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三百八十七章:疏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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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小路又拐過灌叢,另一條修整得較為平整的道路上,一輛黑色鑲金的四輪馬車停在原處,三匹拉車的黑馬各啃各的草葉,看起來對莫名少掉了一名同伴沒什麼特殊感觸。一路走回來的兩人沒在意蹦起來行禮的幾名隨從,走入被適時拉開的車門後將其從內部牢牢鎖住,老者以劍柄敲了敲馬車壁板,馬匹們很快被控製著調轉方向,向西踏上歸途。
直到馬車行出頗長的一段距離之後,頭發胡子蓬亂花白的老者才像是忍不住地輕聲問對麵閉目養神的中年人:
“……這樣好嗎?”
對麵人聞言微微睜開了眼睛,似有疑惑般微微偏了偏頭。
“我是說,既然已經到達此處,不去拜訪此地的領主,執掌學院的達伊洛家族真的好嗎?”老者多少憂慮地皺起眉頭,“就這麼悄無聲息地來了又走,與半年前的利斯特殿下所為似乎也無不同。”
中年人用氣音短短地笑過一聲。
“不,還是非常不同。”
見老者仍舊疑惑,他才意味頗深地補充:
“利斯特是來生事的,我們是來解決的,這便是最大的不同。”
老者為這個回答頓了頓,但麵上仍舊憂色不減:
“但若是世家覺得……”
“這位新上任的二十三任院長能在二十出頭的年紀獨身一人掌控住學院如此之久,除了實力過人之外,見事想必也是明白的,”他輕笑一聲說,“如果不是奧瑟沒發覺自己進到西恩特之前身後就綴了尾巴,那他執掌學院的這三年來,可以說是一起惡性的事件都還沒有的。”
老者一時緘默,清楚中年人口中的奧瑟就是死在了西恩特的上代洛斯羅蒂公爵奧瑟·加爾·克萊伊,普林賽斯的六位公爵之一。
“而且自他繼任院長以來,傳聞也已經飛得滿天都是了,說這位年紀雖輕,性情卻是非常冷淡的,”中年人說著搖了搖頭,“他不是一個長輩都沒有了,卻能在家族血脈稀薄的情況下以適婚的年齡獨身至今,可見即便是世家內部年長者的彈壓在他麵前也是討不到好的,更不必說外部的俗世王權了,就沒必要去自找不痛快了。”
老者顯然也在一些場合聽過隻言片語,一時唯有默默,但心裏多少還是有些猶豫,畢竟常理而言對方如何應對是對方的事,對外展露出的表麵上的東西,自己這方理當先做齊全了。
中年人見他神情,就知道他還惦記著那些禮節規矩一時難以放手,當下笑笑說:
“何況他還養著繼承人。”
老者聞言愣了愣。
“從世家始建的第二任至尊開始,到之後的每一代繼承人,世家對他們同俗世王權的接觸,都當得起一句嚴防死守,”中年人輕歎著說,“至尊繼承是世家體係的基石,即使拋開魔法師的質與量不論,能誕生世家外無法誕生的繼承人這點,就是他們和其他魔法勢力的最大不同,而作為這種不同的具現產物的至尊和繼承人們,是隻能完完全全地屬於世家的,絕不允許被其外的任何人和勢力引誘,因此就算沒有風信和薔薇兩家的事,單憑繼承人現在學院一事,他就絕對是樂於避免與我見麵的,因為如果真的見到,哪怕僅出禮節,他也很難不讓那位繼承人露麵。”
老者想起常年與普林賽斯打交道的法爾絲、格朗德與瑞格特三族在有繼承人出生的年代與周邊的關係變化,麵上才略略顯出霽色。
見老者麵色終於轉好,中年人便又笑了笑寬慰道:
“如果他真的有什麼想轉達,通過現在國內的赫德奧德就已經足夠,遠比一場正式的會麵來得隱秘迅速。”
老者終於緩慢地點了點頭,見中年人又有靠回去重新閉目養神的趨勢,遲疑一下還是問道:
“您,相信赫德奧德勳爵的解釋嗎?”
對麵人靜靜側過榛色的眼眸。
“……說奧瑟公爵是死於黑噬之手。”老者微微垂了下眼睛。
中年人麵上那種鬆緩的神情慢慢地消失了。
“你的理由呢?”
“當年公爵夫人嫁來普林賽斯,明麵上說是世家小姐外嫁,但世家內部無不清楚是私奔成婚,”老者語速頗快地低聲說,“公爵夫婦婚後並不如何和睦,在蓋勒公爵的刻意生事下,早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無論是燃湖戰役家族損失慘重也好還是活著的繼承人隻剩公爵夫人一人也好,都稱不上是最根源的緣由,公爵夫人當年既能舍下世家身份和繼承權私逃,足說明在她眼中世家遠不如自身重要。而今公爵夫人回歸世家,昔年舊事隻會更生笑柄,經年累月之後,再麵對奧瑟公爵的時候,恐怕早無半分情分餘留。”
蓋勒就是同樣死於半年前的上代卡特貝瑞博爾公爵的名字。
“總有些人是見不得別人過得好的,”中年人評價了一句,片刻後又短短地笑了一聲,“……是或不是,於我們又有什麼差別呢?”
如果確實出自黑噬之手,這個比世家曆史還遠長的組織遠不是一個俗世意義上的強盛國家所能對付的,如果不是而是世家所為,他們也沒有任何去查證的方法和理由。
老者沉默一下。
“隻是鬥膽提醒您,即便赫德奧德勳爵有望在國內長留,也不要將依達法拉或是達伊洛視作真正的盟友。”
又是沉默。
就在老者以為對方不會再做交流,也打算閉上眼睛略微休息一下的時候,忽地聽到兩人之間鋪著黑色天鵝絨桌布的桌子被叩了叩。
老者驀地抬頭,就見對麵人微沉著麵色,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在桌麵上敲叩。
“你說的不錯,”片刻之後中年人止住了手上的動作,“……回去之後,查一查剛才的那個。”
老者微末地愣了愣。
“您是想……”
“如果真的要麵臨最差的情況,如果未來數年真的要麵對黑噬的滲透和無謂的戰火,那我們確實需要一個盟友,”他疲倦地輕笑一聲,“……真正的,完全的盟友。”
晨鍾的餘音即將散盡於廣袤林域之時,狼終於在隕星湖邊停步。
在不計損耗的符咒加持和狼作為魔物的身體天賦的雙重增強之下,返程比之前夜的獨角獸還要迅捷,隻是想也知道沒可能舒服,就是已有三階還未落下劍術練習的祭,這一路下來也被顛得七葷八素。
待那片深黯且靜默到風聲都駐足的湖水映入眼簾之後,祭那顆始終懸著的心終究是放了下來,在這個距離上,凶獸也好獸王也好,異血也好世家之中的別有圖謀者也好,都再做不到在毫無動靜的情況下將他們帶離或是直接抹除。
隨著狼略略伏低身體,祭側身滑落至地,按說晨鍾響過之後浮空陣中夜間禁行的禁製就會被解除,但放眼望去無論是輕霧朦朧的湖畔還是更高處隻能影綽看到各座浮島猙獰岩石底部的浮空陣內,都無人員往來響動。
有可能是因為現在還在季休期間……沒人會起這麼早的緣故,祭心下也一時嘀咕,但至少感應內沒覺察到禁製存在,退一萬步說即便禁製仍在,靠著靈祈術在不觸動警戒的情況下摸回去,也稱不上是有難度。
就在她環顧湖畔警惕著別從哪裏突然冒出個人來的時候,身後狼一陣輕而急促的嗚嗚聲讓祭在一頓之後猛地回了頭,從停在湖邊到自己落地這段時間乃至更往前一點,坐在她前麵的傑納都沒發出半點響動!
雖然沒出現她一瞬間預計過的那些驚悚畫麵,但傑納的無聲無息顯然也不是沒有緣故,他的右手按在狼的後頸上,從側身的姿勢來看原本也是準備落地,隻是或許是中途沒能支撐得住,讓手腳動作也失去了力度。
祭壓住心頭不好的預感湊了過去,在狼的矮身配合下勉強把傑納從狼背上拉了下來且萬幸沒讓他直接躺到地上,但按傑納的情況來看也很難再站立得住,而隔過獵裝衣袖握著他胳膊的祭也很快察覺到了有別於正常體溫的熱度,並不像之前那位赤鷲血裔那麼誇張,但仍舊是一個以高熱來說有些危險的溫度。
一想起先前的赤鷲,祭一下頓住,一麵讓傑納靠住已經伏臥下來的狼,一麵順著胳膊拉過傑納的手腕,翻看之下果然在他的雙手都發現了從小指一側蔓延到手背上的飛濺的暗紅色斑駁,再聯想到先前他持劍從高處躍下刺傷赤鷲,這些痕跡應當就是那時候濺出的血液造成的殘留。
這相當於是在不做保護的情況下直接接觸到了魔物之血……還是一位凶獸後裔之血,祭的眉頭一下緊皺,翻出上次用的那些符咒的同時迅速思索起與之前情況的異同,顯然比起之前由獸王親自誘出血統立時導致的異化,這次異象的出現延後了很久,大概是因為傑納沒有相關血統而僅是潑濺到的這些血液並不足夠,可血液中內含的力量最終沒有消散或被吸收,而是再度引動了原本已被控製住的異化,隻能解釋為原本被靈祈術壓製住的異化因為赤鷲力量的加入而衝破控製,再度開始了異化的進程。
也就是說赤鷲本身的力量並不算什麼,因為血液的主人並非獸王,短暫接觸時沾染的血液也在可控程度,加之之後沒有立時出現異狀,大概就是傑納自己也沒對那點濺落太過看重,但問題在於傑納自身所有的月鷲血統在【骸骨之廊】高過排名十四的赤鷲,又是經由溫特妮絲這位凶獸直係的獸王親手誘出,與傑納的契合度源於天成,在有外部而來的其他異血力量透入之後,花了一點時間將之納為己用,藉此衝破了靈祈術構成的約束。
祭一時沒有更好的處理辦法,隻能借著上次施術的殘留重建約束,隻是一夜過去她的魔力也好精神也好都已不在最佳狀態,吸收了赤鷲血液後變異的力量也不如單一的月鷲能被光魔法製住,勉力構建後的結果是視野內清晰可見稀薄的靈已被侵染一層帶著熱意的薄紅,如同緩慢跳動的心髒般隨著呼吸收縮後又鼓動。
如果不剝除異化的部分,即便生造出了平衡,也無法長久地保持住……祭沉默地望了一眼傑納覆生白羽的頸側,從袖中抽出一張先前剩下的探符,如落筆一般點上了傑納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