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三百六十二章:三相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908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時至黎明,北方林中騰起霧氣,除了少部分鳥獸蟲蟻仍有力氣發出點動靜外,林中僅有堆積的落葉被踏碎的細微聲音。
似乎有一隻烏鴉錯踩了枯死多日的細枝,不防墜下後又倉促飛起間發出了極大的動靜,溫特妮絲似乎是被這響動吸引,回頭遠望烏鴉飛往的南方,直至它於視野極盡處消失後也未收回目光。
“……怎麼了?”長久的停步終究引得楠焱祭出聲問詢,聲音裏多少有些萎靡,這一晚的折騰下來,她已經不剩多少精神更不剩多少魔力,考慮到接下來或許還會遇見什麼東西,便果斷沒有催動所剩無幾的那些去驅逐寒意,加上林中道路並不好走,自然沒有什麼力氣。
聽到她問,仍牽住她的溫特妮絲才回過頭來,麵上又是那種意味不明的笑意。
“沒什麼,”她聲音輕得像是歎息,“隻是你已經不在營地的事情,已經被他們發現了而已。”
祭沉默著未作回應,直至溫特妮絲繼續拉著她往北方行進。
“無需擔心,”見她沉默,溫特妮絲笑意更深,“我說的走一趟真的就隻是走一趟而已,必定不會傷你性命,嗬,如果傷你有用,我們也就不會選在這裏,這等同是把自己送進世家的嘴裏。”
祭仍舊不回應,她甚至不是太肯定溫特妮絲話裏的“我們”都是誰。從被溫特妮絲帶離營地的時候她就在思考,蒼月會憑什麼認定了她一定會參與巡獵,她會參與隻是意外,隻是因為交易才同意了維爾萊特的邀請,當然祭並沒有排除維爾萊特有問題的可能性,隻是在想如果當時拒絕了維爾萊特,蒼月會要怎麼接觸自己。
“剛才說到哪裏了?”溫特妮絲對祭的不作回應似乎未曾察覺,隻笑意盈盈地想要續接先前的話題。
祭短暫地沉默一下,終究還是接了一句:
“你說,即使是對凶獸級別的月鷲而言,形態的轉變也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
自離開營地之後,溫特妮絲就在以一種閑聊般的語氣解釋她要控製自己的原因,祭沒打算輕易相信,但聽一聽總歸有些助益,況且這還是一個關乎凶獸的、異血家族的秘辛。
在溫特妮絲的講述裏,古老年代時的月鷲曾被奉為象征月的神祇,月相的變化象征著時令,進而影響耕種、繁衍和獵取,能夠與之對應上並被奉為神的月鷲的能力範疇自然同樣跨度極廣,隻是就如同月相會隨時間推移而變化般,月鷲們的能力也遵循著固定的變化周期,並跟隨這個周期改變著自身的形態。
“這三個形態分別是對應弦月,象征純潔,掌握詛咒、瘟疫、狩獵和守護的【少女】;對應滿月,象征繁衍,掌握狩獵、守護、生育和治療的【母親】,以及對應新月,象征破壞,掌握知識、死亡、詛咒和瘟疫的【老嫗】。我目前還處在三相中的【少女】的這一相,【老嫗】你應該也不陌生,隻差中間的【母親】。”
祭一麵為月鷲的強大心中發沉,一麵在短暫的茫然過後立時意識到了自己曾麵對過的“老嫗”——【骸骨之廊】排名第十一的月鷲安塔西,她死在世家手中的時候,應該就處於三相之中的“老嫗”。
盡管當時月鷲的動作和形體都難以看清,但祭有記得她使用的武器是以自身骨血鑄成的鐮刀,造成的傷口即便是蒲淩靜這樣的世家一階都無法立即治愈,至少在對應死亡和詛咒這兩個方麵所言不虛;而蒼月會在抵達西恩特前曾在北境造成的瘟疫和在營地時對看守人的影響,也確證了“少女”確實有詛咒跟瘟疫的能力。細想之下月鷲的三相之間,彼此領域多少存在著重疊,比如說“少女”和“母親”共享狩獵和守護,而“老嫗”又跟“少女”共享著詛咒和瘟疫。
這樣看來“少女”應該是三相中最特別的一相,她們似乎沒有獨屬自身的能力,而這有很大可能意味著她們擁有的是月鷲這個種族最基礎也最標誌性的能力,結合月相時間來算,弦月在一個周期中占據的時間也確實長過滿月和新月。
“雖然三相的轉變是隨著時間推移,但每一種形態的維持其實都沒有固定的時間,”溫特妮絲的聲音仍是柔和而輕盈的,隻是這不僅沒能打消祭的戒心,反令她心中更生警惕,隻聽溫特妮絲一麵行走一麵繼續:
“不過在這麼漫長的時間之後,我們也慢慢地總結出了一點規律。”
至少在祭所能閱讀到的關於凶獸的那些知識裏沒有過相關的提及,因此她豎起耳朵,警惕的同時多少在意。
“沒有外力影響的情況下,【少女】可以近乎永遠地維持下去,但一旦有所誕育,就會成為【母親】,”溫特妮絲笑意漸輕,“而一旦成為【母親】,【老嫗】的到來就隻會是時間問題,而隻有【老嫗】衰弱到了極點,才會重新在腐朽的軀體中蘇生為【少女】。”
……這麼看來,雨霧節時的安塔西遠非全盛,而且如果月鷲的三相演變所帶來的形態轉變確實危險到那樣的地步,那遭受了影化的安塔西無疑無法再度蘇生成“少女”……祭一時間有些默然,或許正是因為安塔西已經越來越趨近衰弱的極點,黑噬才會物盡其用般地將她放出用於襲擊。
“【老嫗】的破壞力雖然是三相之最,但隻要開始,每一刻都會比上一刻更腐朽衰微。”溫特妮絲輕聲道,“這樣的規則隻意味著一件事——隻要月鷲嚐試繁衍,就必然要麵對一段時間不短且注定到來的衰弱期,因此每一個孩子對家族而言,都珍貴無匹。”
祭聽得怔了怔。
“【母親】的狀態下,不能繼續生育嗎?”
“好問題,”溫特妮絲垂下眼睛看了一眼祭,她的唇邊仍有弧度勾描出淡淡的笑意,可那笑意並未蔓延至她銀色的眼眸裏,“同樣能三相變化,有成為獸王潛力的月鷲,隻能是【少女】轉變向【母親】時生下的頭生女,之後就算再有誕育,即便生下了女孩,也無法進行三相變化,隻能隨機獲得三相之一的少部分能力。”說著她再度發出了一聲並不帶笑意的笑聲,“而且,頻繁和密集的生育本身也會大大縮短【母親】的存在時間,讓她們提早成為【老嫗】。”
祭立時閉口不言,同時也多少有點理解為什麼同為凶獸,月鷲卻不像菲尼爾和嘉爾艾德那樣有龐大且存在感鮮明的族群了。
這也是以女性為核心來傳承力量的族群所無法回避的問題。
“其中,【少女】轉向【母親】時的危險在於生育本身,即便是楠焱小姐這樣的世家出身,應該也沒少聽到過類似的案例吧,”溫特妮絲的唇角仍然淺淺地勾著,“有那麼多那麼多的女性魔法師,甚至是一階的女性魔法師,沒有死於陰謀或是敵襲,而是死於生育。”
祭隻能沉默以應。
就不要說雨霧節時從蒲淩靜那裏聽來的事情,單是祭的外祖母,也就是憐的母親,就是因難產而死去,而她豁出性命生下的第二個孩子最終也沒能活過八歲,她的死未能換回任何東西。據說老族長尚在時,華安庭裏外還時有埋怨她死得不是時候,令外祖父未及再娶早早病逝,才令琳琅一脈陷入如此絕境,而作為被老族長養大的、原定為下一任族長的楠焱憐顯然不會沒聽過這類風言風語,但在祭的記憶裏,她從未提及,從未否定。
她驀地一瞬心驚,假如她沒有跟著院長閣下離開極東,假如她帶著倩曼的保證長踞楠焱並在最後仍然位至尊極,那她之後麵對的會是怎樣的情形?第二任至尊楠焱熾長大成人的十二個子女將楠焱的榮光延續了七千餘年至今,有此範例之後,他們隻會想要更多,隻會變本加厲!
而無論第一任還是第二任,最後現於人前時都保持著全盛時期的力量和外貌,這凝定了的歲月,無疑更添助力!
一想到楠焱熾之後再無至尊,世間更是沒有過一位女性的至尊,她就不知自己是該心驚,還是該慶幸。
感受著指間不自覺加重了些許的力氣,溫特妮絲的眼角真切地蔓上了些許意味不明的笑意。
“【母親】轉向【老嫗】時的危險則在於【母親】——過度的虧損和狀態不佳,還有我剛才說過的頻繁生育都會大大提前【老嫗】的到來,以及降低形態轉變的成功率。在月鷲數量眾多,即便是身為凶獸的曾祖母也無法一一統管的時代,也有過月鷲逃離曾祖母管束,與其他異血組成家庭的案例,那些家夥懼怕曾祖母的搜查,隻能隱姓埋名地生活下去,大多數能被找到的,都是因為頻繁生育導致形態轉變失敗,死亡時產生了無法遮掩的動靜才被曾祖母知悉。”
曾祖母……安塔西是溫特妮絲的曾祖母……祭聽得多少驚異,雖然早猜到溫特妮絲能成為獸王,與作為凶獸的安塔西的血緣必然很近,但以月鷲存世的歲月來說,溫特妮絲與她的血緣關係仍舊是超乎祭想象的近。聯想到安塔西死時是三相中的“老嫗”,就是說安塔西應該在最近的數百年間有過至少一次生育,因此才會陷入衰弱,並且不知為何被黑噬方麵得知,趁機抓捕並囚困影化,為此丟掉了性命。
如果這個推測是真,如果安塔西那時生下的女兒仍舊在世——以獸王可能的壽命來看這個概率並不低——她會是如何的心情?因為自己的出生導致了母親的死,連帶著整個家族陷入無法避忌的衰弱境地,她要怎麼應對,她如今又會是什麼處境?
“【老嫗】蘇生為【少女】的危險則是最大的,”溫特妮絲仍舊語氣輕盈地講述下去,“絕大部分因轉變死亡的月鷲,我說的是排除了頻繁生育導致虧損的那些,都是死在了這一次的轉變裏,能導致失敗的因素多到數都數不清,不僅是身體上的,有時候精神上甚至隻是心情上的問題,都可能導致月鷲轉變失敗直接死去。包括曾祖母在內,沒有哪位處在【老嫗】階段的月鷲敢保證自己一定能成功地蘇生成【少女】。”
轉變成功,便開始下一個周期,繼續延續不可計數的漫長生命,轉變失敗則如同世間所有最普通不過的生靈般,在衰老到了極致之後,化為塵齏。
祭一時不知道自己該拿什麼語言什麼表情甚至什麼心情去麵對月鷲們如此的生命,或許該驚歎,驚歎她們的強大,驚歎她們末路後的蘇生如若奇跡,可排除蒼月會所為,排除雨霧節時安塔西的追擊,隻對月鷲本身,隻對著這樣的生命,隻作為旁觀者,祭卻覺得心中升起如霧般輕薄卻久久難散的悲意。
她們要付出怎樣的決心才會留下後裔?她們會不會在做好決定之前想到,這次衰弱的盡頭,就是自己的死期?
不及祭深想下去,溫特妮絲忽地駐足原地,回過頭來,毫無瑕疵的麵上如花朵衝破冰封般綻出一個分明的笑意。
“不過,無論我們處在三相之中的哪一相,都有一個能力不會因為形態的轉變而失去。”
祭微微怔了一下,目光順著她的視線所及,望向了身後幾十步開外一棵黃葉尚未徹底落盡的樺樹樹蔭。
就聽溫特妮絲慢條斯理地道:
“那就是同化其他生靈,來製造仆役和軍隊的能力。”
作者閑話:
………………真是要被單引號的查無此號逼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