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六回：劍懸鬼峰掌陰陽，刀指昆侖破生死（五）
    木炭子落在臉上，顏少青不閃不避，走近過來，伸手捏住少年的下顎，冷冷地道：“萬劍山莊的少爺，何時變得這般了？孰是孰非，便聽旁人一句話麼？”
    那少年呆了一下，用力扯住他的衣袖，叫道：“不是你做的，是不是？”
    顏少青搖了搖頭。那少年咬著嘴皮，閉住眼睛，忽然睜眼凝視他道：“你起個誓，隻要起個誓，我便信你。”
    顏少青喟歎，轉身便走。那少年撲過來抱住他的腰身，問道：“你去哪裏？”顏少青道：“你心中若是存疑，我便是起一千個誓，也無意義。”手指在少年腕間一挑，輕易脫了束縛，轉身去了。
    那少年呆坐原地，舉目四望，隻覺彷徨無依。
    便在這刻，角落裏傳來幾聲怪笑，有個粗噶聲音道：“這不是杜千葛最疼的小兒子麼，怎麼孤身在此？”有人附和道：“那日獨逃了他一個，想是回來憑吊。”那聲音粗噶的道：“好極了，這可是三千兩花紅，你們拿穩了！”
    牆後閃出七八道人影，慢慢向前圍攏。那少年抽出劍來，指著領頭那人道：“何方鼠輩，膽敢在此撒野，不知這是甚麼地方麼？”
    那七八人一愣之下，縱聲大笑，領頭的道：“剩下這幾塊爛磚爛瓦，還真瞧不出來是甚麼地方。”
    那少年從廢墟中翻出半塊匾額，抹去炭灰，指著上頭四個大字道：“萬劍山莊——”他雖年少勢孤，這四個字卻說得擲地有聲。
    對方瞥了一眼匾額，嘿地大笑：“這可巧了，咱們便要拿萬劍山莊的漏網之魚！”說著斜刺裏竄來，突襲少年麵門。
    那少年身量隻到敵方胸前，一矮身，躲了開去。七八人向他身後追去。那少年奔到牌樓跟前，一腳踢向門樓，借力躍回，攬雲化作一道白色匹練，唰地一聲，削斷兩人脖子。他一起一落之際，動作瀟灑利落，除了容顏略帶稚氣，又哪裏像得十三四歲的少年郎？
    眾人大驚失色，一時不敢上前。那少年紅著眼角，惡聲質問：“萬劍山莊一夜被焚，是甚麼人下的手？你們又說拿我去換三千兩的花紅，是和甚麼人換？”
    那領頭的咽了口唾沫，澀著嗓子道：“冤有頭債有主，你要報仇，便去找嵐山閣。”
    那少年鳳眸斜挑，指著他道：“你騙人！嵐山閣閣主絕不會做等惡事！”
    領頭的被他一指，不敢回話。忽然不遠處有人笑道：“嵐山閣閣主不做惡事？這簡直是天下最大的笑話！”
    隻見被燒得七零八落的牌樓中躍出一道人影，到了人前，嘿嘿冷笑。這人臉蒙黑巾，身上也穿著黑衣，身形融在夜色之中，極難辨認，自他身側，又很快湧來大批黑衣人，將已成廢墟的萬劍山莊圍得水泄不通。
    那少年豎目道：“你是甚麼人，又在這裏胡說八道！”
    那人道：“我是甚麼人不重要，這裏有一柄刀，是凶手遺落在萬劍山莊，我剛從牌樓撿來，你瞧瞧，認不認得？”說著將一柄短刀舉在月下。
    那短刀鏤有鬼首，寒光熠熠，乍一看，沒來由教人心中驚懼。杜家人自小閱遍百樣兵刃，兵器譜中排名第二的‘鬼紋刀’又如何不識？那少年瞧了一眼，目光怔然，半晌說不出話來。
    那人收了刀刃，向手下人說道：“請杜公子回去作客。”
    先時那一夥人吵嚷道：“凡事有個先來後到，這三千兩花紅，是哥幾個先瞧中，你憑甚麼來搶？”
    那人冷笑道：“瞧中了，得手了麼？”不待對方回話，寒聲下令：“請杜公子！”雙方正鬧得不可開交，冷不防屋頂躍下一人，攬了少年腰身，翻牆而走。眾人見這三千兩花紅被人劫走，怎能甘願，紛紛抄了兵刃，提氣來追。
    那少年剛要反抗，星光熹微之下，依稀辨得來人的相貌，隻覺腹中湧上無數的委屈，在他懷中罵道：“你不是走了麼，幹甚麼折回來。”但見這人側臉削長，眼仁極深，雖然俊美，卻是一副冷漠之像，正是嵐山閣閣主顏少青。
    不及安撫，身後眾人已追了過來。顏少青冷冷地道：“當真煩極。”衣袖卷起斷木，往後一擲，咚咚幾聲，身後有數人墜地。
    那少年抬眸上望，額頭撞撞他的下巴，說道：“你抱著我，便有再大能耐也使將不出，不若放我下來，咱們好好同他們鬥一場。”
    顏少青將他按在懷中，低聲道：“你別搗亂。”那少年怒道：“那幾個宵小得了你的兵刃，又陷害嫁禍於你，這口氣你能忍下，小爺卻不能忍！”
    顏少青縱身飛過一處屋頂，低聲淡淡地道：“哦？你怎知是嫁禍，說不準下令焚毀萬劍山莊的，便是我呢。”
    那少年道：“我找過了，那處沒有我爹爹、哥哥和姐姐的屍首，想來他們早逃脫了，至於凶手……”他頓了頓，咬牙道：“身後那人雖然蒙麵，卻極像一個我認識的熟人。”
    顏少青放緩腳步，在城外曠野中停了下來，道：“不要我起誓了？”
    那少年看著四周曠野，眼中露出既迷茫、又恍然的神色：“我們相識數日，我卻覺得有十幾年那樣久，你在我房中出現，不是偶然，是不是？你帶我出去遊玩，是想我避開這場厄難，是不是？這事之後，你便要離開了，是不是？”
    這三句‘是不是’，顏少青半句答不上來，這少年既是他的心魔，亦是他情之所鍾，無論身處何種境地，也不能對其放任不管，生也好，死也罷，便是魂魄不齊，寄居他人身軀，也還對他念念不忘，所謂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也不過如此了罷……
    嘴唇上傳來溫軟觸感，他睜開眼來，感覺被人緊緊擁住了，伸出手來，輕撫這人垂在肩頭的黑發，低聲道：“風兒，等著急了麼？”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