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人情易懂,君心難測 第六回:漭漭煙海探幽穀,滾滾長江待客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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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東西破繭而出,猛地撲了上來。天佑後背著地,手腕一轉,自鉗製中掙脫,跟著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落到遠處。雖然百毒不懼,但此物異形異狀,不知根底,於是伸手封住臂上穴道,以防劇毒擴散。
那怪物身軀佝僂,眼圓嘴闊,長得有些像山魈,但又全身無毛,直立行走。見它嘴邊有團糊爛的肉糜,天佑隻欲作嘔,忽然念頭一轉,想到那幅壁畫。
怪物舔舔嘴唇,目光在他身上凝住不動。此刻相互對峙,天佑才覺後怕,那壁畫太過逼真,對他的影響尤為深刻,更何況親眼見它殺人吃肉。
他斜瞥地上的匕首,猶豫著撿或不撿。那怪物鼻翼翕張,湊上前聞了一聞,似乎對他有所忌憚。天佑見狀,慢慢伸手摸向匕首。怪物登時大叫,朝他撲來。
天佑一下被它撲中倒地,雙膝一曲,猛踢怪物下腹。那怪物全身堅硬,動也未動,手指插進他肩頭之中。天佑疼痛非常,冷汗迸流,轉眼見到女童屍體,心道:莫非今日要喪命於此?
這個念頭閃過時,驀地身上一輕,嘴唇被人掰開,塞入一枚藥丸。有個熟悉的聲音道:“嚼碎了咽下去。”
天佑立即照辦。咽下藥丸,疼痛稍緩,天佑按住肩上傷處,眸中露出幾許委屈,期期艾艾地道:“師傅。”
蘇傲垂眸看了他一眼。紅衣墨發,抬手間盡顯狷狂,冷月一照,目光更是薄涼。但那薄涼之中,又有幾分怒意,天佑心道:他不知我將功課做好了,是以才生氣,於是有些委屈道:“師傅,精血已取到了。”
蘇傲冷笑道:“看著。”一揚手,那匕首便到他手中,往前一刺。
天佑目睹匕首正中怪物胸腹,接著斷成兩截。他”啊”地一聲道:“它竟不畏刀劍?”
蘇傲縱使不愉,卻也細心教授他本領,說道:“今後再遇見,便這麼對付。”伸手在怪物顎下一捏,登時兩下骨裂之聲,聽得人毛骨悚然。接著移到怪物脊椎,狠狠一抓,那怪物嘶聲嚎叫,獠牙直要翻出嘴來。
他下手果斷狠絕,但凡手指到處,皆有骨裂之聲。天佑見到蘇傲那刻起,心中大石已然落地,那怪物再是猙獰,也不能叫他害怕,說道:“師傅,這東西甚麼來曆?”
蘇傲掌緣作刀,橫削過去,那怪物頸骨登時折斷。天佑見他臉色始終不愉,捧著小瓶討好賣乖:“師傅,您要的疫種。”
怪物一下倒地,蘇傲踏碎它顱骨,轉身走了過來,凝視他衣上血跡,質問道:“不在屋中老實呆著,還搞得這般狼狽,是要丟我的臉?”
天佑無辜道:“不是師傅布置的功課,叫我來尋藥麼?”
蘇傲眸光微沉:“我何時吩咐你了?”
天佑想了一想,確實未曾聽他明說,訕訕笑了兩聲,閉上嘴巴。
蘇傲兩指捏住他下巴,迫使他抬起頭來:“若再善作主張……”
天佑連忙搖頭,轉開話題道:“這是甚麼地方,為何會有白繭?”
蘇傲解下大氅將他兜頭一罩,說道:“上去再說。”待到橋上,替他處理了傷勢,又信手理了理他的長發。
天佑渾身脫力,趴在他的身上,心知蘇傲仍在生氣,大氣不敢出,但那些疑團堵在心中,實在抓心撓肺,輕聲問道:“這怪物究竟是……”
蘇傲道:“這是繭人,往後遇見,能殺便殺,殺不過便逃。”
天佑憂心忡忡,說道:“這些白繭全部孵出,逃了出去,豈非天下大亂?”話到此處,忽然被人打了幾下屁丨gu,他一下懵了,道:“你……你……”說了兩個字,滿臉通紅,再也說不下去。
蘇傲懲戒他後,臉色終於好轉,道:“我授你武藝,不是教你去送死,若還有下回,便不止這般了。”
自小到大,天佑從沒給人打過屁丨gu,又是羞恥又是震驚,連耳根都憋紅了。
蘇傲凝視他道:“聽見沒有?”
天佑臀上火辣辣地疼,除了疼痛,還有幾絲說不清的異樣,他垂著頭道:“聽到了。”蘇傲聽到回答,這才滿意。天佑疲憊至極,這下終於放鬆心思,埋在他懷中睡著了。
再醒來時,又是日暮黃昏。天佑躺在被中,感覺周身輕晃,想來是在車上。側目望去,是一張沉香木案,案頭點著香,嫋嫋地教人心安,窗前垂著帳幔,微風徐來,流蘇隨風而動。
他雙肩裹著白紗,行動甚是不便,扶著木案起身,抬手掀開帳幔。
窗外江水滔滔,落日餘暉灑在水上,泛起金光萬片。江風撲麵吹來,他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心道:原來睡著時,蘇傲已改走水路。
眸光略轉,看見一抹熟悉的絳色。那人負手立在船頭,目光投在江上,似乎懷揣心事。
蘇傲看景,天佑便看蘇傲。挺拔的身形立在夕陽下,絳衣墨發隨風飛揚,他隻覺天下再沒比這更美的景,可謂是:秋露如珠傍舟行,碧波溶溶浸晚雲,煙風逐浪三千裏,笑倚闌幹看霞明。
少時夕陽沉落,水中隻剩墨藍兩色。蘇傲走進艙室,自暗格中取出藥物,鋪陳在木案上,說道:“換藥罷。”
天佑點了點頭,自行褪去外衣。
蘇傲拆開他肩頭白紗,逼出殘毒,取了白帕抹盡。他解釋道:“繭人體含劇毒,你被他抓傷,雖服過解毒丹,但每日還得拔除餘毒。這幾日不可運功,也不可胡亂走動。”手指沾了藥膏,在他肩頭抹開。
天佑身上起了一陣顫栗,嘀咕道:“不練功,那可沒事做了。”
蘇傲笑道:“得了閑,反倒不痛快?”料理好了傷勢,將案上瓶罐收了起來。
天佑正穿外衣,見他半是戲謔,半是探究的目光,立時否認道:“不……”
蘇傲從袖中取出一本舊書,遞過去道:“這卷毒經記載了百餘種毒物,你將它背熟了。”
天佑接在手裏,翻了一翻,發現是卷手劄。
蘇傲道:“天下僅此一卷,你背熟了,過幾日我要考驗功課。”
天佑”啪”地合上書卷:“……幾日?”
蘇傲在盆中淨了手,道:“三日。”
天佑愁眉苦臉地對著這卷厚厚手劄,他雖天賦聰穎,卻也不愛背書,這裏頭記載的毒物大多生僻,從來聞所未聞,要在三日之內背出來,絕非易事,正在翻看,倏忽間從船外傳來一縷血腥氣。
他頓了頓,叫道:“師傅?”
蘇傲已走出艙室。天佑將毒經收好,跟在他的身後。
夜晚的江麵風高浪急,不比白日靜謐,銀波之中,一點黑影迎風馳來。離得近了,才知是艘快船。血腥味隨船飄近,天佑眯眼瞧去,隻見船上伏著數十屍首,鮮血淌得滿地,一名黃衫女子伏在血泊之中。
兩船交錯而過。那黃杉女子見有船出現,哭泣道:“公子,救我,救我!”
天佑看船上屍體皆遭利器透胸,那女子衣不蔽體,嬌小可憐,皺了皺眉,扯著蘇傲的衣袖道:“師傅。”
蘇傲調侃道:“小小年紀,就學會憐香惜玉?”
天佑搖頭道:“我見那些屍首中有兩名幼童,年紀同我差不多大,凶手這般狠毒,若是姑息,不知又要屠害多少無辜。”
蘇傲不為所動,說道:“就算屠害無辜,和你我又有甚麼幹係。”
天佑悶聲道:“……有,我心裏不舒服。”
蘇傲仰麵大笑,笑罷了,一甩衣袖,走回船艙。他邊走邊道:“便請那女子過來,看能否解去我徒兒心結。”
那女子磕頭道:“多謝公子搭救。”天佑將他扶了過來,低聲道:“姐姐莫怕,已經安全了。”
那女子進了船艙,仍是驚魂未定。蘇傲倚在軟塌上,漫不經心地道:“姑娘如何會在那艘船上,到底發生了何事?”
那女子顫巍巍地道:“奴家叫作紫暮,本是深州人氏,家鄉大水,便同父母弟妹去京中投奔親眷,坐了……坐了那渡船,不想暗中藏有賊人,將奴家全家老小殺害,又見奴家有幾分姿色,便……”說了兩句,啼哭起來。
天佑問道:“姐姐可曾傷著?”
紫暮抽泣兩聲道:“那倒沒有,那幾個賊人分贓不均,互相殘殺而死,奴家因此逃過一劫,隻是……隻是……”含淚瞧了蘇傲一眼,輕輕咬住嘴唇。
她本就生得貌美,此刻梨花帶雨,更顯楚楚風姿,蘇傲笑了笑,伸手將她扶了扶。
天佑煮了茶來。紫暮喝了兩口,繼續道:“我雖得救,卻可憐父母弟妹隨江漂流,不知何日才能歸鄉。公子大恩,無以為報,若不嫌棄奴家出身貧寒……奴家願意伺候公子。”
天佑好奇道:“怎麼伺候?”
紫暮雙頰酡紅,羞道:“便是……便是那樣伺候。”她半個身子倚在蘇傲膝上,眸中淚珠瑩然,仰頭看著他道:“公子若是嫌棄,奴家便隻得投江去了。”
蘇傲點起她下巴,薄唇淺勾:“姑娘投江之前,本尊有幾個問題要問一問你。”
紫暮身子一顫,微微低頭:“公子請問。”
蘇傲道:“為了勾引本尊,你連小孩也不放過,心裏可曾有愧?”
紫暮倏地抬起頭來,麵上猶掛淚痕,表情卻是錯愕,她瞬間收斂神色,啜泣道:“公子說笑……”笑字才剛出口,袖中忽然滑出一柄匕首,反手往後擲出。
天佑早有預料,抬腳一踢桌案,那匕首一聲輕吟,連柄沒入。蘇傲斜靠軟墊,半點不曾出手。紫暮待發後招,冷不防腹中劇痛,仰麵跌倒在地。
蘇傲居高臨下,眉宇眼梢,有股邪獰之氣。她氣急攻心,一指對方道:“你早就料到我的目的!”
蘇傲道:“是又如何。”
紫暮忍著腹中劇痛,冷笑道:“是我大意了,隕天教教主又何來憐憫之心,謬說死了一船人,便是整條江上都是屍體,你也不會在乎,哼,今日死在你手中……”
蘇傲手指一頓,打斷她道:“本尊對你這條賤命沒興趣。”
紫暮怔了怔,轉看天佑。天佑道:“姐姐,茶可好喝?”紫暮望著這張稚嫩小臉,簡直無法置信。
天佑沒在乎她的神色,淡淡地道:“師傅說下毒要下狠,不得留人性命,但我見姐姐楚楚可憐,必是遭人利用,便隻下了一半分量,卻要委屈姐姐,替我引來真凶了。”
親耳聽到這八九歲的小孩說出這番話,紫暮豈止無法置信,簡直有些毛骨悚然了。
蘇傲看看天佑,又看看女子,笑道:“不愧是為師的徒兒。”伸出手來,將女子扶在懷中,低聲道:“委屈姑娘在船舷呆上幾刻。”說著手指輕輕在她耳根一彈。
”喀”地一下,她下顎立時被卸。
到了晚間,江風更是急勁。紫暮身處舷下,半個身子吊在水中,冷得渾身發抖。身上寒冷,心中更冷,暗道:她此刻還未放出傳訊煙火,那人定知她失手了,自己即便未死,也將被人滅口,這番折磨,豈非白受?
她頭腦昏沉,將睡著時,忽聽艙中傳來一道低沉男聲:“徒兒,你等的人來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