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三百六十八章:斬落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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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等傑納理解眼前的情況並為之驚異,眠於花下的盧蕾希婭仿佛感受到了什麼迫近的危機般猛地睜開了眼睛,被鎮魂花的微光映得近乎森白的麵上,原本該與兩位獸王一樣的淡色眼睛中已經沒有了任何形式上的分界,隻剩下了混沌一片的深黑的暗影。她作勢要起身,但在層密繁花之下,作用在傑納踝間腕上的東西也在她的身上發揮著等同甚至更勝一籌的效力,她隨即發出尖銳的、刺耳到仿佛能直入人髒腑的高亢唳鳴,在如此近的距離下不作任何防護地遭受衝擊的瞬間,傑納便覺耳畔和腦內同時響起“嗡”地一聲,模糊的視野裏兩位獸王的動作也幾乎要隨之一停,但她們終究以極快的速度緩過來並繼續持刀向下方刺去。
    隨劇烈的頭痛和耳畔的堵塞感一道而來的是腕間的鬆緩,傑納影綽看見先前光潔如新的冰鑄鐐銬此時已經密布裂痕,遊曳其中的光華已然暗淡,遲滯著仿佛隨時都會逝去,術式實體的破壞導致了壓製能力的極大削弱,傑納終究艱難地自身前拔出了【罪心】,金屬的實體握於掌中的瞬間,唳鳴帶來的影響便隨之減輕,但棺柩內爆湧而出的“靈”之風暴讓傑納無法做出任何動作,隻能吃力地將儀式杖一般的長劍豎立身前盡可能地防禦。
    棺柩中的盧蕾希婭似乎是因為掙脫無果停止了唳鳴,但她隨即大張嘴巴和眼睛,以無法實現的程度做出一個令任何人看了都要做噩夢的可怖表情。下一瞬她深黑的眼耳口鼻中同時湧出深黑的滴瀝,這些仿佛一切暗影與惡念熔成的粘稠之物迅速尖銳鋒利起來,蛻生為深黑的荊棘。這些樹枝荊棘似乎不受溫特妮絲的鐐銬束縛,齊齊往棺柩頭尾的兩位獸王方向疾刺而去,而兩人似乎早就料到的這樣情形,動作整齊劃一地飛身躲避,同時翻轉手中獵刀將湧至麵前的纖細枝條們斬落於地。已經纏滿了明麗金色的獵刀切砍這些荊棘就如同斬斷絲線般輕易,卻架不住湧出的細枝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兩位獸王靈巧地在不算寬敞的空間內騰挪躲避並伺機斬下更多,實在避無可避時便隨手抓起車廂內的零碎物品甚至是扯過裝飾用的珠簾紗幔來防禦,有些物品一阻之後會爆出一道與刀鋒近似的明金光輝,有的物品隻要輕輕觸及便會化作漆黑的液體。很快兩人的麵上都顯出了疲態,之後動作基本全憑本能支撐,好在瘋狂伸出的枝條們終究在她們動作跟之不上前放緩了勢頭,旋即迅速被姐妹兩人乘勝追擊,一路從車廂角落斬回棺柩之中。
    棺柩之中的已然不是一副可怖神情的盧蕾希婭,甚至連完整的人形都無以湊齊,被無數花朵埋沒近半的已是一段籠著月華的銀鑄根係,先前那些滴瀝著深黑色的枝條正是從中生長湧出,在經曆過一段不短時間的斬殺過後,再伸出的枝條便不再有那些深黑的印記也不再有攻擊性,而是與它本身一道呈現出一種閃光的銀,兩名獸王隨即停手,退到一旁去調整呼吸,溫特妮絲則在氣息凝定之後將刀伸入棺柩之內破壞了束縛住它的冰鑄鐐銬,銀色根係隨即生長得更快了,轉瞬便塞滿了棺柩,直抵馬車車頂。
    在高度受阻之後,伸出的銀枝轉往橫向繁密的方向發展,不出片刻一個吊在車頂上的、枝條編成的銀色的巨繭便接近成型,溫特妮絲從妹妹手中接過一塊略顯朦朧的月鷲凝集,在用小刀劃開手指滴血其上令其發出濛濛輝光後用力將其往巨繭之上擲去,那些不住生長著的枝條似有所覺般伸出更多枝條仿佛要去接取,卻在觸及凝集的瞬間被那枚小小的朦朧晶體迅速吸噬。在野蠻生長的細密銀枝們被凝集吞下的同時,原本細小的凝集中光芒也越發明晰,很快便漲大、拉長成一個隱約蜷曲、身覆白羽的人形,更多白羽從這人形的身後急速伸出,擴展成一雙蒼白的厚重的羽翼,這羽翼隨之交疊身前,收縮幾次後化成一個似繭似軟殼一般的物體,隨後月華淡去,這蒼白的卵狀物隨之失去支持,栽回已然沒幾朵完好花朵的黑色棺柩裏。
    見此情狀,兩名獸王幾乎同時鬆了口氣,少女隨即扳動車廂壁板的某處,令棺柩一點一點地降回車底。
    遮擋視線的棺柩消失之後,坐在原處的楠焱祭仍舊微低著頭,不見任何聲息動靜。
    溫特妮絲看了眼車壁上掛的座鍾後向妹妹點了點頭,兩人手中的獵刀刀身上仍舊蒙著明顯屬於光魔法的明金,兩人一齊走到毫無聲息的楠焱祭背後,手勢一變,就如先前要刺向盧蕾希婭那樣,雙手持刀,刀尖向下,同時隔著獵裝刺進了祭的雙肩肩頭。
    持握著【罪心】的傑納瞬間便感覺到有什麼東西以磅礴之勢從極高處降下,以不容忽視的姿態包裹並貫入了坐在那裏的祭的身體,兩把獵刀之上繚繞的明金光輝立時暗淡,恢複成原有的難以看清的狀態。原本垂頭不語的楠焱祭似因這兩刀的痛楚一般猛地打直了身體,一股力量以她的身體為核心猛地向外推去,垂曳於地的長發中未被盤起的部分被無形的力量揚起,從頭頂開始褪去晚煙紫色,成為一種如同光輝本身的淡金,原本合住的眼睛也在同一時間睜開,眸中暮色褪去,隻餘一片空漠的銀輝。
    兩把紮在她肩頭的獵刀被這股力量猛地彈了出去,饒是兩位獸王有所預計也險些被這股力量拍到馬車的壁板上去,比起她們,傑納的感受要輕得多,他甚至有微妙的感覺,那些在靈魂中沉凝著的光,正因為接觸到從她體內推出的力量而逐漸鬆動輕盈,但與之一道而來的,是同樣沉凝的影則霍然緊縮,就如一隻手不由分說地在身體內部用力攥住了髒器。
    在這種交錯的古怪知覺中傑納看到已經完全變了一個模樣的祭站了起來,額上伸出無數明金根須的先知印記也已經浮現出來,正隨著她的心跳明滅熒熒。
    而在先知印記的上方,一道在光輝下幾乎難以看清的血色紋印也凸顯了出來,盡管傑納知道那枚印記是為了保護她而存在,但在此情此景下,仍舊覺得詭異莫名。
    “——白鸞的血印,”努力撐住車廂壁板的溫特妮絲咬牙吐出字句,“這一代的白鸞果然還活著。”
    雖然早在湖上收拾那一湖的湖妖時就隱隱知覺,但終究不如這樣直麵清晰直接。
    她望向同樣勉力抵抗著這股外推力量的妹妹,對方當即會意,掙紮著橫挪到了牆邊的矮櫃附近,反手摸索了半天才抽出最上麵的那個抽屜,摸出一麵直徑略等於人類小臂的圓形銀鏡,拿到鏡子後她顧不得再抵抗這種外推的力量,在後背撞上馬車壁板的同時,用右手拇指刮取了獵刀刀尖上的一點殘餘的血跡,並隨之抹在了銀鏡的鏡麵上。
    隨著銀鏡脫手浮起,傑納和她的目光都不自覺地轉向了那麵銀鏡,溫特妮絲則要遲疑一瞬,她最後將目光轉向了站在車廂另一端,那具釋放著強大力量但本身卻脆弱瘦小的身體。
    “人類的至尊也好,德蘭那些所謂的王和王族們也好,本質就是這樣的東西,至於盛裝他們的軀殼,從來都無須在意……”
    曾祖母在世時說過的話,隱隱回響在她的耳際。
    她扭過頭,將目光投向銀鏡。
    
    “穹頂”下方,垂著眼睛的祭望著下方的細小空洞不斷地被削弱撕扯,最終歸於無跡,大約也猜到了類似的空洞就是【吞噬】的影化在這個奇怪地方的某種體現,但如果事實如此,那她先前所看到的那個巨大的空洞,就很有可能意味著【吞噬】的本體。
    甚至她自己都有些為自己的平靜感到訝然,這是她首次在《王緘》一類的記憶之外的地方直接窺見【吞噬】的痕跡,卻並未真切覺得擔憂或是恐懼,或許是這個遼闊且象征意味濃厚的地方讓一切都顯得非常遙遠,甚至遙遠到她難以感受到己身的情緒,又或許是因為那個空洞看起來如此的安靜,像是沉睡著,又像是被什麼東西束縛原地。
    當然是被束縛著的,祭後知後覺想起【吞噬】如今的狀態,應該是被初代的世家族長們以十二禁製封印在這世上的某地,隻是十二禁製在這裏似乎沒有什麼象征性的體現,就連四處遊走的河流觸及空洞都會消失無跡的這裏,唯一跟那個空洞有些許聯係的似乎就是它旁邊那棵怪異的淡色的樹了,它繁密的根係似在看守或是隔絕著那個空洞與其他的一切東西,隻是祭一時間無從想起樹木和十二禁製有任何可能的共通之地。
    就在她想要抬起頭再多看那棵樹一眼的時候,突覺下方傳來一股強勁的力量徑直將她拽了下去,“穹頂”,星辰,河流和空洞都一道從視野中淡去,就在她以為自己將回歸身體,視野也將恢複如常的時候,眼前倏忽亮起。
    她並未看到熟悉的車廂和棺柩,她一直下墜,卻墜入一片光明。
    她正飛翔於一片僅有絲縷雲絮存在的高遠天空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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