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女？
    聽到這個稱謂之後傑納的第一反應是對方是阿洛瑪貝爾的皇女，但深想一下就覺得不對，因為溫特妮絲的前一句話是“如果母親沒有離開普林賽斯。”
    那就是說，她是普林賽斯的皇女？傑納眉頭頓時蹙起，普林賽斯的君主不再在名義與事實上統治其他國家，隻是單純的王國國王至今已有近六百年，如果溫特妮絲沒搞混兩種稱謂，強調的就是“皇女”的話，就說明她最晚也是在六百年前出生的。
    雖然傑納曾就讀白院又出身製約國的貴族家庭，自問曆史學得不錯，隨便揪位普林賽斯史上的國王或者皇帝都能想起大致的時期和事跡，但這絕不意味著他能記得住每位公主的生平經曆。因為宗教原因，也因為一直跟普林賽斯不對付但偏偏有世家扶持的蘭沼是以女性為主體，普林賽斯的貴族女性的存在感一直以來都相當的低，即使有過女性的君主也多是攝政，或在相當年輕的時候就傳位給了兒子，女王和女皇尚且這樣，就更不必提比她們存在感更弱的王女和皇女了，或者說不被記住才是好事，因為大半有詳細記載的貴族女性，不是經曆悲慘，就是聲名狼藉。
    另一邊的祭也聽出了溫特妮絲口中的稱謂跟普林賽斯現今的稱謂不同，意識到了時間問題，不過她又不是西境人，對普林賽斯的君主家庭的了解僅限於最有名的那麼一小點，再聯係到之前溫特妮絲曾經提及，月鷲三相中“少女”跟“老嫗”都有瘟疫的能力，反而先於傑納得出答案。
    “灰敗之疫？”她低聲問詢。
    距今六百年前肆虐西境的大瘟疫，整個西境的人口蒸發了至少有五分之一，作為最大的兩個國家的普林賽斯和奧爾特米亞王室都死了超過兩手之數的成員，奧爾特米亞的王室更是險些死絕，甚至當時的第四炎之世家法爾絲家族亦受重創，本就已經顯出頹勢的他們，在“灰敗之疫”結束僅僅六年後就迎來了更替。
    經祭提醒，傑納迅速回憶相關年代事跡，猶豫再三之後，終是望著那被埋在雅提斯百合中的那位女性，不甚確定地道：
    “……盧蕾希婭皇女？”
    溫特妮絲微微頷首，算作肯定。
    既然皇女是月鷲，那當時的皇後沒道理不是……所以她的母親，妮爾希斯皇後應該也是一位月鷲，不過這兩位的官方說法都是死在了“灰敗之疫”裏，但瘟疫中皇室成員死者甚眾，唯獨這兩位沒有葬禮，後世也有不少猜忌。
    傑納一時沉默，因為“灰敗之疫”的起因在史學上沒有定論，傑納一時無法猜測前因後果，但皇後和皇女“病逝”多年之後，而今已近六百歲的皇女卻出現在月鷲家族之中，那便意味著當年要麼是皇後掀起瘟疫被安塔西抓回，要麼是安塔西掀起瘟疫，為了把皇後抓回。
    無論是以什麼理由開始，安塔西最終都達成了目的，隻是妮爾希斯總共生下了兩個皇女，小的那一個以躲避疫病為由很早就送去了另一位貴族的莊園裏，或許安塔西並不知道她的存在，又或者知道，隻是她不是月鷲，所以不在意。
    她最終在普林賽斯平安長大，並嫁給了藏起她的貴族的兒子為妻，而她的女兒在數十年後，作為王後而非皇後重返宮廷。
    “妮爾希斯皇後還活著嗎？”傑納最終以委婉的方式問詢。
    溫特妮絲的妹妹靠坐在牆邊的軟墊上，望著沉睡的母親搖了搖頭。
    “祖母被曾祖母抓回阿洛瑪貝爾後不肯屈從，沒能從【老嫗】蘇生成【少女】，三相隻經曆了一遍便去世了，那已經是幾百年前的事情。”
    祭聽得“三相隻經曆了一遍”這種描述後心中一動，這就意味著那位皇後有不小可能就是近幾百年出生的，就是導致安塔西陷入三相演變隨之衰弱的原因。果然就聽溫特妮絲麵無表情且毫不客氣地道：
    “那是她活該，如果不是她受了人類的誘騙逃到人類的國度甚至在外界生下了母親，已是【老嫗】的曾祖母怎麼可能會追到西境？如果不是她堅稱自己沒錯抵死不肯回到阿洛瑪貝爾，曾祖母又怎麼會掀起瘟疫？如果不是那場瘟疫……”
    如果不是那場瘟疫。
    “如果不是那場瘟疫，”短暫的停頓之後，溫特妮絲的聲音有些低沉地開口：
    “曾祖母又怎麼會被黑噬發現蹤跡，導致後來遭受影化，被擄離北境。”
    少女垂頭聽訓，沒敢反駁。
    “是祖母毀了整個家族，”溫特妮絲的聲音重歸平靜，“也害了母親。”
    車內一時寂靜。
    “盧蕾希婭殿下後來經曆了什麼？”傑納半是生疑，半是想抓住問題的核心以便應對，“她受了傷？靈魂相關的傷？才會需要雅提斯百合穩定靈魂等待治療？”
    溫特妮絲聞言嗤笑一聲。
    “有傷我們會治，世上最會治療靈魂的除了我們，就是得到過罹辰承襲的第二任至尊後裔，”說著她偏頭看了一眼傑納，“當然，像你這種把靈魂整個撕開，填滿東西再勉強縫上的不算傷，你還活著都是奇跡，想也知道全是靠那把劍的贈予，就是曾祖母或者罹辰在世，也救不了你。”
    說著她便又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如果不是動手的那位太殘暴，就是你自己太貪心。”
    傑納不由想起那口裝滿了晶石的大皮箱，無聲無息地笑了一下，搖頭說：
    “是我太貪心。”
    他很清楚自己之前的天賦不算頂尖，暫時還能跟蕾切爾齊頭並進的原因不過是母親敦促跟自己努力，醫者雖然珍貴，但依達法拉不缺醫者，又有什麼理由去看重一個半血的醫者，還是和製約國有所牽係的醫者。
    所以在失去作為醫者的資格之後他需要遠勝先前的魔力，不僅是光暗共禦的詭異，更是量級的超群。
    是與德蘭的交易，也是徹底擺脫先前境遇的唯有路徑。
    用這條已被剝淨的，不再有任何價值的生命去換，是樁絕無僅有的好生意。
    
    溫特妮絲並不在意他的回應，她已上前兩步，從滿箱的雅提斯百合中抓出母親的手臂，示意祭去看她手臂上的東西。
    原本沉默的祭定睛去看，隻見被溫特妮絲捉住的那條手臂已經呈現半木質化，從小臂的二分之一往下明顯是不正常的枯瘦和畸長，祭的視線一路下移，發現那畸長手指的末端，齊齊染著如墨的黑跡。
    在祭怔然的當下，溫特妮絲翻過母親的手掌，令掌心向上，祭一眼便看見了在盧蕾希婭右手手掌靠近指根的地方，有一枚指甲大小的漆黑的印記。
    逆七芒星的印記。
    
    祭猛地後退了一步，傑納也在看清的瞬間就伸出胳膊將祭擋在了身後。
    “她被影化了。”
    那是黑噬的印記。
    這才是真正的始料未及——因為安塔西最終被殺的原因主要是影化，所以無論是傑納還是祭都沒想到要將幸存下來的月鷲們跟黑噬聯係到一起。
    然而溫特妮絲重新將母親的手臂放入盛滿雅提斯百合的黑色箱體裏，並撈起幾朵百合遮住確保它們完全遮住手臂，做完這些之後才搖了搖頭說：
    “還沒有，不然她不會陷入沉睡，我們也沒必要來找你。”
    傑納不是太相信。
    “當年黑噬出動了三位頂層和無數執行者想要帶走曾祖母，”溫特妮絲神情淡淡地講述著，“作為現世與曾祖母血緣最近的母親，自然也遭受了一位頂層的重點攻擊，纏鬥中母親空手格擋那位頂層的武器，沒想到那把武器本身就是由【吞噬】的分體製成，在接觸的瞬間就開始了影化的進程。”
    祭並不是太清楚影化的步驟，聞言多少心驚，這已經是純粹的暗算了。
    “但曾祖母及時讓母親脫離了戰場，母親得以有機會依靠月鷲自身的能力封印並切割已經被影化的那部分靈，隻是影化的進程超乎想象地快，盡管勉強在形勢不可逆轉前阻隔了兩部分靈的互通，但被影化占據的部分過多，貿然切割隻會死亡，因此隻能封印。”溫特妮絲輕輕觸及一朵雅提斯百合的花瓣，“但月鷲很重要的一個能力就是控製靈，這個封印的存在讓母親失去了戰鬥力，而且在母親退出戰場之後，黑噬的三個頂層就能騰出手來齊心對付曾祖母，想必你們知道最後的結局。”
    處在衰弱期的安塔西被影化並擄走了，從此杳無音訊。
    直至今年的雨霧節上，已經衰弱到不再被黑噬認為有利用價值的安塔西被放置到了達坦納的荒原，襲擊了正在獵魔的世家，以支援黑噬對達坦納先知的刺殺。
    傑納心裏清楚安塔西的決斷沒有錯，無論盧蕾希婭是被殺還是被影化，安塔西都難逃敗局。在那種情況下，能夠保住與她血緣關係最近的後裔已經十分不易，因為盧蕾希婭和她的血緣足夠近，即使安塔西自己死去，盧蕾希婭也能繼續作為獸王支撐月鷲家族，成為新的血脈源頭。
    在一場注定會輸掉的戰爭裏，這個決定足夠坦然，卻也絕望無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