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人情易懂,君心難測 第廿三回:藤為蛟龍石做台,翻掌為雲覆手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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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七寨九門,指的是盤踞在河北界內的數股黑道勢力,七寨掌管水路,九門控製旱路,為了爭奪地盤,數十年來衝突不斷,這也是為何熊三鐧和霍衝一見麵便不對盤的原因。
莫看熊三鐧長相粗陋,實則是七寨中勢力最大的滄水寨寨主,此刻他正瞪大了銅鈴大眼,死死盯住桌上的玉佩。
那玉佩實際上隻有半枚,麵上雕著一枝盤桓曲折的枯藤。
眾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皆有些不敢置信。他們的確是為這半枚玉佩而來,但不曾料到帶來玉佩的竟是這樣一個小孩。
赭玉是嵐山閣閣主的隨身信物,難道一直以來統領黑道的魁首,便是麵前這個落魄少年?
那少年見無人搭腔,心中躊躇起來。
這些黑道頭目素來目無法紀,但對於嵐山閣還是十分忌憚。霍衝轉了轉眼珠子,規規矩矩地拱手道:“閣下定是嵐山閣哪位主子?”
他心中猜測:嵐山閣有十二位當家執事,這位不是閣主本人,定然是其中之一了。哪知那少年臉現茫然,問他道:“甚麼嵐山閣?我隻問七寨九門的事,和嵐山閣有何幹係?”
熊三鐧麵色一沉,便要發作。霍衝捋了捋胡須,抬手將他製止:“閣下不知道嵐山閣,卻是從哪裏得來這塊玉佩?”
那少年凝視他道:“這件事,無可奉告。”
眾人勃然色變。幸而霍衝知道利害,咳了聲道:“這塊玉,怕不是閣下偷來的?”
少年聽到這話,嗤笑道:“偷來怎樣,搶來又怎樣,不是說見玉如見人,不問緣由,隻管辦事麼?”
“閣下倒是清楚規矩。”
那少年有些不自在:“我叫鐵英。”
霍衝改口道:“鐵少俠,在下木雲寨寨主霍衝,掌管河北滄州三十多條水道和十餘間碼頭。”
鐵英不解地望了望他。霍衝又道:“坐在這裏的,無不是黑道大梟,咱們為這赭玉千裏奔波,要是沒邊沒譜的事……即使在下答應,這幾位心裏也不服氣。”
熊三鐧雙眼一瞪,算作認同。
鐵英眼望玉佩,陷入了怔忡。
那日他醒轉過來,發現父親的屍體被大雨淋得發白,任憑他拚命大叫,這個看護他長大,從小逼迫他練武的男人也聽不見了。
他跪下痛哭,玉質的棋子握在兩人交疊的掌中,成為留給自己的唯一遺物。將父親和司空淵的屍體葬入土中,便再提不起勁來,心想不如就此死去,也好過獨活於世。
迷糊中睡了過去,不久雨止天晴,日頭直照下來,將衣物也烘得幹了。掌心中持續傳來刺痛,鐵英睜了睜眼,原來自己昏睡之際,仍將棋子緊緊握著。
看見折在路旁的鏢旗,他流淚暗想:鎮威鏢局是父親畢生心血,倘若自己死去,這名聲又由誰來挽回?
——隻怕屆時,又要被那人瞧不起。
昏昏沉沉中站起,驚覺遠處異芒大盛,耳中隱隱似有蟲嘶之聲,揉眼看去,但見黑褐的血跡順著山石蜿蜒而下。
高坡上有人迎風而立,一襲玄衣仿如黑焰,在風中肆意飛卷。
鐵英看清那張臉龐,心中大震,忙不迭奔了過去,大聲道:“你是杜三少那個朋友?三少呢?”杜迎風相助司空淵擒拿繭人,之後發生何事,他全不知情,想到那人或許已經殉難,臉上更無人色。
對方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掃,鐵英這才想到自己本末倒置,明明是他和杜三少先行一步,怎倒責問起旁人來。
那雙眼不複先時平淡,暴戾、血腥、幽冷……種種情緒翻滾著,似要絞碎萬物。鐵英突然想到杜迎風對他的戲稱——十殿閻羅,身上似被潑了一桶涼水,透骨冰冷,不敢在原地久呆,腳跟往後挪了挪,轉身便跑。
一霎時,那人已在他跟前站定,半闔著眸,掩去眼底的情緒:“想這趟鏢安全抵達關外,先替我辦一件事。”
赭色美玉光華流轉,鐵英暗歎一聲,自那上頭收回目光。
眾人見他兀自出神,甚不耐煩。熊三鐧拍了拍桌子,大喝:“臭小子,要七寨九門辦事,也得有個像樣的名目,可不是隨便甚麼阿貓阿狗拿著令箭便可呼來喝去。”說著揮鐧捅下,直將飯桌洞穿。
玉佩隨著這動靜猛地一彈。眾人目光陰狠地盯住鐵英,直到此刻,這些黑道大佬才終於露出滿嘴獠牙。若在以往,鐵英必定嚇得不輕,不過見過那人發怒的模樣,便覺世間再沒甚麼比那雙眼睛更可怕了。
玉佩落在桌上,被他伸手按住,鐵英鎮定地道:“諸位要立甚麼名目?”
熊三鐧哈哈大笑,伸手一拍兵刃。
鐵英問道:“是要比武麼?”
熊三鐧打量他道:“憑這副身板,估摸著也接不住老子一刀,不過和這算命的比劃兩下,不準還能贏個一招半式。”
霍衝喝道:“熊瞎子,你今日故意同我過不去,是也不是?”
熊三鐧得意洋洋地道:“你發甚麼脾氣,難不成被我說中了,木雲寨寨主當真連個嫩犢子也敵不過。”
那道姑咯咯嬌笑:“霍寨主,未免落人口實,今個便教大夥開開眼界如何。”
這話無異於火上澆油,霍衝瞬間被推至風口浪尖上。比罷,怕這小子真是嵐山閣甚麼要緊人物,磕著碰著都不妥,不比罷,他身為一寨之主實在丟不起這臉。此刻後悔已晚了,橫眉瞪了熊三鐧一眼,對方卻隻作不見。
鐵英自從遭逢大變,性子沉默許多,扯下鬥篷,站起說道:“要比甚麼。”
一摸胡須,霍衝說道:“便比暗器,一局定勝負。”
鐵英皺了皺眉:“我身邊沒帶暗器,怎麼比。”
那道姑不知何時挨過來,吐氣如蘭地道:“這飛蝗石是貧道隨身之物,可借少俠一用。”說話時手指有意無意拂過他的手背。
鐵英避開她的接觸,接過飛蝗石道:“多謝。”
霍衝將數十隻酒杯倒扣在桌上,說道:“也不用管甚麼規矩,咱們各發一枚暗器,誰打中酒杯多,誰便獲勝。”
謬說暗器,自小到大,鐵英連基本武藝也練得磕磕碰碰。握著石子站到十尺開外,心中不禁開始打鼓。
為了防身,江湖中人或多或少會學些暗器功夫,霍衝身居險處,更是個中翹楚。他拱手道:“鐵少俠,請!”
鐵英呆了呆,說道:“你先罷。”
霍衝也不推讓,走到門旁,右手對準了桌上一隻酒杯。鐵英還沒看清,啪地一聲,那杯子竟自裂了,跟著啪啪啪三聲,旁邊三隻酒杯均被飛散的瓷片擊中,砸得稀巴爛。
那道姑拍手稱讚:“霍寨主的金錢鏢果然了得。”話音落時,一枚銅錢滴溜溜沿著桌腳轉了幾圈,滾到鐵英腳邊。
鐵英已出了一手虛汗,麵上強裝鎮定,手捏石子,猛往桌上擲去。
眾人見他出手毫無章法,皆笑起來。
飛蝗石在桌角一碰,輕輕彈往旁處。眾人見他連一隻酒杯也未擊中,忍不住出言譏諷。但見石子又在窗欞一碰,飛快折了回來,霎時間勁風撲麵,石子連穿十隻酒杯,之後餘力不減,啵地一下,撞入牆壁之中。
廳內靜得針落可聞。
鐵英望了望臉色難看的霍衝。對方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拱手道:“少俠內功精湛,我等佩服,不知此來有何差遣?”
眾人臉上再無輕視之色。鐵英舒了口氣,從懷裏抽出一幅畫像,在桌上鋪平了。丹青墨染,勾勒出一道瀟灑恣意的身影,一雙鳳眼盈盈,更平添幾許風流。
那道姑讚道:“好一個俊俏少年,這是誰?”
霍衝見多識廣,定睛一看,隻覺他手中寶劍有些眼熟。熊三鐧下巴幾乎擱在紙上,猛地吸了口氣:“杜三少!”
此話一出,眾人齊齊望向鐵英。
鐵英點點頭,舉起玉佩道:“七寨九門的弟兄聽令,掘地三尺,也要將人完好無損地找回來!”
須知杜三少是萬劍山莊莊主胞弟,縱然所作所為得罪了不少人,但好歹也是白道首屈一指的人物,和黑道能扯上甚麼幹係?難道……
所坐皆是老江湖,此刻不止一人想起數年前曾流傳於武林中的傳聞:萬劍山莊被焚之後,杜三少自甘墮落,淪為了嵐山閣閣主的男寵。
難道這則傳聞,並非空穴來風!?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