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鷹尖嘯一聲，振翅飛遠。
    這話無疑觸及了隕天教教主的逆鱗。
    蘇傲眉頭一皺，抬腳踏中青年右掌，沉聲道：“你說誰死了？”風卷得紅袍獵獵作響，墨發散開，戾氣四揚。
    但聽咯咯兩響，青年指骨已碎，他疼得緊咬牙關，斷斷續續地道：“杜三少……已……死……閣下與他有恩……也好……有仇……也罷，今生今世……無緣得報……可惜……可惜了……”說著一行清淚流了下來。
    一個死字，聽得蘇傲怒火翻騰。這滿腔怒意，半數來源於這些年苦求不得，另半則是被眼前之人所激，抬掌欲劈，卻見這人顫抖著左手遮住淚眼，哽咽道：“你不信麼，一開始我也不信……可是我找了五年……嵐山閣找了五年……萬劍山莊也找了五年……”
    這番話卻教蘇傲心神搖曳，杜三少與嵐山閣的關係，等閑人輕易探聽不到，隻怕這五年間真有自己忽略之事。伸指在青年腹上三寸一點，問道：“將你所知，如實道來，但凡有些許隱瞞，便不止丟命了事。”
    那青年咳嗽數聲，噴出一口血來，胸腹間的疼痛因此緩和不少。天佑遞了傷藥過去，偷窺蘇傲臉色，並無不妥，便又取了清水喂他。
    青年服下藥後，麵如金紙的臉上才恢複了些許人色，他緩過氣來，向天佑謝道：“這位少俠，有勞了。”
    天佑微笑道：“‘三少’再不說實話，我師傅可要責怪了。”這五年間，他五官長開，隻一雙鳳目還有些圓，平日不覺如何，笑起來時微微上挑，千般風流，盡在眼角。
    青年對上這雙眼睛，一時恍在夢中，喃喃道：“像，真像！”揉了揉眼，在雪地上伸展四肢：“五年了，我也累了。”
    蘇傲耐著性子等他開口。天佑低垂眼眸，捧著一隻麂皮水囊，不知所思何事。細雪紛紛揚揚，落地無聲，那青年舒了口氣，開口卻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事。
    “五年之前，鏢局接了一單生意，僅是定金，就足有五百兩，事成之後，除卻例銀，每個鏢師還能領到十兩分紅。”
    蘇傲站在雪地之中，負手而立，也不催促，隻等他慢慢回憶。
    那青年自嘲般笑了兩聲，繼續道：“這份活，人人爭搶，出鏢之際，鏢師按例要摁下契書，那時拿到契書的有十餘人，不提有多麼高興，何曾想到，這契書未曾變成雪花銀，反成了催命符。”
    歎了一聲，繼續說道：“當日點清貨物，我跟隨在父親身後，偷偷窺探，見是一隻精鋼打造的鐵籠，困住一個怪物，驚駭之餘，更覺不屑，這怪物長相醜陋，不人不鬼，三更半夜自行結繭，行事詭異，誰會覬覦？多半是顧主從番邦搜羅來，轉去異地倒賣的野獸。”
    蘇傲沉吟半晌，眸色暗了幾分。天佑心中大動，蹲在青年身前，一字不漏地聽著。
    青年的聲音愈發苦澀：“那時還不明白，又不是炙手紅貨，為何會引來多方勢力爭搶？直到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斃命，才知曉始末。”連歎兩聲，又道：“那怪物有個名字……”
    天佑心下說了兩個字：繭人。
    細雪吹進眼裏，那青年抹了兩下，接著道：“叫做繭人。”他看著天佑，苦笑道：“少俠未曾見過，定然想象不到會有那樣醜陋的怪物。”
    念及年幼時的遭遇，天佑抿了抿唇，沒有搭腔。那青年移開目光，徑直看向蘇傲，苦笑道：“你猜，我是如何遇上的他？”
    蘇傲的神情有些陰晴不定。
    提及兩人初遇，青年眼中忽然綻放異彩，道：“那時路過茶鋪，大夥兒進去歇腳，一進門，就看見一位神仙似的人物。我看著他，他卻不看我，便想個法子同他搭話，雖然挨了父親一巴掌，卻也引得他的注意。”
    似乎覺得當時自作聰明的想法有些可笑，青年幹咳著笑起來，笑過之後，又生出淒涼之感，道：“若非為了救我，依著他瀟灑來去的性子，豈會……鏢局遇襲那陣，我被歹人擄做人質，劇毒攻心，命不久矣，身旁雖有高手幫襯，卻沒一個助得了我，等死的時候，竟被他所救，而原因，僅是同我鬥氣。”
    青年又哭又笑，自問：“我鐵英隻是無名小卒，他幹甚麼要救？”
    蘇傲眸色微動。五年前，鎮威鏢局沒落，玉弈居士獨子鐵英下落不明。蘇傲對這名字有些印象，僅僅因為鎮威鏢局的那樁生意，同四大山莊有些幹係。
    鐵英又問：“他本可以轉身走人，卻何故要淌這渾水？”又歎兩聲，將其後發生之事道出。
    眾人與婆羅教幾番較量，不料中途遭到遼人暗算，所有人被困天羅地網陣，又逢婆羅教起了內訌，右使轉身投敵，情勢更是急轉而下，不得已，雙方隻得聯手，最終雖然破了陣法，進入火山腹地的三人卻再沒回來。
    蘇傲垂眸。他五官深刻，眉骨較常人略高，一雙眼睛便顯得尤為深邃，天陰時，瞳仁上瞧不見光點，烏洞洞地，陰惻逼人。與嵐山閣閣主山壓似地迫力不同，鐵英被他目光一掃，猶似被蛇盯上的青蛙，渾身動憚不得。
    聽過之後，蘇傲問道：“他失蹤時，那個男人同他在一起？”
    心知他指的是嵐山閣閣主，鐵英心下酸楚，頷首道：“是。”
    蘇傲眼中陰霾稍散，笑了笑，也沒搭腔。
    鐵英不懂他緣何發笑，一想到杜迎風，不知他五年來是生是死，滿腔傾慕之意，如今隻餘悔恨，心意已決，縱然毫無希望，也要尋回他的屍骨，咬牙爬起身來，道：“閣下欲知之事，我已悉數告知，告辭！”
    蘇傲麵無表情地道：“拜你所賜，數年來我得到他的消息，原來全是虛假。”
    鐵英兀自猜測這人同杜三少的關係，方從笑中發現端倪，喉間軟骨已教對方扣住，先時中掌，雖服下靈丹妙藥，卻來不及調息，此刻隻如待宰羔羊般被人掐著要害。
    蘇傲將人提起，打量他時，見他氣息不暢，臉頰已然通紅，眉宇間卻擰著幾分執拗，不願求饒。
    雙方視線齊平。鐵英見他目光陰鷙，心下一突，不及細想，猛地裏喉間發緊，全身骨骼爆響，知道對方下了殺心，左手拇指灌注全身真力，對準對方脈門，往上一頂，右手劃個半圓，向下斜劈！
    這一招救命招式，正是五年前杜三少所授，教他用來躲避婆羅教追殺，沒料時過境遷，婆羅教早已銷聲匿跡，卻又有人逼迫他使了出來。
    平生未有的狠勁隨著招式一忽兒使將出來。以蘇傲身手，便是十個鐵英也難做敵手，但見這熟悉至極的招式，隻覺那人近在眼前，如同以往仰著下巴斜睨他，管他叫混賬。
    這麼一晃神，獵物便從手底下逃脫了。
    蘇傲神情一凜，低聲道：“找死！”
    鐵英隻奔出兩步，突然間身後襲來一陣勁風，整個人不由自主往後退去，他大駭，伸手胡亂抓出。便在此時，天空響起熟悉的鷹啼，緊跟著數十道紅綾從四麵八方織起一張大網，攔在兩人之間。
    一道婀娜身影自密林中掠來，歎道：“請教主看在杜三少的份上，手下留情。”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