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年少清歌,縱馬逍遙 第廿六回:劍懸鬼峰掌陰陽,刀指昆侖破生死(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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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六回:劍懸鬼峰掌陰陽,刀指昆侖破生死(三)
這幾個黑影從角落竄出,齊去後院的假山彙合,半刻功夫,又各自散去,行動極是利落。杜迎風眉間緊蹙,隱約覺得這些背影似是嵐山閣十二暗衛,摸著下巴出了一會神,接著從台子躍下,走進夜色。
街巷上,更夫敲一聲鑼,喊一聲”天幹物燥、小心火燭”。杜迎風打量四周的店鋪、街坊,心中疑惑更甚,腳下步子越走越快,繞城半周,果見是十餘年前的樣貌。他心道:我原在鬼母峰上,如何會到這裏?是了,我看了窺天鏡,如今看見的,應是心魔。
熟門熟路地繞到城南深巷,找到那顆歪脖的槐樹。每日酉時,便有個姓曹的老漢到這裏賣餛飩,亥時收攤。他擺了三十年餛飩攤,眼也濁了,背也駝了,有時起不了身,便教他外孫小栗給他管攤子。爺孫倆都有腿疾,走路不快。
這夜看攤的是小栗,下完了最後兩碗餛飩,正準備收攤,見又有客來,抹著桌子道:“對不住、對不住,已經收攤了。”
這會正起大霧,他邊抹著桌子,邊抬眼瞧去,見來人端坐桌旁,並不離去,接著道:“今個餛飩全賣完了,客官要吃,明日下午再來?”
杜迎風敲敲身前那張破舊的木桌,道:“我不要餛飩,隻要一碗熱湯。”
聽了這話,小栗霎時停了動作,他放緩聲音,低聲道:“餛飩賣完了,湯自然也賣完了,客官明日趕早罷。”
杜迎風手指輕敲桌麵,道:“我要的不是餛飩湯,而是補身益氣的高湯。”
小栗有一下、沒一下的抹著桌麵,似是心不在焉道:“請問客官,這高湯放甚麼食材。”
杜迎風好整以暇地道:“羔羊肉、野鴨蹼、鹿茸、杜仲、何首烏,小火煨上三個時辰。”
小栗道:“湯在爐子上煨著,客官要不介意小人家宅簡陋,便去喝上一碗。”
杜迎風點了點頭,等他收拾了餛飩攤,兩人同往霧中走去。到得一間舊宅,小栗取了鑰匙,打開宅門,推著板車當先走進天井。杜迎風跟在後頭,見他將板車推到角落,從腰間又挑了串鑰匙,打開旁側的拱形矮門,接著凝立不動。
杜迎風向他點了點頭,撩起袍子,矮身進了門內。門後別有洞天,不見了前院陋象,到處門樓高聳、遊廊相銜,穿過月洞門,沿著石子路,到了前廳。門前站了一名青衣大漢,見有人來,不客氣地伸手道:“腰牌。”
杜迎風掌權嵐山閣後,那些腰牌、印鑒都重新換了圖樣,此刻真要摸出來,怕要當場穿幫,於是摸了那半枚閣主令出來,以兩指夾住,朝前一晃:“我是信陽分舵的,找你們馮舵主有要事相商。”說著揚起下巴,一副莫測高深的模樣。
那大漢得見閣主令,心中吃驚,也沒注意他持令的手勢有些奇怪,拱手道:“請稍後,小人這便去通報。”杜迎風頷首,在原地等候。約莫半盞茶的光景,那大漢過來回話,道:“這位貴客,馮舵主有請。”
杜迎風點點頭,隨他穿堂過院,到了一間雅致花廳。廳中左右是兩排太師椅,後方擺了黃花梨的書架,其中半架是書,其餘格子擺著古董小件;牆上掛著兩幅字,一幅是柳少師的《大唐回元觀鍾樓銘》,一幅是顏魯公的《多寶塔感應碑》,正前方應是書案,不過用屏風隔開了,隱約看見一鼎嵐嵐吐霧的八角香爐。
杜迎風頭擺了個圈子,文縐縐地道:“柳體與顏體齊名,並稱”顏筋柳骨”。這兩幅雖是拓本,卻也頗具豐韻。”
馮舵主從屏風後轉了出來,一聽這話,拱手道:“聽聞信陽分舵的李舵主精通筆墨,今日得見,果是如此啊,李舵主,裏麵請!”
杜迎風故意做這姿態,便是引他誤會,聞言含糊著道:“甚麼舵主不舵主的,都是閣中的弟兄,這麼稱呼,顯得生分了。”
馮舵主拱手笑道:“是,是。”說著微微側身,朝屏風看了一眼。
杜迎風見他這個動作,微微疑惑,眸光斜瞥,也朝那處瞧去,但那屏風裏外雙層,隔著蘇繡,甚麼也瞧不見。
馮舵主便即收回目光,拱手道:“李舵主前來汴京,可是為了下月十五酒仙居聚義之事?”
杜迎風暗道:酒仙居聚義,可不是黃子瑜趁亂攬權那會兒?原來自己真在十餘年前了。馮舵主見他怔愣愣的發呆,咳嗽一聲道:“李舵主?”
杜迎風清了清嗓子,道:“此來汴京,確是為了這樁事,不過我途經萬劍山莊,卻見到了十二暗衛,那是怎生回事?”
馮舵主眉毛跳了跳,眼角餘光又朝屏風內斜去。那目光畢恭畢敬,更帶些討好的意味,若說杜迎風先時隻覺疑惑,這刻是正真的吃驚了,對方這舉動,分明昭示了屏風後有人,可從踏進花廳伊始,自己便未察覺有第三人的聲息。
他覺得嗓子有些發緊,一個念頭在心中漸漸成型,踏上一步,朗聲道:“在下李鬱,不知哪位貴客在此?”
一陣靜默後,屏風後傳來一道熟悉的嗓音:“李鬱?”
聽著這道低沉悅耳的嗓音,杜迎風不禁喜上眉梢,他萬萬料想不到,窺探自身心魔,竟能有這奇遇。十餘年前,他應當不認得自己罷?心中又是驚喜,又是惴惴不安,疾步繞過屏風,向裏走去。
馮舵主見他快步走來,神情頗是微妙。杜迎風見他不住朝自己擠眼睛,也不知搞甚麼古怪,問道:“馮舵主,你眼睛不舒服麼?”馮舵主咳嗽一聲,以掩飾尷尬。
走到屏風後,見那八角香爐輕悠悠吐著香霧,氤氳薄霧中,一道深邃的目光筆直射來。
杜迎風心頭亂跳,但見那男子一襲錦衣,長發整齊梳攏,束在青玉冠中。鮮少見他這般打扮,杜迎風眯起雙眼,直到肆無忌憚瞧夠本了,才按捺喜色,鎮定道:“閣主怎會在此?屬下李鬱,參見閣主!”
嵐山閣閣主聽了這話,眸中波瀾不興,淡淡地道:“數月不見,李舵主倒是愈發年輕了。”
杜迎風笑了笑,正色道:“閣主謬讚,其實屬下也沒多老,過了年才二十有六,平素悶在房中,研究書法,人嚴肅了,瞧著便覺老氣,近日出門走走,沾著熱鬧,人精神了,瞧著便年輕些。”
目睹他這麼正兒八經的胡謅,馮舵主不禁嘴角抽動。杜迎風無暇理會他的反應,凝視眼前男子,半刻也舍不得移開目光,笑道:“倒是閣主,常年深居山間,卻養得這般豐神俊秀的好相貌,令人自歎弗如啊。”
他言笑殷殷,態度雖稱不上無禮,卻也有幾分輕佻,馮舵主朝他猛擠眼睛,換來杜迎風好奇一瞥:“馮舵主,你眼睛又不舒服麼?”
馮舵主一口氣憋在嗓子裏,滿臉通紅。杜迎風道:“我正有要事向閣主稟告,馮舵主既然身體抱恙,便先行歇息去罷,晚些再談公事。”見嵐山閣閣主目光瞥來,馮舵主一哆嗦,忙一躬到底:“屬下告退——”
待人走遠,杜迎風沒了顧忌,走上前去,和他挨近。嵐山閣閣主漠然道:“你且住步。”杜迎風不情不願地停下來,道:“屬下有事要稟,這事甚為重要,要讓旁人偷聽去了,那可不妙。”
嵐山閣閣主嘴角微翹:“你並非李鬱,又有何事要稟我?”
杜迎風”啊”地一聲,大聲自語:“怎麼編這麼個冷僻的分舵舵主,還是騙他不住?”似乎不知悄悄話要輕聲細語,以防別人聽去,撓了撓頭皮,抬眼道:“我雖不是李鬱,有事卻是真的,你聽不聽?”
嵐山閣閣主瞧著他,眸中似有疑竇,淡淡地道:“你要說的,可是十二暗衛之事?”
杜迎風擰著眉毛道:“正是,我途經萬劍山莊,見到暗衛身影,深覺奇怪……”
嵐山閣閣主打斷他道:“你並非本門中人,卻如何識得暗衛身影?”
杜迎風躊躇道:“這事說來話長,我說出來,你也不信。”
嵐山閣閣主道:“你手執閣主令,這件事已極有蹊蹺。”
杜迎風怔然看著他。嵐山閣閣主掃他一眼,道:“不然閣下以為,自己為何可以近身說話。”
杜迎風想也未想便道:“自然是因為我生得俊俏,閣主一見心折。”
嵐山閣閣主豁地站起:“你倒膽大!”
他身形高大挺直,渾身透著冷酷森然之意,令人望而卻步,偏生杜迎風是個不知道怕的,不退反進,揚起下巴道:“小爺素來膽肥,閣主要覺得冒犯,一掌拍死我好了,那麼你暗中派遣十二暗衛偷襲萬劍山莊之事,也沒人知曉了。”
嵐山閣閣主深深凝視他半晌,一甩衣袖,複又坐下:“你先講這枚閣主令。”
杜迎風在他身側踱了兩步。嵐山閣閣主見他神色端正,料他正在籌措說辭,不想對方忽然停了下來,開口道:“我渴了。”嵐山閣閣主閉了閉眼睛,正要喚來小廝,抬眼卻見對方端起自己身前的茶杯,揭蓋一飲而盡。
杜迎風放下杯盞,舔了舔嘴唇,笑道:“現下好了。”
嵐山閣閣主眼中厲芒一閃,便要發作,忽聽對方道:“這閣主令,是閣主親手贈予我的……定情信物。”
他沉下臉來道:“胡言亂語。”
杜迎風頓了頓,笑吟吟看著他道:“你瞧,我說了,你卻不信。”
嵐山閣閣主自然不信,但閣主令何以在他手中,卻無半點印象。杜迎風從懷中摸出那半枚閣主令,放在他的掌心。嵐山閣閣主神色微動:“半枚?”
杜迎風頷首道:“閣主令一分為二,左右半枚皆可號令黑道。”嵐山閣閣主沉吟半晌,始終不語。杜迎風低聲道:“你別皺眉,這些事想不起來,也便罷了。”說著伸出手來,要去撫平他眉間的褶皺。
嵐山閣閣主登時握住了他的手,問道:“這是何時的事?”
杜迎風不欲對他扯謊,如實道:“數月之後。”
嵐山閣閣主手中施勁,杜迎風疼得麵色發白,臉上神色卻無畏懼。那目光炙熱、癡情、又帶了一絲難以言盡的委屈,嵐山閣閣主心中無端一動,鬆開了力道。
杜迎風摸著手腕上五道指印,苦笑道:“幸好閣主未用九轉丹魂經對付我,不然這隻手便廢了。”
嵐山閣閣主皺眉:“你如何知道九轉丹魂經。”
杜迎風揉了揉手腕,凝聚真力,嗤地一聲,一團青焰呈於掌上。
嵐山閣閣主沉聲道:“這門功夫,唯有……”
杜迎風接過他的話道:“唯有與你攜手白頭之人才能蒙你傳授,是不是?”
嵐山閣閣主眯著雙眼,低聲道:“你究竟甚麼人。”
杜迎風自然願意為他解惑。兩人在屋中敘話,直至半夜,嵐山閣閣主聽他說了兩個時辰的舊事,細辨他這些話中,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杜迎風見他垂著眼睫,半闔的眸中精光流轉,忍不住走上前去,伸手撫摸他的臉頰:“你心思總是這麼重,我不會騙你,也不願騙你,你不信我麼?”
嵐山閣閣主伸手擋了一下,淡淡說道:“這些事我沒經曆過,便即為真,也同我沒有關係。”
杜迎風說了這麼多,卻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免泄氣,他在廳中的太師椅上坐下來,右手支著下顎,低聲道:“早料你油鹽不進,哼!小爺何必費這口舌,直接按倒強來便罷了……”
聽著他嘀嘀咕咕,嵐山閣閣主不免覺得好笑,話鋒一轉,道:“不過你要問的事,卻非甚麼秘密。”杜迎風抬頭茫然道:“甚麼?”嵐山閣閣主道:“你所見非虛,那些潛入萬劍山莊的,確是十二暗衛。”
眾所周知,嵐山閣有十二位武功高強的當家主子,其地位僅在閣主之下,但鮮有人知,在這十二當家背後,還有十二暗衛。十二暗衛唯獨閣主才可調遣,做些潛伏、刺探的差事,因不在人前露麵,除了閣主之外,無人看過他們的真正麵目。
這夜,十二暗衛集聚在萬劍山莊外,等候主子駕臨,到了四更,隻聽一聲風響,頭頂一道人影飄過,立在了屋頂。十二暗衛見了動靜,立即跪地行禮,那人轉過身來,月色下,但見他一襲黑服,麵容端肅,正是嵐山閣閣主。
十二人中,有個身段修長的啟稟道:“閣主,前屋後院搜遍了,沒見著東西。”
嵐山閣閣主眸光微斂,道:“兩樣東西,竟然一樣也搜不到。”
那人額頭見汗,咬牙道:“屬下無能,請閣主降責!”
忽然一個聲音笑道:“東西不在莊中,你們自然尋不到,閣主便要責罰,也沒有名目啊。”眾人聞聲一怔,隻見屋頂上不知何時多了個白衣少年,雙手閑抱胸前,看著底下眾人。
嵐山閣閣主似有些無奈,側目說道:“不是讓你在分舵等著。”
杜迎風眸中戾氣一閃,道:“小爺要親自瞧上一眼,那不共戴天的仇人究竟何等模樣!”壓下心中戾氣,歎道:“你要找的兩件東西,我在莊中從未見過,一件早落入了趙鈺手中,一件純屬子虛烏有。”
嵐山閣閣主聽到趙鈺兩字,眉間不自禁地攏了攏。杜迎風見他這神色,溫言道:“這壞胚子總是打你主意,不過小爺在這,他得不了便宜。”
對於這話,嵐山閣閣主不置可否,隻道:“你先時懷疑嵐山閣對萬劍山莊不利,確是事實,我調了十二暗衛過來,除了尋這兩件東西,還有便是向杜千葛尋仇。”
杜迎風迷糊道:“我何時懷疑嵐山閣對萬劍山莊不利?難道——那是笑話,你竟當真?”怔了怔,驚訝道:“你要找我爹尋仇?他何時得罪了你?”
嵐山閣閣主眼望夜空,淡淡啟唇:“我要問他一件事,若是他和那件事有牽連,我必然要向他尋仇。”
杜迎風嘴唇張了張,方要詢問,突然意識到他說得是哪件事,心上漫過醋意,哼地一聲,擰眉道:“你那舊情人,是你那位高權重的妹妹設計陷害的,幹我爹爹甚麼事。”
“你說甚麼……”嵐山閣閣主眸色驟深,伸手重重按住他肩頭。透過皮肉,一股霸道的內力灼燙肺腑,杜迎風忍不住呻丨yin出聲。
嵐山閣閣主幽邃的目光似要將人生生洞穿,冷冷地道:“你要為杜千葛脫罪?”
杜迎風惱怒他為了趙褆而為難自己,又想眼前這位,確確實實不曾對自己情根深種,心中又是淒苦,又是委屈,但他生性執拗,對方愈是為難,他便愈是倔強,緊咬嘴唇,片言不發。
“你說,事實真正如何?”嵐山閣閣主急於知道真相,用力頗深。杜迎風沒了和他打情罵俏的心思,白著臉道:“你既不信我,何必多此一問。”突然腦後風響,暗器襲到,他側了側身,一支箭矢貼著臉頰而過,釘入了萬劍山莊門匾之內。
嵐山閣閣主同時伸手,袖袍卷了三支箭矢下來。眾人抬眼瞧時,隻見漫天箭矢疾射而來,山莊內傳來惶急叫聲,跟著鐺啷啷接連七聲巨響——這是莊內遇襲時,用作警示的鑼響。杜迎風登時忘了肩頭疼痛,臉色煞白地道:“是了,就是今夜,就是今夜……”
嵐山閣閣主見他身形搖搖欲墜,仿佛下一刻便要從屋頂上跌了下去,伸手欲扶。杜迎風撂開他的手,轉身躍下屋頂。這一刻忘記了自己是在窺探心魔,一味奔近後院,想將那些無辜莊客、婢子拯救出來。
不知從何處開始蔓延的大火,將月亮染作血球。杜迎風施展輕功,在山莊內疾步奔走,見有人倒在地下,忙上前扶起,伸手在其鼻下一探,發現對方已中藥昏迷,不及施救,又見廊下躺著數名婢子,暗中焦急:我便能及時背出一人,卻如何同時救出這裏所有人?
便在這時,身旁落下幾條人影,迅捷無倫地將躺倒的婢子背起,躍上屋頂。杜迎風攔住其中一人,喝問:“幹甚麼?”那人蒙著黑巾,身上是十二暗衛慣穿的黑衣,垂首道:“閣主令我等前來相助公子。”
杜迎風氣他方才為難自己,但此刻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點了點頭道:“有勞了。”背起一名昏迷的莊客,往外掠去。他在大火中奔了兩圈,始終未尋到父親及兄姐的身影,心想:他們必然在大火燒起之前,便逃了出去。如此一來,心中少了牽掛,好受許多。
尚在發怔,忽然東側一間大屋坍塌下來。他迥然一驚,忽然想透了甚麼,足尖疾點,身子如離弦之箭,直往那處射去。眨眼到了地方,見大火之中,嵐山閣閣主負手而立,周身四名高手,略呈包圍之勢。
杜迎風笑著走近:“乾坤鞭、無心琴、滾雷槍,以及偏陽神弓——好大的排場,好大的氣勢啊。”他神情恣意,似乎毫不將這幾個兵器譜上赫赫有名的江湖大鱷放在眼裏,但袖中手指曲起,緊握成拳,心中更是怕得厲害。
這些人齊聚在此,除了取嵐山閣閣主性命,還能有何目的?
他手心濕得厲害,依然舉步從容,在漫天火光中一步步踱了過去。
***
星光從頭頂的巨縫中透射下來,映在水中,成了天河。天佑撐著虛弱軟綿的四肢,掬了一捧水,送到唇邊。甘冽的泉水滑過咽喉,身上火燙幹燎的感覺終於舒緩了些,不過再沒力氣回去石床,依靠著泉邊怪石而坐,半仰著頭,望著天上的星辰發呆。
他身子虛弱不堪,再要失血,性命便即不保,雙手不自禁地抱住雙肩,將頭埋了進去。四周除了淙淙流動的山泉,再無其餘聲響,便要迷糊過去,洞外忽然響起一陣腳步聲,天佑手指一緊,狠狠抓了一下自己手臂上的皮肉,強迫自己清醒回來。
湛均提著食盒,不緊不慢地邁入山洞,見他這模樣,也不覺奇怪,道:“今日有葷有素,還有一盅酒,過來用飯罷。”
天佑抱著膝蓋,懶散散地道:“我還剩兩日好活,前輩不必費神了。”
湛均打開食盒,將酒菜擺在地下。天佑瞧了瞧,雖覺奇怪,卻未多問,又見湛均從食盒底下取出一副沙盤,上頭有泥土捏成的山壑、兵將、野獸,雖隻豆子大小,卻均似模似樣。將這些物事擺好,湛均滿意一笑,指著沙盤說道:“你瞧這像甚麼?”
天佑身子虛弱,也沒工夫陪他虛與委蛇,瞥了一眼道:“行軍布陣的沙盤。”
湛均饒有興趣地道:“的確。”
天佑不知他搞甚麼花樣,但見那沙盤製作精細,人物野獸,均都栩栩如生,連被人砍殺後血淋淋的模樣也惟妙惟肖,真似宛在目前,心中不覺升起一股異樣來。
湛均手指輕點沙盤上的人物,含笑道:“再瞧一眼,這像甚麼。”
天佑睜著沉重的眼皮勉力看清,隻見他食指點著一隻似野獸非野獸,似人非人的怪物,心髒砰砰亂跳,一個名字從腦中蹦了出來:“繭人?”
湛均欣然道:“原來你們稱它繭人,生於人,活於繭,倒也沒錯。”
湛均右手輕撫下巴,道:“這處要放何物,嗯……不如放那麵窺天鏡好了。”說著又將一樣細小的物事擱在了一處懸崖。
天佑不得不睜大了眼睛,他瞧見湛均拾起那黃豆大小的”繭人”,放在了半山腰上,又移動兩列身披甲胄的將士,將他們置於山腳。他心知這沙盤不簡單,卻也不知實際用途,眼睜睜瞧著他布置,心中的異樣愈來愈甚……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