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天魔現萬鬼聽令，神功成百煞臣服（廿三）
    直至此刻，作為障眼法的八門陣眼已然死絕，萬衍陣早成氣候，缺少主持，亦無妨礙，八道血光自八個方位衝天而起，在高空彙聚，形成一個紅球。
    紅球以肉眼可見之速漲大，掛在空中，猶如驕陽，眾人驚於變故，紛紛抬頭。紅球冉冉升高，愈見充盈，一直升到百丈高時，才終於停了下來。
    杜迎風正立於”驕陽”下方，他神情驚愕，喃喃道：“怎麼回事，趙褆死了？不，少一個死門，不至於有這動靜，難道八門虛眼全部死絕？”他素來天不怕地不怕，但虛眼合一，乃大凶征兆，屆時惡鬼遊蕩，凶煞齊出，哪有活人出路？
    顏少青也覺出此事不同尋常，臉上雖有沉重之色，卻無慌亂，低聲道：“別急，有我。”
    杜迎風被他牽住手，冰涼的手心汲取對方掌中溫度，心緒稍安，說道：“你目力比我強，往遠處山巒看看，有無紅霧罩山？”
    顏少青聞言照做，窮極目力，隻見極遠處青灰色的山巒外有一層淡淡紅光，他收回目光，點頭道：“有。”
    杜迎風摸著鼻子道：“那便壞了。”
    顏少青道：“怎樣壞法，是地裂，還是山崩？”
    杜迎風道：“都不是，是鬼吃人。”顏少青皺了皺眉。杜迎風一指頭頂”驕陽”，解釋道：“萬衍陣和萬鬼陣殊途同歸，都是以鬼煞之氣結陣，唯一區別，便是萬衍陣有生門，而萬鬼陣沒有，陣破之時，鬼煞凝而不散，不吃盡陣中活人不罷休。”
    顏少青黑峻峻的眸子不為所動，隻道：“原來如此，那便教這些鬼煞前來尋我。”
    本是嚴峻時候，杜迎風卻噗嗤一笑，先前的陰鬱散得幹淨，胳膊搭在男人肩頭，偏著頭打趣道：“顏大閣主魄力不小，可惜那些鬼煞也不聽我話呀，總不能拿繩拴著，遛狗似地牽到您跟前來罷。”
    顏少青微哂。杜迎風道：“顏大閣主不怕，小爺又有甚麼好怕？鬼煞而已，比活人缺一雙腳，比死人輕三兩肉，小爺袖中也養了數隻惡鬼。”
    他將方惜宴的三枚鬼臉錢鋪在手背上，趾高氣揚地道：“教我撞見，不知誰吃誰。”
    這話說完，頭頂上驟然有了變化，那紅球愈長愈大，飄在空中，血紅的顏色壓得人心頭沉重，突然一聲巨響，紅球炸裂，千千萬萬細小的碎片落了下來。
    碎片迎風便長，不出片刻，遍地是紅色飄絮。陰風肆虐起來，吹著飄絮飛回天上，須臾工夫，紙片似的飄絮長出犄角，伸出利爪，化成鬼煞模樣。
    杜迎風神色一緊，低喝道：“來了！”
    ***
    與此同時，趙鈺一把將人推開，道：“景王早已死了，我拿了你的俸祿就是你的人，不會三心二意。”
    這句話取悅了李元昊，勾住他下巴道：“我的人？就是說我在任何時候都可以為所欲為？”趙鈺拍開他手，惱怒道：“你要命不要，這個時候犯渾？”
    李元昊不放過他，握住他手道：“死在你身上，也沒甚麼不好。”
    趙鈺掙脫不開，皺眉道：“你不要命，我卻惜命，放開！”
    李元昊怕將他惹惱了，而且當下真不是辦事的時機，手掌順著他腰線往下摸，落在臀上，似笑非笑地道：“無妨，來日方長。”
    趙鈺無暇同他打情罵俏，溶洞角落中傳來哢噠一聲，有塊小石被頂落下來，他低聲道：“你聽，外麵好像有東西在撞。”
    那小石落地時，李元昊正挑著趙鈺一簇頭發輕嗅，聞見動靜，略略地一瞥。石塊掉落之處，一陣陣撞擊聲從薄弱處傳來，他將趙鈺攬在身後，警惕道：“或許是繭人，小心。”
    趙鈺點了點頭，兩人一齊向後退去。便在這時，小石掉落的凹陷處被一股力道擊穿，一個拳頭大小、黑黝黝的洞口露了出來。
    李元昊道：“撞擊聲停了。”
    趙鈺盯著黑黝黝的洞口，握緊手中長鞭。撞擊聲停下後，四周靜悄悄地，再無其餘聲響。過得許久，那洞口始終沒伸出繭人的手腳來。
    兩人再未發聲，繃著背脊，一齊向前靠近。李元昊朝趙鈺豎起一根手指，指指眼睛。
    這手勢的意思是：我先射瞎它一隻眼睛。趙鈺點了點頭，護住他周身，以防繭人撞破別處岩壁撲來。
    李元昊對準那洞眼一揚手。
    一鏢打出，要麼打中，要麼落空，無論是何結果，皆有動靜，即便打在水中，也有細微的水花之聲，但這一鏢卻無聲無息，仿佛落入了棉絮裏。
    李元昊心下一沉。
    接著一篷紅霧撲進洞來。霧在半空聚成惡煞模樣，胸腹間赫然浮著一支梅花鏢！
    ***
    天佑不斷在颶風中叫道：“小舅，小舅！”卻是無人應聲。
    他懊惱地一捶風壁，轉過身來，抱住蘇傲。他撞在蘇傲懷中，臉上十分失望，到底年歲小，希望淪為失望之後，整個人都懨懨地打不起精神。
    他對蘇傲說道：“我們將被困在此處，直到死都走不了，不，一個半時辰之後，萬衍陣就完了，咱們也剩下一個半時辰的命，蘇傲，你怨不怨我？”
    蘇傲雙眼望著風壁，那些漩渦撞在風壁之上，發出悶響，每響一回，蘇傲眼睫便顫一顫。他看得十分專注，聽得也十分專注，好像這些撞擊聲中隱藏著甚麼奧妙。
    天佑一琢磨，便學著他細細聆聽。這些漩渦從聚起到消亡，最多不過一刻鍾，有的僅是數息，皆如飛蛾撲火，撞去風壁，它們發出篤篤篤的悶響，好像清水煮沸，水泡兒迫不及待地從滾沸的壺中逃開。
    逃？先前爭先恐後地入，這會卻不顧一切地逃？明知蘇傲不會作答，天佑還是問道：“它們掙紮著出去，為甚麼啊？”颶風陣吸力極大，硬是出去，一會還得被吸了回來，這些氣旋為何做這等毫無意義的事？
    蘇傲仍是望著風壁。突然之間，天佑見他眉間多了一條溝壑，隨著四周篤篤篤的撞擊聲越來越快，那道溝壑也越來越深。天佑驚疑不定，拉住他衣角。
    手中玉圭散出一陣刺眼白光，天佑隻覺這光不詳，雙手合攏，用力將其捂住，但那白光透過手背，將四周照得猶如白晝。天佑眼皮直跳，將玉圭揣進懷中，那光卻還從衣內透了出來。
    天佑喃喃道：“發生甚麼事了？”
    蘇傲陡然將他抱起，躍後數步。隻見兩人原先所站之處，有一道紅霧鑽了出來。天佑倒吸一口涼氣，驚道：“這是甚麼？”
    紅霧甫現，四周氣旋便瘋狂撞壁，那霧本來紙片也似，忽然身子變厚，長出獠牙，成了個猙獰模樣，大嘴一張，那些氣旋登時被它吸入口中。紅霧化成的怪物咂了砸嘴，肚腹上霧氣翻湧，好似吞入腹內的氣旋正在垂死掙紮。
    它吃飽之際，更多紅霧鑽了進來，以氣旋為食，展開一場狩獵。
    拓跋宇曾言：萬鬼陣最妙之處，在於虛虛實實，法屠所布下的萬鬼大陣中，八門陣眼為虛，八名守陣人才是實，一旦八門守陣人全部死亡，萬鬼陣內便會百煞齊出，哪怕陣中人先前自相殘殺僥幸不死，最後也要死無全屍。
    這番話猶然在耳，再看眼前情境，天佑不禁手腳冰涼，喃喃出聲：“這些……是煞？萬衍陣完了麼？娘親，娘親……不要阿佑了麼？”正自神傷，蘇傲衣袖一掃，從旁撲來的凶煞登成兩截。
    原來這些煞吃盡氣旋，猶未飽腹，打起了活人主意。那煞雖成兩截，卻是凝而不散，在半空迅速聚攏。
    以蘇傲武功，竟未將它打散，天佑頓了一頓，低頭去看對方衣袖，隻見他袖上蝕出一道痕跡，黑紅交錯，像是髒汙的血。
    玄陣虛實交錯，會滋生不容現世的鬼祟邪煞，繭人縱然凶蠻，卻也並非極惡，功力精深者便可打碎它的銅皮鐵骨，但”煞”這般的邪祟，打不散，驅不除，才是真正令人頭痛的東西。
    颶風陣內，大大小小的煞聚攏而來，陳腐之氣充斥鼻腔。蘇傲上前半步，將他護在身後，背上肌肉緊繃，像一頭蓄勢待發的獵豹。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