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六回：劍懸鬼峰掌陰陽，刀指昆侖破生死（四）
    眾人齊向杜迎風望來。
    嵐山閣閣主卻不轉頭，仍舊負手而立，四周濃煙翻滾、火勢熊熊，皆似不聞。身前七步開外，站著一名體態頎長的白發男子，手中執鞭，威風凜凜，隻可惜臉容給麵具遮去了。
    ——盡管如此，杜迎風卻認得這位大名鼎鼎的溫王，亦是三十年來兵器譜上獨占鼇頭的‘乾坤鞭’。
    嵐山閣閣主半闔的眸一張，目光及處，似有寒風刮到。在他目光之下，即便是那天下第一，也不禁心生寒意，咬牙出聲道：“這件事同你無關！”
    嵐山閣閣主語氣甚淡，說道：“杜莊主也同當日之事無關。”
    杜迎風心中一動：他見過我爹了，還是信了我的話？眸子左移右瞥，在嵐山閣閣主及溫王之間遊移。又想‘無心琴’和‘滾雷槍’皆在此地，身旁還有‘偏陽神弓’，今夜怕有一場硬仗要打，挺直脊背，走到顏少青身側，冷笑道：“夜間行事，燒莊殺人，當下又以四敵一，嗬，各位不僅有大名聲，還有大胸襟、大氣度。”
    諒是小兒，也聽得出這番話裏的諷刺，溫王臉上覆戴麵具，是以瞧不見表情，其餘人卻掩不住尷尬，滿臉悻色。滾雷槍鳳逍首先按耐不住，喝道：“哪裏來得野小子，敢在這裏信口雌黃！”
    杜迎風笑道：“野小子罵誰？”
    鳳逍道：“野小子罵你！”一言甫畢，才知給對方耍了，登時又驚又怒。
    杜迎風縱聲長笑：“‘滾雷槍’鳳逍原來是撿來的野小子，是你爹撿來的，還是你娘撿來的啊？”
    ‘無心琴’李忘心低叱：“幹甚麼和他囉嗦，快些動手！”
    溫王道：“料不到閣主也在此地，今日之事，本王不欲牽連嵐山閣，隻消杜千葛站出來說上一兩句話，本王轉身便走。”
    杜迎風嘿地一聲冷笑：“你們明知莊中無人，卻要以此威脅，是何居心？”
    嵐山閣閣主眸光掃來，溫王怔了怔，隨即說道：“杜千葛同景王勾結，陷害本王，本王隻是要討一個說法，如此，你也要阻攔麼？”
    嵐山閣閣主依舊說道：“我說了，此事杜莊主不知情，至於罪魁禍首，我心中已有眉目，你若信我，便罷了手，帶人離去；若不信，盡可打贏了我，自去莊中拿人。”
    聽了這話，溫王怒不可遏地道：“杜千葛何德何能，蒙你如此維護？”長鞭一抖，卷了過來。鞭子舞將開來，直有丈餘，靈活得銀蟒也似。嵐山閣閣主袖袍微動，手指已夾中銀鞭末梢。
    突然長鞭倒卷，纏到手腕，嵐山閣閣主麵無波瀾，一甩手，手骨發出噼噼啪啪之聲，從鞭中脫了出去。再度交手，手中多了一柄短刀，刀麵如鏡，寒氣森森，卻非鬼紋刀。
    刀鋒一偏，咄地一聲，一杆長槍撞了上來。嵐山閣閣主轉看鳳逍，沉聲道：“她派你來的？”鳳逍見著這道攝人心魄的眼神，不禁要將答案說出，忽然咬破舌尖，生生忍住。
    槍纂抵住刀上，半寸難進，驀地裏響起一陣琴音，他內力漲潮也似，霎時增厚，槍頭撞開刀刃，直欺到對方麵前。
    嵐山閣閣主還未動作，便見一個身影撲上前來，喝道：“欺人太甚！”
    那人手腕翻出，長槍給他一下折彎，幸而鳳逍手中的長槍也算得一件寶物，質地極佳，才沒折損，不過那股剛猛內力，卻教鳳逍一個趔趄，大退三步。
    嵐山閣閣主垂目看向少年，道：“你別攙和。”
    杜迎風斜睨他道：“這些人合起來打你一個，你也乖乖任他們打麼？十二暗衛不務正業，趕去救人，閣主原來要尋仇，現下又要做和事佬，嵐山閣莫不是專出呆子？”
    嵐山閣閣主卻不接話，一掌將他推出陣外。杜迎風氣急敗壞地道：“你同舊情人敘話，不想教小爺聽見麼！”嵐山閣閣主低斥道：“無理取鬧。”反手捉住了溫王軟鞭，拆了招式。
    杜迎風筆直掠來，伸手去撈鳳逍長槍。嵐山閣閣主一把抓了他衣領，將他摜向莊外。杜迎風雙足在牆壁一蹬，白衫飄動，借力再又躍回。嵐山閣閣主欲要驅趕，怎奈溫王長鞭搭了一根斷柱，卷將過來。
    杜迎風手指在鳳逍腕上穴道一點，左足飛起，踢在槍杆之上，伸手奪過槍來，眼見那百來斤的柱子從空墜下，右手掌緣在杆腰一推，喀喀喀一陣響，長槍轉了十來下，將石柱絞得粉碎。
    鳳逍沒料這小子竟有這等功力，大吃一驚，急要奪回槍來。嵐山閣閣主眸光輕斜，握住了長槍前端，鳳逍抓住另外一端，隻覺手掌似被滾油潑了一般，嗤嗤冒煙，忙即撤手。
    溫王看看嵐山閣閣主，又看看杜迎風，忽然冷笑道：“倒是配合默契。”身後琴音越來越急，他身子陡然躍起，長鞭化作數道殘影，從上至下攻去。
    見他使開這招，杜迎風眸中露出驚懼之色，倘若記得不錯，當年顏少青便是由於拆解這招，而被小人鑽了空子。一轉頭，驚覺‘偏陽神弓’不見了蹤影，他心頭發怵，高聲叫道：“小心啊——”
    衝天火光之中，一支箭矢悄然飛近。嵐山閣閣主正同溫王惡鬥不休，這箭矢好似鬼魅，悄無聲息，卻又迅若星火，勢不可擋。杜迎風不及蓄起真力，一下撲入戰圈，伸手抱住了男子腰身。
    耳畔傳來箭矢入肉的鈍響，滾燙的血濺在臉上，杜迎風怕得無以複加，手指幾乎嵌進他雙臂皮肉之中，叫道：“青，你不能死，不能死——”
    原來這便是自己的心魔？這日日夜夜折磨人無法入眠，心痛難熬恨不能死去的夢魘，失去他的七年間，自己是怎麼渡過？買醉澆愁，亦或不眠不休地練劍，直到疲憊睡去？心髒疼得抽緊，眼前俊美的容顏似乎蒙了水霧，張口說著甚麼，卻越急越聽不清，杜迎風顫聲道：“你別死，別丟下我！”
    嵐山閣閣主忍無可忍地大聲喝道：“危險的是你，你中箭了，別亂動！”
    杜迎風如被當頭棒喝，鬆了手上勁道，垂下目光，隻見自己胸前冒出半截箭鏃，沾有紫黑血跡，似乎才覺著疼，皺了皺眉，茫然望向四周。附近已無溫王等人的身影，十二暗衛跪在身側，馮舵主正帶領幫眾救火。
    嵐山閣閣主點了他兩處止血的大穴，又用刀尖削去大半截箭杆，抱起他來。杜迎風推了推他，虛弱地道：“你見過我爹？”
    嵐山閣閣主搖了搖頭。杜迎風奇道：“那你如何篤定我爹同溫王……嗯，那事沒有幹係？”見對方隻埋頭趕路，細想之下，忽然笑吟吟地道：“你信了我的話，是不是？”
    嵐山閣閣主嫌他囉唕，一下點中他的啞穴。
    杜迎風不能開口，心中卻抹了蜜似地，咧嘴笑得歡暢。
    ***
    顏少青站在萬劍山莊廢墟之中，袍角隨著夜風飛揚。
    那少年雙手抓著地下的木炭木渣，惡狠狠地朝他擲來：“你燒了萬劍山莊，殺了我爹爹，哥哥和姐姐？你幹甚麼不說話——”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