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四百一十四章: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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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那道身影的時候,祭隻覺得自己連呼吸都停了停。
隨他一道的自然就是現任的四院負責人了,那位新上任的紅院負責人應當也在其間,但祭已經完全失掉了留意的心力。同他們以所屬學院的代表色裝飾己身不同,院長閣下照舊是白色的長禮服,但因為評定場合特殊,在外另加了一件製式的白色長袍,其上紋繡著的堇青色火焰徽飾遍布衣領袖口和袍裾。
力量與撫慰並存,第八愈之世家達伊洛家族。
見同樣因為前麵三位醫者遮擋,慢了半拍才看到來人的東域少女雖然懷中抱琴,卻一樣按東域的禮節側身行禮,祭才後知後覺地想要隨行——眼下參與者中這一行五人之中隻有自己愣在原地實在過於紮眼了,而且雖然自從自己隨達伊洛離開極東之後就再未向院長閣下行過禮,但就算她生為繼承人,在真切位至尊極之前,遇見任何一位世家族長都應行禮,即便那位世家族長是自己的父親也理當如此,便更沒有了傻站著的道理。
因眼下這一身打扮的原因,行西境的禮多少怪異,她便也同身畔的少女一道,像在重闕時那樣行東域的禮,結果還沒等她把手擺到地方,便被人扳過肩膀,拉近了幾步的距離。
祭在心中連叫不妙的同時僵硬地抬頭往上方望去,毫不意外地發覺是院長閣下垂著眼睛望著自己。
隻那一眼祭就知道無論說什麼做什麼都已經沒了意義,自己偷跑出去參與蒼月會的巡獵,乃至被月鷲抓去處理影化問題的事,就算他之後壓根就沒回過星邸,也必然已經知情,說到底就自己這點水平,本來也不該指望能瞞過一位世家族長,哪怕他是世家體係千載以來最年輕的幾位族長之一。
正當她有些兢戰地思考著若自己貿然出言表示評定要緊會不會讓院長閣下——如果有的話——更加生氣,就見院長閣下稍稍向身側抬了下右手,讓四位因他停步而放慢腳步的負責人先行,饒是如此,還握著她肩膀的左手卻不見半分鬆勁。
半是不自在半是心虛,祭的目光隨著那掠過的四位有短暫的遊移,她先前有察覺到院長閣下動手的時候那四人都望向了這裏,不過在院長閣下抬手放行之後,他們也還是先緊著往會場的方向行去,四人之中隻有黑院負責人洛塔莎•莫拉埃利在走出幾步之後回首,甚至還在發覺祭的目光之後,回以一個促狹的笑意。
她不笑還好,一笑之下更令祭慌亂心驚,但無論如何她還是得控製著自己拔回目光承接院長閣下任何可能的責怪和批評,哪知再度抬眼回望之時,隻見一種欲言又止一般的神情已然裝滿了那雙深潭般的堇青色眼睛。
然後她聽到他近乎無聲地、長長地歎了口氣,隨即頜角便覆上一層清潤的、有如泉水流經的涼意。
短暫的怔愣之後她意識到院長閣下已經不再攥著她的肩膀而是伸手托住了她的臉側,才想起他的體溫一直較常人偏低,直至虛幻的泉水或是風息沿頸側蔓延流淌下去,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是治愈術正在施行。
短短的一息之間,清潤的涼意迅速鎖定了她被衣物遮掩住的咽喉和雙肩,一瞬滲入的寒意化開之後,便再沒了半分可被覺察的痕跡,但哪怕隻有這樣短暫的時間,祭也確定自己雙肩及咽喉上的傷,眼下已不會再有半分痕印。
即便並非醫者,卻仍舊有著愈之世家的冠名。
僅有的三個從未更替的世家之一。
做完這件事後他像是又歎了口氣,伸手理了理她方才被他動作弄亂的鬢發之後,才在她頭上安撫似的輕輕順了一下。
“好好評定。”
祭很是愣了一會兒,似乎完全沒能想見院長閣下在知道發生的事情之後隻說了這樣一句,不免在詫異之餘眨了眨眼睛。
而院長閣下依然望著她。
“……好。”她回過神來,小聲承應。
院長閣下似乎滿意於她的應答,當下收回手來,沿長廊繼續向會場方向行進,祭愣愣地望著他的背影,堇青色的火焰徽飾流動在長袍的邊裾處,既似拱衛,又似枷鎖般熠熠。
直至他幾步消失在長廊盡頭邁入大廳,祭才收回目光,準備繼續向預定的房間行進,結果轉回視線才發現,留在最後的參與者中的其他四人,都用或驚奇或莫名的神情打量著自己。
比起依達法拉的兩人在發覺她轉回視線後立即撤回目光的對望一眼,那位金發的醫者的眼中就是全然不曾掩飾的好奇,而那位懷抱古琴的東域少女雖然動作不顯,卻也借著古琴的遮掩偷偷望向這裏,隻是對於靈覺敏銳的祭而言,這種打量與正大光明無異。
祭努力無視掉他們的目光,隻能說萬幸他們方才都維持著行禮的動作,應該並未看見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情,就算這樣,依達法拉的那兩位也該猜到了自己的名姓,另兩位則要難說一點,但據她能在這樣年紀同一位世家族長熟識這點,猜到她是世家出身想必不是難題。
——先前那一禮與其說是對學院院長和一位一階的敬意,更不如說是對世家族長的,達伊洛的血脈稀薄對外界不是秘密,隻要遇上一位成年的達伊洛,就可直接確定他是學院院長和世家族長無疑,而世家族長這樣的身份,若非世家成員和製約國的高位,終其一生都難有相遇之機。
直至三位醫者轉進了長廊倒數第二間房間,祭跟那位東域少女才一道往長廊盡頭走去,拉開房門之後入目的便是一道上抵穹頂下及地麵的、薄光滿覆的禁製紋印,與慣常那種能目視後方,往往要在接近甚至觸及之後才會顯現的禁製不同,這道禁製似乎有意遮掩住了其後的一切景象聲息。
祭謝絕了那位抱琴少女的禮讓,還是讓她先行入內進行評定,而禁製之外,沿靠門的那麵牆邊,放有一排近十張扶手椅,隻是來學院參與三階評定的東域人太過少見,絕大多數都用不上而已。
祭在其中一張扶手椅上坐定,一麵回想著自己早決定好的幾種符咒和心法,一麵借著整理衣領的動作伸手摸向脖頸,那道【嗜血】造成的傷痕就如她所想的那樣,已然無蹤無跡。
隻是發愣走神的間隙,麵前禁製白光一閃,先前抱琴入內的少女已然重回禁製之外的地域,在同祭點了個頭之後,她便拉開了房門離開了這裏,從她的神情上祭能感覺到鬆緩要更多一些,想必評定過程中沒遇上什麼問題。
祭據此再度努力平複心情,這才起身重新整理了一下衣領和袍裾,穿過白光滿溢的禁製壁障,準備麵對此生首次的階級評定。
除實踐課外,學院的課程僅從參與人數上可分為三個等級,人數最少的便是僅有單學院單年級參與的小型課程,稍多一些的則是單學院的專屬課程,這類通常是整個學院不分年級一齊參與的中型,單祭知道的就有白院的典籍研習、紅院的禮儀交際、青院的魔力研究和黑院的對抗演習,而像祭先前旁觀過的那場實踐課則是院內較為少有的大型課程,通常是兩個學院不分年級一道參與,另外還有對年級學院都不做限製的拓展課程,往往是在某位有特長的導師或是某位造訪學院的魔法師有空閑的時候不定期地舉行,這種更近於拓展見聞,因為並非強製,所以人數不定。
針對前三種課程,星城的教室也有三種規格,如果祭沒有記錯,一樓兩側廊道邊分布的這些教室,應當都是適用於第一種課程的小型。
沒有出乎她預料的是,就在她穿過禁製之後,麵前早被清空的房間之內,長桌及其後的兩道人影迅速清晰,而大大出乎她預料的是,她所麵對著的,是兩道她絕不陌生且多少肖似的容形。
“……安娜貝爾夫人?”在錯愕之餘,祭沒忘記這裏是西恩特,在東域之外,當稱呼心法世家族人的西名。
安娜貝爾·拉比德——這正是第六心法世家拉比德家族戒律長老蒲淩靜的西名,早在祭踏入禁製範圍的時候,她的嘴角就已經蔓上了笑意。
而與她一道坐在長桌之後的人,祭不算熟悉卻也說不上太陌生,那少女看起來約有十七八,算下來沒和阿德琳娜差太大,隻是東域人看上去往往年齡偏小,以致祭覺得她與昔年塚中得劍時沒太大變化,幾乎就是身邊蒲淩靜的年輕版,尤其是眼下兩人身著相同的製式長袍,同樣以緞帶而非簪釵束起濃密的黑發。
“這是子闌,昔年擇劍時候,你們應當在塚中見過的,”蒲淩靜帶著笑意用東域語介紹女兒的名姓,然後才換用溫塞爾古語說:
“在這裏,稱呼她特瑞西·拉比德就可以。”
祭當然知曉少女是蒲淩子闌,是蒲淩靜的女兒也是現任第六心法世家族長的外孫女,不過她的西名還是首次聞聽,想起將來這位特瑞西小姐大概率要繼承母親的戒律長老之位,祭覺得她的西名很有必要記上一記。
不同於母親隨和得有點過了頭的笑意,少女的神情裏尚有幾分未嫁的矜持和首次擔此要職的拘謹,即便如此她也沒能掩飾住眼中的好奇,昔年塚中見麵時至多也隻是見過一麵,她對這位繼承人的了解遠不及曾同她一道掉進荒澗之底的母親,也不及曾參與昔年青陽之亂的執行長老雅芙娜·拉比德,也就是蒲淩雁。
祭照禮矩也持謝意地向二人行過一禮,重新直起身來之後才忍不住問詢:
“……安娜貝爾夫人怎麼會在這裏?”
半年前她曾參加了雨霧節,半年之後的現今又到了西恩特負責學院對東域體係魔法的審核評定,即便期間的幾個月當她是呆在霧森的家族領地,算上前期準備後續交接跟往返路途,她這一年中也得有四分之一的時間是在出外勤,哪家的長老會往外跑得這樣勤?
這位戒律長老麵上的笑意立時垮了半邊。
“別提了,”她重重地歎了口氣,“隻是因為離得近,所以順便被抓來幹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