜陽手攏霜，斬妖伏煞走遊龍（六）
    萬衍陣中地動頻繁，卻從未這般劇烈，仿佛天也塌陷。
    時光一刻刻過去，眾人挪騰來去，始終找不到地方落腳。由於地動，土石崩落，地底湧入河水，黃沙浮於表麵，形成一個個流沙坑。
    稍有不慎，踩進坑中，那是神仙難救。眾人落地前，首先觀測地形，若是地上幹幹淨淨，那便不去踏足，縱是如此，一塊地方也站不過須臾。
    蒼穹之上，那紅影已然成形。起初隻是一團紅光，吞雲吐霧後，儼然有了人形，頭頂兩塊黑斑，便作眼窩，身子左右各裂開兩條，成就手足。它俯下身來，右手錘地，一記崩裂之聲，地麵從中斷裂，形成一道深穀。
    湛均蛻去人皮，吞食萬鬼，成了真正的魔。眾人如墜噩夢，謬說敵對，對方隨便揮一揮手，便要疲於逃命。
    它動過胳膊，又邁開雙腿，朝眾人方向走來。每走一步，抵上眾人百步，每步踏下，莫不是山崩地裂。
    李元昊吃過生肌止血、固本培元的丹藥，稍稍好些，趙鈺卻是瀕臨險境，他內傷頗重，躺著還好，奔波之下，氣血翻湧，內傷加劇，頻頻咳血。
    見他如此，李元昊將他背在身後，但來回顛簸，沒一刻停歇，哪會舒坦，心疼之下，拋卻愧疚，朝杜若織道：“你設的局，難道還沒旁人熟悉出路？”
    兒子給人拐去，又身陷囫圇，杜若織心中惱怒得很，聽見這聲質問，怒火更熾，諷刺道：“你做的孽，難道要旁人給你陪葬？”
    李元昊別無他法，道：“朕許你一切，別再意氣用事。”
    杜若織恨不能用沙子堵住他嘴，冷聲道：“是啊，我意氣用事，你大人大量。”她斂去溫柔麵具，疾言厲色道：“即便有出路，也休想我說出來，此仇不報，餘生難安！”
    其時萬衍陣有進無出，唯一留下的後門，也早過了開啟時辰，當下除非陣破，否則絕無出路，杜若織但凡有半點主意，又豈容自己的兄長兒子跟著送命？
    李元昊皺眉道：“你……”他本身氣力不濟，分心說上兩句話，險些給流沙吞沒。趙鈺虛弱睜眼，道：“逃得一時算一時，即便真的死在這裏，我也陪你。”
    李元昊躍上一處沙丘，道：“天無絕人之路，我不會死，也不會教你死。”
    趙鈺深知他的脾性，埋首在他肩頭，說道：“蘇傲說湛均吞了萬鬼陣，就此看來，萬鬼陣不破，湛均便除不去，但甚麼人能破陣？”
    這話令李元昊在重重迷霧中看見一點希冀，道：“杜三少！”
    杜迎風在二人眼前消失，應是中了湛均暗算，落在陣中之陣，若能尋到他下落，眾人便有活路，於是一麵躲閃，一麵大聲將此事說出。
    杜家兄妹來得晚，蘇傲師徒亦不清楚此事來龍去脈，聽完顏杜二人遭遇，即刻去尋契機。
    天地震蕩間，要尋那一點線索著實不易，天佑目光掠過茫茫荒漠，眉頭擰成川字。蘇傲輕功了得，有他相護，天佑比旁人更有餘暇查看周圍。兩人剛掠過河床，他雙眸一瞠，叫道：“你看那邊，是不是有個東西？”
    手指指處，正是一塊赭色玉石。赭色和紅色本就相近，那玉埋在冰雹和黃沙中間，更是容易看漏，蘇傲欲待去取，豈料湛均一腳踏來，正好擋在二人和玉石之間。
    天佑低聲道：“我來將他引開，師父快些取玉。”不待蘇傲阻止，回頭罵道：“老邪祟，你連我也鬥不過，還想尋我師父，還是留著這點兒微末功夫，去做鷹犬罷！”
    湛均橫行江湖數十載，頭一回栽在這麼個黃毛小子手上，心中確有症結，兼之失去肉身，腦中正是渾噩，被他一激，想也未想，便朝他一腳踏去。
    湛均身形龐大，武功已然施展不開，但一踏足、一甩手，皆是地動山搖。他走一步，可抵旁人百步，眼見一隻巨大腳掌朝自己踏來，天佑毫無遲疑，身形一展，如鳥雀般掠了出去。
    那一踏將高高的沙丘踏得陷落，抬起時，又一陣飛沙走石。
    天佑眼觀四周，未免落入流沙，每一步都踩在事先看中的地點，靴子剛一沾地，身後巨掌立時追到，氣也不及喘上一口，又如離弦之箭，竄到了下個落腳點。
    兩人你追我逐，眨眼間在河床上兜了半個圈子。蘇傲取到赭玉，見果是三少之物。那玉隻有半塊，寸許大小，隔著細密黑鱗仍覺灼灼燙人，蘇傲無暇深究，一得手便去援護愛徒。
    天佑已給湛均追到身後，蘇傲施輕功落在他身旁，一把攬住他腰，騰空而起。湛均一腳踩空。天佑喜道：“拿到了？”蘇傲將赭玉拋了過去。
    天佑不顧那玉滾燙，抓在手中細看。李元昊見狀問道：“如何，可有發現？”
    天佑搖了搖頭，將玉翻來覆去地看。蘇傲帶著他，倒不擔心會被追上，但一塊半掌大小的玉，三兩眼便也看完了，他不甘心地衝著玉大喊：“舅舅！”
    湛均在後頭緊追不舍，他怒不可遏地吼叫著，像一頭暴怒的野獸。
    忽然一聲輕笑響了起來：“你小舅又不在玉裏頭，瞎叫甚麼？”言辭輕俏，甚是耳熟。
    天佑一怔之下大喜，偏頭望去，隻見小舅和一個黑袍男子正站在不遠處。那黑袍男子腰間係著半塊同樣的赭玉，兩塊玉合起來，正好是一整塊。
    天佑隱隱猜著其中情由。
    眾人見到顏杜二人，都鬆了一口氣。杜迎風見到兄長和姐姐，甚是意外，此情此境卻也不好說話，隻衝兩人點了點頭。
    湛均泄憤般踏碎土地，毀去河床，眾人落腳之地少之又少。杜迎風仰頭眯著眼睛看那龐然大物，揶揄道：“老邪祟就是老邪祟，這模樣小爺看得真是牙疼。”
    這句奚落自然落在湛均耳裏，登時放棄天佑，追了過來。杜迎風取出羅盤，隨手一撥，說道：“來而不往非禮也，你教小爺做場好夢，小爺請你看出好戲。”
    那羅盤發出一道光束，照向天空。光亮處，群馬奔騰而過，一輛戰車緊跟其後。眾人大奇，均向杜迎風看去。天佑”啊”地一聲道：“莫不是海市蜃樓？”
    杜迎風道：“還是小外甥聰慧。”一個挪騰，掠到他身側。天佑將玉石遞上，杜迎風接了過來，收在懷中，又道：“看好戲啦！”
    戰車碾過沙地，直向前方馳去。車上站著一名大漢，濃髯濃眉，神色冷峻。車旁將士均是黃衫藍褲，披瘊子甲。李元昊道：“是阿什羅。”說著看向蘇傲。
    阿什羅是蘇傲麾下一員猛將，可想而知這支軍隊所屬何人。
    杜迎風漫不經心地將羅盤又撥了撥，畫麵一轉，指向敵軍腹地。這邊的士兵戴皮帽、穿皮靴，生相十分粗獷，他們神色慌亂，一麵後撤，一麵護著大旗，不教對方箭矢射倒。
    大旗在塵中招展，上繡”遼”字。
    湛均頭頂上雲霧變幻，兩個黑黝黝的洞孔盯準遼旗，他惡狠狠地道：“不可能！”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