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三百六十三章:誘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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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在樺樹纖細枝杈間落定的傑納一口氣都沒來得及喘勻,就隔過黃葉的間隙看見原本牽著楠焱祭一路北行的溫特妮絲忽地駐足,然後直直地望向了自己的所在地。
被發現了嗎?傑納心中猛地一沉,連呼吸都不自覺地停了停。
直接跟到這麼近的距離,完全是他計劃外的事情,可以說在不得已停步的瞬間,他就有了被發覺的心理預期,就算他已經用盡這半年所學,使用特殊的、強調隱匿性的飛行術也一樣,他麵對著的不僅是一位貨真價實的一階,更是一位有凶獸血統的獸王!麵對可能危及自身的事情,更接近野獸的異血們遠比人類來得敏感!
離開營地之後他就順著那種莫名的牽引一路追趕,隻是沒等追出太遠,行在林間的溫特妮絲和祭就已經出現在了他的視野裏,傑納立刻反應過來【罪心】追蹤到的恐怕不是溫特妮絲,而是先前逃離了營地的那隻獸王!
一瞬心驚之後傑納立刻回憶起了問題出在了哪裏,一行人為躲避月鷲跳入河川的時候,他曾為防禦獸王射來的羽刃隔河向對方揮出一劍,雖然這一劍的威勢大多用在了摧毀已經被削弱過數次的羽刃上,但僅是逸散出去的那絲縷毫厘,就足以驚動對方並烙下印記,隻是當時【罪心】的這段劍刃還有一半被封鎖著,他無從知覺而已。
因為是初次啟用情況又緊急,能力細節方麵終究還是出了問題,劍刃解開時傑納滿心想著的都是追上溫特妮絲帶回楠焱祭,沒能預料到自己感應到的其實是早些時候已經留下了的印記。常規情況下一階魔法師的魔法場存在感足夠鮮明,足夠他這樣擅長感知的二階在進入視距之前察覺有異,但溫特妮絲現在掩人耳目地在林中行進,自然有意識地將魔法場收起,而楠焱祭的三階水準支撐的魔法場範圍尚小,無法在安全距離之外讓傑納警惕,而等對方真正地出現在了自己的視野之內時,傑納無疑已經進到了對方的感知範圍裏——哪怕對方已經將魔法場收起。
意識到出了問題之後傑納立時停步,並依仗著正在使用的飛行術隱匿了自己的一切聲音和氣息,這個魔法會製造一層流動的內部循環的風將施術者裹起,因為始終流動,所以不會在感知裏存在明晰的實體,是城庭中擅風的卓穆爾們大都會學習的一種飛行術,在風之世家中也不算絕密,據說靈感是來源於風之王的翅翼,【風羽】。
盡管僅在隱匿一項上應該比不過達伊洛那枚鑲劍石裏的【隱羽】,但這怎樣也是世家專屬的魔法,外部人員無從解析,就算外界有類同的術式,也不會比世家所持更為精密,但就算是這樣,傑納仍舊沒有信心,不僅因為雙方懸殊的階位差距和異血的敏銳,更因為【罪心】——一個飛行術能否遮掩掉獸王級異血對凶獸遺跡的感知,對傑納而言仍是未知數,他也找不到人求證,再有就是他構成改變時被植入的魔力,其中的光元素雖然比不及甄選違規之前的楠焱祭,但與那位尚未露麵的繼承人相比卻綽綽有餘,月鷲算是能使用不完整的光魔法,對這種完整的光明應該會存在一定的感應,在階位相同的情況下,完整的光魔法會限製這種不完整的光明,這也是這次巡獵維爾萊特為什麼會邀請楠焱祭。
盡管知道不被發覺的可能性很低,但傑納還是停在了原地,在對方不再掩飾自身身份實力的情況下,現在退離根本不可能來得及,再有如果有細微的可能性對方沒能發覺,傑納便打算遠遠綴著對方看她們究竟想做什麼要去哪裏。
他還沒狂妄到認為才是二階的自己僅憑著【罪心】就能抵抗一位獸王,最早的打算也不過是跟上去,再通過狼將卓穆爾們帶來這裏。
隻是溫特妮絲望來的那一眼已是證明,事情進展並不如意,也讓傑納從先前的怒意中猛然清醒,意識到一時的莽撞所要引發的問題。
祭沒明白溫特妮絲的話題是怎麼從月鷲們三相的變化轉到了製造軍隊和仆役,但溫特妮絲的那一眼回望,卻確確實實地讓祭感受到什麼地方出了問題,她的魔法場還鋪不了那麼遠,僅憑肉眼沒看到溫特妮絲望向的地方有任何東西存在,不等她想出哪怕是下意識的對策,耳邊便又響起了溫特妮絲的輕聲細語:
“楠焱小姐知道凶獸的遺骸稀有在哪裏嗎?稀有到我們在前來西恩特的一路上備受覬覦?”
她雖是開口問,卻沒打算讓祭做出回應。
“——凶獸的遺骸等同於被濃縮過的獸血,哪怕僅用毫厘,汙染成百上千的普通人都不是問題,無法撐過的自然燒灼至死,撐過去了的,大都會變成擁有對應凶獸部分特征和部分能力的、失去神智的仆役,同時因為凶獸血係對上下位的界定足夠清晰,這些被製造出的、連魔物都遠遠算不上的仆役們,會毫無理由毫不遲疑地遵循同血係中更上位者的命令。”
祭飛速翻湧的思緒立時僵硬。
“所以說,得到了凶獸的殘骸最差也意味著得到了一支軍隊,一支悍不畏死無需贍養的軍隊,”溫特妮絲的麵上再度染上笑意,隻是已然不複那種令祭不舒服的意味不明,這次是切切實實的,帶了嘲諷意味般的森冷笑意。
她抬起手來,遙遙指向白樺樹層層密密的陰影。
“從古老的年代直至現今,我們始終遭此覬覦。”
因為距離和術式阻隔,傑納並沒能完全聽清溫特妮絲在回頭之後又說了些什麼,隻隱約聽見是關於凶獸的,然而下一瞬溫特妮絲抬起手來,指尖直指他的所在地。
傑納心下一驚,不等他不顧隱匿翻身避開,卻突然發現溫特妮絲並未釋出任何術式一類的東西,沒有魔光沒有咒語,沒有月色,也沒有翎羽。
砰咚。
耳邊如響雷鳴。
傑納動作滯了一下,沒能聽出這是從何而來的什麼聲音。
砰咚。
轟鳴再起,傑納果斷放棄思索就要翻身落地,可沒等他搭在樺樹樹杈上的右手發力,整個人立時僵在了原地。
砰咚。
轟響不停,僵住的傑納隻覺一股熱流湧向腦海,嗡地一聲之後,他再摸不到聽不到也看不到任何可能的東西。
砰咚。
尖銳繁雜的耳鳴也未能遮掩住的巨響裏,傑納隻覺的仿佛有一團火焰從心髒燃起,伴隨著聲聲轟鳴,湧入四肢百骸,遍及整具身體。
砰咚。砰咚。砰咚。
即使思緒在某種程度上同樣已經凍凝,但作為醫者時受到的教育已足夠他在那之前反應過來這到底是什麼聲音,這是他的心跳聲,奔流的火焰正隨著心髒的搏動湧出,一遍遍地灌注全身,在飽脹到某個限度之後,驟然有萬把細小刀刃沿肩背腰脊齊齊刺出,這驟至的慘痛讓他猛地仰起身體,未及發出任何一點聲音,便再也無法感受到包括疼痛在內的任何一點東西。
之後像是在夢境和現實中不斷地往返穿行,他難以保持意識,總是感受到了一點什麼,然後一切又都無聲無息的寂靜下去。
第一次時他隻感受到了短暫但劇烈的痛苦,第二次時他聽見了向他而來的急促的腳步聲,第三次時他聽見了仿佛是爭執一般的聲音,第四次時他恍惚間看見了沿黑色獵裝垂曳下來的如瀑發絲,第四次時他聞到了金屬鏽蝕般的血氣。
血。
傑納猛地驚醒,右手發力狠狠楔入落葉層積的林地,碎裂的樹枝葉梗以及泥土下的碎石狠狠刺進掌心,終於是維持住了這短暫的清醒。
疼。
並不像之前那樣劇烈但難以形容的疼,有千萬把小刀破開肌理緩緩鑽出的同時,仿佛也有千萬顆樹苗拚命地紮根於他的腰背肩脊。然而這兩種似乎相斥的痛苦並未互相抵消半點零星,反而占據了他近乎所有的意識,讓他僵硬得幾乎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哪怕是鬆開攥滿枝葉石粒的右手也無以成行,仿佛之前那一下是純憑毅力。
傑納沒餘力考慮這個,較之之前改變構成植入魔力時恨不得能把腦袋砸扁自絕原地的疼痛而言,這次的疼痛在撐過幾次呼吸後居然還有那麼一點可以忍受,可他仍然無法控製身體,隻努力地想要偏偏頭轉轉眼睛,看清如今的情形。
擋在他麵前的是道瘦小的身影。
因為醫者和那個所謂維奇洛拉的雙重影響,他自小在同齡人中就算是瘦小的那型,可擋在他麵前的這個人比他在這個年齡時還要纖細,倒不是說骨瘦如柴,隻是一眼看去便知道不會有什麼力氣,比起他尚且如此,更不要比隻是看著就覺柔軟甜美的凱瑟琳。
傑納看不見她的臉,因為她半蹲下來護住了自己,因此隻能看到她的背影,先前在湖邊時阿德琳娜為她重新編了頭發,那兩枚僅有的能稱得上的飾品的發夾仍盡職盡責地別在她盤起的那部分頭發上,而未被盤起的那部分沿肩脊傾瀉下來,在她現在的姿勢下幾乎曳地。
他艱難地移動著目光,一點一點地尋覓著先前知覺的那股不詳的氣息。
然後他注意到對方右肩肩頭,有個銀色的東西越過了肩膀,尖端指著自己身後頭頂,那東西非常奇怪,一半古舊,一半嶄新。
傑納定定地望著那裏,先前掙紮所帶來的角度變動已經夠他看清。
瘦小的繼承人雙手持劍,劍鋒卻架於她自己的脖頸。
金屬嵌進皮膚的地方,已是駭人的滿目紅跡,部分如蛇蜿蜒流淌最後滲進獵裝的衣領,部分浸染劍鋒令染血的部分褪去古意光潔如新,部分順著劍身流淌下來,蔓過與劍身相交成十字的護手,流進她攥緊劍柄的掌間指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