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六回：劍懸鬼峰掌陰陽，刀指昆侖破生死（九）
    不及多想，繭人已飛撲而來。這怪物獠牙大張，十足凶悍模樣，不巧靈霄藤剛吸食了大補之物，精神也正健旺，平素收在苞兒中的觸藤張開如戟，尖刺根根豎立，夕陽下，一個如修羅，一個似惡鬼，鬥得不可開交。
    天佑沒了藤蔓支撐，身子軟軟靠向岩石。繭人被觸藤死死糾纏，兩隻利爪四下抓撓，身子彈跳不休，一時草屑亂飛。眼下雖是靈霄藤占據優勢，但天佑熟知繭人性子中的暴戾，不敢小覷，口中不斷發出低哨，令靈霄藤纏住它雙手雙腳，自己則拔了發簪，刺向繭人咽喉。
    這發簪不比蛟倫劍鋒利，卻也是削鐵如泥之物，天佑一下刺中，繭人頸上卻連印子也沒留下。那怪物四肢被縛，更是凶暴，爪子在藤蔓上一通亂撓，它的滿口獠牙向外翻出，咬住了發簪。天佑嚇得一跳，猛地一抽簪子，往後仰倒。繭人腰上使力，身子立了起來，獠牙追著天佑白嫩脖頸咬下。這一下兔起鶻落，靈霄藤也阻止不及，天佑已覺到了獠牙帶來的刺痛，雖不願閉目等死，身子卻僵得忘了反應。
    驀地一聲脆響，疑似骨裂之聲，天佑雙眼已然閉上，但除了脖頸上些微刺痛，卻無其它不適，睜眼看時，一隻有力的手掌正捏住繭人下顎，兩指一錯。
    天佑死裏逃生，腦中木木地還未回神，眼瞧這手掌熟練地卸了繭人下顎，稍往下移，又向喉骨斬落。繭人來不及嚎叫，登時萎頓倒地。天佑一瞬不瞬盯著那手，目光移到了手腕上，便不敢上移，害怕這是太過相思而生的幻象——自己認真地瞧上一眼，便散沒了。
    暮靄煙光之中，那手撫上自己的臉頰，似是疼惜，又似氣惱地拍了兩記。天佑仍不敢看，眼角忍不住泛紅，終於落下淚來：“……你不是丟了，丟了我麼，又……又救我做甚麼……”他嗓子啞得不像話，喉頭哽咽得厲害，一句話換了幾回氣，才斷斷續續地說完。
    見那手掌有抽離之勢，忙即伸手按住了，硬將那人的體溫貼在麵上，咬牙斥道：“你怎麼狠心，怎麼狠心……”這回卻是話也說不完整。
    來人拭去他頰邊淚珠，歎道：“是為師大意了。”說著將人一手攬過。
    天佑似將要溺死之人終於抓著了浮木，雙手環住來人脖子，十指在他頸後打了死結般緊緊絞纏，低聲嗚咽道：“蘇傲，為何現在才來，你可知再晚兩天……再晚兩天……你是混蛋，混蛋……”
    蘇傲觸到他的氣息，驚覺他身子虛弱至極，掰開他手指，捉著纖細手腕移到眼前，那斑駁傷痕登時教他雙目一瞠。
    這孩子是他在世間最重的牽絆，除了練功時對他的態度嚴苛些，平素怎舍打罵？今日卻被人欺負得氣息奄奄，如何不怒？雙眸眯起，沉聲道：“湛均，你好大膽子！”歎了一聲，又道：“也怪為師。”
    天佑見他為了自己生氣，心中隻覺甜蜜，但念及他當初離開自己是幹甚麼去，又覺氣苦，賭氣道：“是我自己遇人不淑，才落得這幅落魄樣子，怎是師傅的錯。”
    蘇傲見他長睫上掛著淚珠，下巴尖得可憐，悔不當初，給他拭去淚珠，又給他吞下兩粒固本培元的‘碧靈丹’。他態度越是溫柔，天佑越要賭氣，那食指劃過臉頰時，下意識張口一咬。
    平素兩人相處，天佑樣樣乖巧，偶爾有些古靈精怪的做派，卻何時有過這般忤逆？蘇傲心知這趟不辭而別將人傷得很了，也便任由徒弟咬上幾口，他功力精深，天佑又正虛軟脫力，兩排編貝似的白牙咬在手指上，與其說是疼，不如說是癢，再配上那被人欺負狠了的小模樣，這癢便直到了心尖上。
    其實天佑又哪舍得當真咬下，牙齒不輕不重地磨了兩下，也便放開了，但那手指也不退開，他含在嘴裏，咬也不是，吐也不是，尷尬得整張臉都紅了。
    蘇傲覺著有趣，轉念想到他身子不妥，也便收了逗弄心思，給他拭去淚水，小心翼翼抱在懷中。天佑見他起身，便道：“現在幹甚麼去？”
    蘇傲道：“湛均動了我的人，自然要付出代價。”
    天佑聽了這句‘動了我的人’，喜出望外，但知對方所說之意和自己所想大相庭徑，又不禁自嘲。正在患得患失，聽見蘇傲有些不確定地道：“……這是，樹藤？”
    天佑這才驚覺自己將這事忘了，著急道：“是啊，師傅，你看看靈霄藤，是不是被繭人撓壞了。”蘇傲順手將氣息奄奄的靈霄藤撈了起來，查看半晌，道：“尋常東西沾了繭人毒液，怕是活不多久，這若真是靈霄藤……”
    天佑忙將自己和靈霄藤相遇之事說了。蘇傲頷首道：“靈霄藤生而異稟，世間劇毒，對它反是大補，看這模樣，多數是補過了頭，撐壞肚子了。”天佑不料事實竟是如此，忙將這吞了自己精血和繭人毒汁的貪吃小藤塞進袖子裏，朝蘇傲訕笑兩聲。
    蘇傲意味深長地笑道：“這靈霄藤看來已認你為主，這卻是好事。”
    天佑摸了摸袖口，抬眼道：“師傅如何在這裏？”
    蘇傲道：“我收到徒兒的紙鶴，便來了鬼母峰。”其間寢食難安，焦急萬分的日子卻隻字不提。
    天佑心道：原來真到了他手裏，果然天不負我。
    蘇傲道：“解決了這事，你隨我回隕天教，直到練好了功夫再出來。”
    天佑求之不得，點了點頭道：“小舅也在山上，師傅可曾與他遇見？”說這話時，小心觀察著蘇傲臉色。
    蘇傲嘴角微微一挑，道：“他得知自己外甥失了蹤，恨不能掘地三尺，如今得知你就在鬼母峰上，已向湛均下了戰帖，與他不死不休。”抬眼望天，繼續道：“這‘昆侖天機圖’便是他布下的大陣，若非此陣破了山中迷障，為師也不能及時尋見你。”
    天佑見他談及這位小舅，便不自禁地展露笑顏，心下不知是個甚麼滋味。
    蘇傲抱著他在林中穿梭，疾步如飛：“徒兒先睡上一覺，待同你小舅彙合，為師再叫醒你。”
    天佑窩在他懷中，鼻端是藥物辛香，耳畔是平穩呼吸，一切溫暖而熟悉，他實在太困了，點了點頭，放任自己沉到了黑甜夢鄉。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