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與子相逢難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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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武林的章程商量來去也不過是再一次強調了大家要團結一心,共同聽從郭大俠的調遣,也沒甚具體的章程。傅生被請去說是拿主意,不過是聽一聽做個見證罷了,三兩句話的事,瞧著眼前眾人義正言辭鄭重其事,他竟隻覺心中頗為好笑,走著神應付了兩句之後便離席了。在他看來,有這功夫聽這些大俠們說這些場麵話遠不若陪著小過兒要有趣。
傅生表示知曉並且做了見證沒有異議之後便告辭離開了議事廳直奔楊過住處。公孫綠萼聽從傅生吩咐一直注意著楊過情況。她雖不能靠近不知具體,卻也從隱約的動靜中猜出來仿佛是那白衣女子龍姑娘不辭而別,楊過傷心極了留在碼頭。而恰好,她上午在無意中瞧見了黃蓉拉著龍溪清說了半晌的話。
傅生聽罷心中一跳,隻覺憤怒心疼翻湧難當,稍作聯想,哪裏還有想不到的。當即冷了臉色往碼頭而去。尚未見楊過,卻是正好遇上了隱身角落注視著那一方深思的黃蓉。一時心中隻餘譏誚。
黃蓉被冷淡的視線注視著,一時一驚,猛地戒備回神,卻見是傅生,正要放下心來,卻見了那銀質麵具後幽深的眼中竟是滿滿的譏諷,不由心中微戒,勉力笑道:“不知傅先生來到,黃蓉失禮了。”
傅生卻是悄然一笑,提步慢慢朝著碼頭上那白色的一點人兒行去,與黃蓉擦身而過時幽幽笑道:“果然,你沒變,總是想要將所有的事情都控製在你的手中,總是想要讓一切都按照你的想法去發展。我仿佛忽然明白了,你為什麼放著滿天下好男兒不要,卻偏偏挑了個憨傻的郭靖。”
黃蓉隻覺遍體生寒,那清風般柔和好聽的聲音落在她耳中竟叫她生生打了個冷戰。猛地回頭看著擦肩而過的傅生,卻聽他忽而神秘又輕快的笑道:“然而,並非所有的事情都能如你所願,過兒有過兒自己的選擇,他,不會受製於任何,任何。”傅生忽而回頭看著黃蓉,嘴角的笑看起來妖異又詭魅。黃蓉忍不住戰栗,咬牙顫聲道:“你,究竟是誰?”
“傅生。”
傅生沒有再理會黃蓉,他快步走近楊過,聽見了少年無聲的哀泣,隻覺心疼極了。他蹲在楊過身邊,環住少年比自己還高了些,此刻卻脆弱難當的脊背。
楊過身子一顫,卻沒有抬頭,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慢慢的將身子倚進他懷中。
傅生也沒有說話,他用自己的體溫與心跳安撫這個被拋棄的孩子。久了,雙腿已經不能承受久蹲的壓力微微顫抖起來,幹脆跪坐下來,將少年漸漸停止抽噎的身子攔在懷中,無聲的撫慰。
公孫綠萼一直跟著傅生,但見了傅生的勉強,傅生的堅決,隻覺心疼,卻又無可奈何,攥緊了雙拳,繼而猛地轉身。快步回到莊中同如詩如畫如雲如歌四婢準備那自從三月前主人便已經幾乎可以不用了的湯藥。
日頭偏西,楊過不動不語,傅生隻是一直擁著他,輕輕的似有似無的拍撫著他的脊背,即便換成了跪坐,他的雙腿也早已經因為同樣的姿勢壓迫而失去了知覺,他卻不想動,不想擾了少年的片刻安寧。久到他幾乎以為呼吸早已變得綿長的少年睡著了,卻聽低沉的發問,柔柔的,低低的,自懷中幽幽響起。
“我是不是是個不祥之人。未出世便沒了親生父親,母親亦是幼年早亡,便是後來終於有了義父,共同生活了七年,依舊被拋棄。之後遇見了姑姑,隻我們二人相依為命四年,她也忍心拋下我。我本來以為找到了姑姑,終於不再孤獨一人了,卻原來,隻是我癡心妄想,終究是留不住,我在乎的人,我的親人,終究是一個也留不住,沒有人願意留在我身邊,一個人,也留不住。我終究,隻能是孤身一人。”
少年的聲音低緩清淡,冷靜異常,傅生卻仿佛聽見了少年無助的哭泣。他環住少年的雙臂驀地緊了,“我,再不離開你。”
待少年感覺到痛楚抬頭用一雙微紅卻晶亮深邃的眼看他時,隻餘滿麵震驚。
驚喜,恐懼,希冀,憤怒,慶幸,還有一絲小心翼翼……
銀質的麵具掉落在一旁,夕陽下,那張臉清絕無雙。
楊過以為他再也看不到這張臉了,他以為這一幅天下無雙的容顏,隻能在夢中,在回憶中,在畢生的追逐中展現。卻不想,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綻放在他的眼前。他以為是假的,探出去的手幾番後退,終於顫抖的觸到了那溫熱的肌膚。他的手指涼透了,甚至透著汗水,觸電般縮了回來,終於被那人同樣微涼,卻掌心流著一絲溫暖的手掌捉住,按在了那人的臉上。
“是真的,過兒,爹爹,再也不離開你了。”
楊過嚎啕大哭,這個談笑間退強敵,被天下矚目仰望的少年哭得像個孩子,撲在白衣男子懷裏,淚如泉湧,脆弱極了。
“你既不要我了,還幾次三番救我做什麼?你既救了我,為何又不認我?你既不願認我,拋棄了我,又找來做什麼,又叫我發現做什麼?你走啊,你走啊,走得遠遠的,叫我一個人,沒有人知道的死了才好,你走啊。”
他哭喊著,嘶啞了嗓子,用力推搡著他,雙手卻死死拽住他的衣裳,沒有鬆開分毫。
傅生隻覺心兒疼成了兩瓣,用力將這個已經比自己高出了半分的孩子擁在懷中,死死的箍著,隻有這一份觸感才能叫填補他心中多年的空缺。
“不許說死,縱是我死了,你也不許死,過兒,不要再輕易的說這些會讓我心疼的話,過兒,我的過兒。”
“你也在說,你也在說。你拋棄了我,還管我的死活,讓我一個人自生自滅,悄悄的死了,你們才高興,你才高興。”
少年哭喊著,雨點般的拳頭落在身上,卻感覺不到痛楚。抽疼的,是他的心。然而正是這一份抽疼,真真切切,才叫為人。
“再不離開了,我再不會讓你孤單一人。天大地大,總有我陪著你。”
他低聲呢喃,楊過停住了所有的哭喊與瘋狂,垂著頭,拽著他胸口的衣衫,顫抖著,顫顫輕聲的探,“真的?”
“天地為證,從此,再不讓你經曆孤單的絕望。”
“爹爹。”
時隔四年有餘,他終於找到了自己的爹爹。爹爹就是爹爹,名傅生。
楊過哭夠了,又笑起來,一骨碌爬起來伸手拉傅生。
傅生雙腿早已沒了知覺,被楊過一拉卻是無法支撐,站立不穩又栽倒下去,嚇得少年郎霎時麵色慘白墊在他身下。
“爹爹,你……”
爹爹的腿,原是不好的,這些日子他見他腿是好的,卻原來,終究還是不能如常人的。
在台上鬥金輪時被這人所救,他原本隻覺熟悉心中微動,卻是見了對方完好站立的雙腿才刻意的沒有多做他想。想來也是,他的腿壞了十多年,隻這四年時間,便就是得遇仙人,又哪裏是朝夕之間便能完好如初的。無怪,無怪他初現身時是乘轎,旁人隻以為他排場,卻又有誰知他的無力。然而便是這樣的他,卻幾次三番相救自己的任性妄為,今日更是這般為難自身,隻為自己。
楊過一時心中翻騰,又是甜蜜高興又是擔憂燥亂,一時叫被傅生壓著,許久不敢動,隻嘴裏不住惶急的呼喊,“爹爹,你怎麼樣了?腿怎麼樣了?是不是,是不是……”
一時急亂,不由落下淚來。
傅生原見了孩子終於忘卻了悲傷,忘記了憤怒心中放心,卻不想自己的身子竟是叫孩子急亂難當落下淚來,一時隻覺心中熨帖極了。伸手撫摸孩子腦後長發。
輕聲寬慰,“無礙的,不過是久坐不動氣血不暢罷了。畢竟雙腿才好,總沒有常人般利落暢通。別擔心了好麼?我已經好了,不是麼?你瞧,我已經能如常人般行走跑跳了,雖如今方才恢複大半尚有些氣血阻滯,然而已經好了。”
楊過臉上尚且掛著淚滴,小心翼翼的扶著傅生站起,讓他倚靠在自己身上,伸長了手臂小心翼翼的輕輕觸摸,揉,捏傅生腿上,見對方微有些癢的笑,再不若過去般無甚知覺,隻覺心中暢快慶幸之極。他還不太敢碰,隻當做脆弱珍寶般對待的態度叫傅生笑起來。
楊過一時心中寧謐,側頭看著倚靠著自己的力量站著微微揉捏雙腿恢複的傅生,忽而發現,自己竟然已經比爹爹還高了些許了,曾經,便就是爹爹隻能坐著,在他看來也是高大萬分的,而那樣的爹爹,現今,也能倚靠自己了。
楊過隻覺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壯誌豪情,伴著一抹驕傲,悄悄的笑了起來。
“傻小子,笑什麼?”
“沒什麼,爹爹,我背你吧。”
傅生有些錯愕,尚來不及言語,便被那修長精瘦的少年側身一拉,趴在了他瘦削卻日漸寬闊的肩背上。
“走嘍。”
少年笑起來,尚且紅著眼兒的臉神采飛揚。他奔跑著,小心翼翼卻又穩健萬分,牢不可破的背負著仰頭無聲笑起來的白衣男子奔跑著。
隻有揚著頭,才不會讓淚水落下,這雲裏霧中的世界,便就是仙境了吧。感激上蒼,將這個神跡般的男兒賜予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