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三百八十六章:處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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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德的這一嗓子終究引起了反應,那頭發花白的高大老者立即將右手探向了鬥篷遮掩下的左側腰際,阿德琳娜猜測那裏應該是掛著劍之類的東西,當下也將手中的寶石攥得更緊,而一直垂眼望向喬德的那位聞言也略略直起身體,並未回頭,隻是抬了下手示意老者無需,但正是這一抬手讓阿德琳娜看見了他小指上的東西,那是枚暗金色的尾戒,上有精雕細鏤栩栩如生的獅頭紋形!
普林賽斯的人……阿德琳娜輕而緩地吸了口氣,出身西境世家之一的她很清楚,普林賽斯的王室紋章就是紫紅為底的金色獅子紋印!
當然這並不一定意味著對方是王族,與王室有很近血緣關係的貴族,連帶一些受到君主信重的封臣都會有這樣的賜予,聽說克萊伊家族最近幾代也娶過公主,回頭想起來問問,保不齊傑納也有這樣的東西。
即便這枚戒指無法明確指向誰,但擁有並佩戴這件事本身,足證對方立場無需額外言明。
見他這樣示意,老者的動作才鬆懈下去,隻是右手依舊在鬥篷下按住劍柄以防萬一,而發號施令的那位自始至終不曾回頭,隻重新俯身,低聲問詢。
“你是韋斯珀爾的兒子?上代鐵壁騎士團團長韋斯珀爾?”
鐵壁騎士團……阿德琳娜眸光閃動一下,記住了這個關鍵的信息,尤瑞德莎山脈縱貫西境,北起北方希爾芬半島西南,一路向東南方向延伸,最終在普林賽斯南部展開成南方高地,以此為界分割著普林賽斯和奧爾特米亞的國境,這是七百多年前兩國講和時的界定,當然這樣長久的歲月過去,奧爾特米亞的東境線一退再退,高地偏西還未被觸及,高地以東旋海沿岸卻已丟失了大片區域,而普林賽斯的尤瑞德莎公爵領就在這處時常爭執演變的國境線附近,與更北方的薩蘇利安一道構築著抵禦更西方向的“鐵壁”,隻是比起常燃戰火的尤瑞德莎領地,薩蘇利安在罕有人跡之餘距離懸岩禁宮所在的漠山更近自然安定,因此鐵壁之名,多半都落到了南方的尤瑞德莎那裏。
這也是尤瑞德莎公爵又稱“鐵壁公爵”的原因。
因為地緣原因,這個“鐵壁騎士團”實質上類似邊境駐軍,首府那些榮譽性質的騎士團和更小型的護衛型騎士團方方麵麵都無法與之相比,又因為離得夠近,尤瑞德莎和薩蘇利安的貴族們常把子裔送去磨礪或掙得功績,因此上代的騎士團團長姓維利安,並不是什麼出乎意料的事情。
見他問話,老者略略放緩了對喬德的捆縛,他得以艱難地仰起頭來,仿佛碰上了什麼救星。
“對……對,我是,我祖父是上上代的尤瑞德莎公爵,我堂姐、我堂姐是陛下的王室夫人黛琪……您,您認識我父親?”
問話者仍舊俯著身,聲音柔和低平。
“當然,我當然認識他,他謙和正直,英勇公義,不畏不懼,虔信神靈,任何認識他的人都無法不誇讚他,世上沒有任何人比他更當得起騎士之名。”
說著,他輕輕笑了一聲,緩緩直起身體,望向以火焰捆縛著他的老者一眼,老者未發一語,但雙手抬起做了一個回招的動作之後,縛滿喬德全身的灰白流火便無聲無息地消散殆盡。
“謝……謝謝您……”喬德有些吃力地從地上爬起,原本因驚懼而慘白的麵色難得找回了幾分血色,盡管他沒太明白眼下的狀況,但既然對方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那當務之急還是得趕緊聯合他們把那個姓格朗德的女人解決掉,殿下的籌謀如果傳進了世家的耳朵裏,就是陛下也未必頂得住眾家聯合的壓力。
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率先開口道:
“那個,您……您同我父親很熟悉?您是他的朋友?我……我沒聽他說起過您……”
對方聞言轉回視線,不甚明顯地上下打量了他一圈,麵上仍掛著一層淡淡的笑意。
“可惜。”他最終如此歎息。
喬德聞言一噎,但現下管不了那麼多,要殺一名世家成員可不光需要決心,後麵還有數之不盡的善後問題,更別提是在如此接近西恩特的這裏……他當下隻好自嘲般地苦笑一下,承認道:
“是,我父親是不太和我提及騎士團和他朋友們的事情,他一直都不太相信我,但是,但是那隻是他的成見,他不喜歡我母親,所以連帶著不喜歡我……”
見對方仍帶著笑意傾聽,喬德定了定心,稍稍抬手指向對方身後:
“但是,她確實是不解決不行,不然——”
最後一句話未能說完,一隻粗糙而的冰冷的手從他頸後抄了過來半是抬半是捏地製住了他的下頜,那隻手仿佛鐵鉗,力氣大到讓他的最後要說的幾個詞變成了幾聲噗呲的氣音,他剛反應過來是先前詐他的那位老先生不知道又要幹什麼,還沒完整地抗議出聲,就見另一隻手從另一側穿了過來,一痕驟然接觸會讓人激靈一下的寒意貼附上來,如同一條冰冷滑膩的細蛇順著脖頸迅捷遊走飛速離去。
哎?
沒等他感覺出來那是什麼,從背後掐住他下頜的老者就鬆了手,他正莫名其妙想要扭頭去問詢,忽然覺得頭腦一空。
並非是思緒上的放空,而是知覺上的放空,好像有什麼原本充盈的東西一下消失,四散奔流的同時讓他的整個腦袋和裏麵盛裝的思緒一道冷卻了。
然後,他便無法呼吸了。
就好像一下失去了呼吸的力氣,又好像規律舒張的心肺一下就不再是他的了。
聯想到之前曾遊過自己頸項上的冷意,喬德下意識地伸手去摸,卻隻摸到了滿脖子滿手對於深秋寒意而言堪稱灼燙的熱意。
他一下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但已經太晚了,在他還震驚於現狀的時候,血液流失殆盡帶來的窒息感就擭住了他,讓他感覺到被樹影切割得支離破碎的天空和覆滿落葉薄霜的大地都開始旋轉,有濃稠的黑暗一下從更遠的地方從四麵八方向自己擠壓而來。
他看不清界限了,天空與地麵的界限,黑夜與白晝的界限,寒冷和溫暖的界限,生者與亡魂的界限。
他倒在地上,手指還徒勞無功地摳抓著,仿佛是想要僅憑手指去縫合那道被利刃裁開的創口,而另一隻沒沾染到血跡的手也努力地抽動著想要去夠那位父親的朋友,他已經看不到他的臉了,隻能看見在蔓延的血泊外垂曳的黑色袍角,和身側左手小指上那枚暗金色的雄獅獅首。
那樣的戒指他雖然沒有,但從小到大卻不止一次見過——在素未謀麵的祖父的肖像上見過,在本代公爵的婚禮上新娘的小指上見過,在自己雍容華貴的堂姐手上見過,在那位血緣上是自己外甥的普林賽斯王儲手上見過,還在……還在……
他的眼睛一下睜大,但哪怕睜得再大,都不可能再透進一絲一毫的光亮了。
喬德·維利安倒伏在一片血泊之中,徹底不動了。
灰白的火焰從刀柄一路流淌到匕首的刀尖,燃盡其上任何有可能的血色之後,又無聲地滴落到了霜血滿覆的林中。
巨大的焰柱衝天而起,不同於墜落的月色,這火焰是墜地的白日,是毀滅所有思緒的終焉長夢。
靜靜望著這一切的人最後瞥了眼那隻差之毫厘就能夠到自己袍角的手,任它在灰白的火焰裏瘋狂地滋滋作響著,他轉身去看那個最終也沒跟過來的年輕少女,已經有了對方被徹底嚇壞不聽他們任何解釋的心理預期了。
他略微一怔。
被通天火光映亮的灰白的林中,隻有背後那些枯損的樹枝和她的衣裝一樣是黑色的,她就在不遠不近處靜靜地站著,一樣垂曳到地的黑鬥篷讓她看起來幾乎像是一隻在雪地裏斂翼的烏鴉了。
她的神情奇異而難形容,看上去像是因這迅疾的發展而怔住了,但那雙眼睛,那雙剛看到就有被驚豔一下的好看的棕色眼睛直直地映著灼目的火光,就如同冰封下寂寂燃燒的火種般,沒有一絲一毫的恐懼,反透著一種難以描摹也無法觸及的失落。
和死去的喬德那種有恃無恐的神情不同,她就像在看一堆再稀鬆平常不過的篝火,可人為什麼要對一堆篝火感到失落呢?是因為它無法永遠燃燒下去嗎?還是因為火光跳蕩,卻隻能遠望?
灰白的火焰越燒越旺,也越發灼亮,阿德琳娜略略眨了一下被光亮映痛的眼睛,才發現無論是那位灰白頭發淩亂翻卷的老人還是那位黑鬥篷黑獵裝的中年人都已經在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把目光投向自己了。
她平靜地回望過去,沒有詢問,也沒急著脫身。
對方既知自己是世家出身,如果真要動手,知道的那一刻就該動手了,他們既沒有動手,還把喬德幹脆利落地殺了,意圖已經很明顯了。
見她回神,對麵人低笑一陣,在她略略揚起的眉毛中伸手向身後的焰柱示意了一下。
“如你所見,”他的聲音柔和低沉,“有這種意圖的人隻是極少部分。”
既沒說是哪種意圖,也沒說是什麼範圍的極少部分。
但阿德琳娜還是聽懂了,於是她也輕輕地笑了一下,說:
“我會轉達。”
“那就再好不過了。”對方真心實意地露出了個笑容,溫和平穩。
隨著他轉頭回望,通天的灰白焰柱倏忽回落,林間空地上隻有一片被燒盡了枯葉冰霜的圓形空洞,積了一層影綽能看出些形狀的灰,隻需風過,便四散而去,再看不出什麼印痕。
不知何時離開的頭發淩亂的老者鑽過灌叢回到這片燃燒著的空地,牽來了一匹高大的黑色駿馬,而後靜靜立在了原地,那人望著那匹馬笑了笑說:
“勞煩小姐一路緊跟,就請騎這匹馬回學院去吧,昨晚發生了什麼是瞞不住的,留在這裏隻會越來越麻煩的。”
阿德琳娜對此沒有異議,說實話,她對還要不要回營地一趟都抱有疑問,當下也就大方受下,走近才發覺老者牽來的馬非常高大,鞍轡俱全嶄新精美,但從頭頸脊背來看還是不太像騎乘馬。
她多少生出了猜測,但沒有詳細追問,隻伸手輕輕摸了摸馬的頸側,在視線不及的地方聽見那人吩咐老者:
“辛赫西斯,我們走吧。”
阿德琳娜記下這個名字的同時想起件要緊的事,趕忙叫了句“等下”,待繞過馬匹之後望向已然停步的先前說話的那人:
“回去之後要怎麼還給你們?”
邊境到西恩特最中心的浮空陣路程不短,不是到地方了把馬放開它就能自己跑回去的,更何況對方的馬也肯定不是原本就養在這裏的。
“交給托夫裏斯的任何一位埃爾維斯家族成員都行,他們也在泊蒂娜有馬場,足夠把它領回去了。”
就這樣?阿德琳娜微微挑了下眉毛:
“如果他們要是問它是誰家的——”
帶著老者準備越過樹叢離開的中年人聞言輕輕一笑。
“施特林澤,”他的聲音仍舊平穩,“告訴他們是施特林澤的就行。”
說完不再停步,轉向灌叢和林木掩映的另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