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三百四十九章:使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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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汙染了?
此情此景引得傑納一驚之下身體一滯,原本要去攙扶身形扭曲的瑞雅爾的手最終還是沒有落到他的身上去。
如果他沒忽略什麼的話,岸上的那點時間裏遭受的攻擊雖然令瑞雅爾不間斷地遭受反噬,但在阿德琳娜的配合下終究是沒有讓任何一片羽刃落地,換言之就是瑞雅爾本身應當沒有被羽刃直接射中。
但若真是這樣,又怎麼解釋眼下的情形?
傑納有心再度召出【罪心】破壞這種理當是間接造成的影響,但思量之後終是放棄,這次不比之前的實戰課,施加影響的獸王不像那棵木荼羅那樣早已死去,而是還好端端地活在河川對岸蒼月會的營地裏,並且當時的木荼羅對應的凶獸在【骸骨之廊】排到了倒數第二的三十一名,而這次的月鷲則排在了第十一,何況他也沒研究過蘇森格爾赫德破除思維影響的能力究竟能不能拓展至更寬泛的“靈”,但細想一下就覺得沒什麼可能性,因為如果蘇森格爾赫德真有這類的能力,那麼他就不該完全沒有相關的描述記敘,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當時被獸王影響的人是楠焱祭,就算她知道原委後心生疑慮也不可能主動將這件事宣揚給世家體係以外的人,而現下麵前的瑞雅爾作為一位一階的異血可就說不定。
隻是稍稍轉過念頭後他便放棄了插手,略微退開一步注視著事態行進,同時還要防止其他人找過來之後貿然接近。
隻見瑞雅爾在不間斷的血液衝突下很快跪倒在了河底,雙手手背青筋暴起,手指則狠狠楔進河底的砂礫,藍白兩色的鱗片再加上那些細長的羽毛如同三支軍隊以他的身體為戰場反複拉鋸,因那份凝集生出的虛幻藍鱗總如覆雪遇沸水般飛快消隱又再度長出,而類蛇的白鱗相對好些,消亡的速度明顯緩於湖妖的藍鱗,動作最慢的自然是被湖妖和雪蛇夾擊的月鷲的白羽,它們似是從上臂一路延伸至腕際,卻終究於兩種鱗片不斷的抵抗衝突下減緩了生長的速度。
傑納默默地注視著那些鱗片在他一切不被遮蔽的皮膚上不斷出現又不斷消隱,不知過了多久之後,近乎遍及全身的白鱗才終於在他的體表維持住了一定程度上的恒定,小片與藍鱗交融的地方甚至都顯出了些許形似藍鱗的虛幻透明,又過了一小段時間後從手臂上延伸出來的白色羽毛似乎終於失去了所有動靜,瑞雅爾覆滿全身的白鱗隨之軟化潛伏,最終縮回了他的血肉裏。之後虛幻的藍鱗多少又生出了一些,但還是停在了一個不致誇張的境地,而那些已然生出的白羽,則頑強地留在了原地。
瑞雅爾又用了一點時間緩了緩,最終艱難地從河底的砂礫之中爬起,他的一雙眼睛已然形似蛇類般呈縮緊的一線,隻是與人類的眼瞳那樣近乎銀色的淺淡不同,蛇眼呈現出一種可被辨識的略黯的金。
似乎是視野的不同讓瑞雅爾自己意識到了,他站直身體後閉了一會兒眼睛,再睜開時便又是先前那樣淺淡的素銀。之後他環顧周遭,沒看到有其他的人找到這裏,便向一直靜默不言的傑納點一點頭,不知是示意自己已經沒事還是在表示謝意,傑納見他意識還算穩定,並沒變成野獸和仆役那樣的東西後多少也鬆了口氣,隨即往無法看穿的昏暗中的某個方向輕微點了點,雖然在水下靈覺無法鋪展,但湖妖還是能從水流中讀到某些訊息,瑞雅爾略略活動了下僵化的手腕頭頸後點了點頭,跟著傑納一道往那個方向半飄半遊而去。
兩人在昏晦的河底走走停停,中間不斷憑借湖妖的能力讀取任何可能逸散出來的痕跡,最終在更靠東邊一點的南岸處看見了一處半“鑲”在岩壁內的岩洞,甚至說是岩洞都是抬舉,因為那不過是個略略往河道之外下陷的凹陷而已。
但就是這處小小的凹陷之內,阿德琳娜、楠焱祭、維爾萊特和凱羅萊雅連帶著仍未恢複意識、渾身長滿了白色羽毛的溫特妮絲都聚在這裏,凹陷內有幾塊似乎是早年崩散下來的大塊深色石塊,楠焱祭就靠在其中一塊旁邊歇息,手裏還纏著那份從溫特妮絲那裏拿來的、帶著銀鏈的月鷲凝集,她目光略有放空,也不知是持續緊張後的疲憊還是真的在思考什麼事情。維爾萊特則靠在另一塊石頭上,他此時正不住地揉著額頭,似乎有些頭痛頭暈,淡銀色長發散亂成泛光的一團的溫特妮絲也在他觸手可及之地。而一邊的阿德琳娜沒有靠著,她立在凹陷邊緣的位置似在警戒,不知從哪摸出來的小刀在她的指尖翻覆不息,與之相對的另一邊,凱羅萊雅也無聲無息地立在那裏,在水下,她的臉上也生出了些許鮮豔的藍色的鱗,隻是不同於其他人的虛幻,她身上的鱗片是切切實實地滋生於她的身體,自然到仿佛一直就長在那裏。
兩人緩慢靠近後最先意識到的就是凱羅萊雅,於她而言,自身的血緣遠遠強過其他人憑借凝集強征的特異,阿德琳娜餘光瞥見她動作後也抬頭看了過去,見兩人緩緩而來也終是鬆了口氣,帶起一大片氣泡湧起,之後凹陷之內醒著的兩個也注意到了,傑納做了個手勢示意平安無事後也進到凹陷之內,找了個多少能對抗水流力量的角落倚靠著歇息。
直至停步的那刻,傑納心底才生出了些許安全的實感,不由伸手捏了捏鼻梁舒緩了下一直緊繃的神經,“不夜”帶來的清醒仍舊有效,但他還是疲累得想要找個地方直接睡過去,轉頭見維爾萊特揉額角的動作一直不停,猜測他也是類似的情形。瑞雅爾在凹陷之外落定後不知又用手勢跟阿德琳娜交代了些什麼,總之片刻過後外麵站著的三人也一道坐回了這裏,傑納望一眼昏晦河底隱約可見的粼粼銀輝,心知月鷲仍舊盤桓於對岸的營地,但河川的存在保證了它再是憤怒也無法觸及這裏,便難得地歇下了心。
之後無法計數的一段時間裏一行人就這麼在水下維持著寂靜,每個人的臉上都或多或少留有疲意,某個思緒空落的間隙裏傑納注意到祭眉頭忽地微微蹙起,便下意識地隨著她目光所及轉過視線,隨之便不可避免地停了停。
這次出門是為獵魔,指不定要摸爬滾打,所以他沒帶懷表這類東西,不過就算是帶了,這樣長久的、徹底的浸水之後還能不能用估計也是個問題,總之為此他無從得知他們在水下已經停留了多久,但無論已經多久,隻怕都不能就這麼無窮無盡地耗下去,岩洞內光線昏暗到幾乎隻能看清一點影形,但即使在這樣昏晦的環境下,他也能清晰覺察到眾人身上隨時間增長而增長的特異,不提皮膚上鱗片明顯變得更多也更細密的維爾萊特和瑞雅爾,就是最長於防禦的阿德琳娜,眼中棕色和白色的分界也漸漸不再明晰,就連沒有使用凝集的凱羅萊雅臉上,那鮮豔的藍鱗也已從眼下一路快要覆蓋到了脖頸。
如果這麼下去的話,跟留在岸上被羽刃命中的結果也大差不差……傑納下意識地掃了一眼自己指尖腕際愈發顯眼的半透明肉蹼和那些頗顯細長的、泛白的鱗,心下驟生一點不太美好的預感,如果說被獸血潑到立時顯出異變是因為血液裏殘留的活性,那看起來像是死物的凝集在被魔力激發之後似乎也蘊有了類似的東西,一樣會導致不可逆轉的情形。
在此之外維爾萊特已經不像先前那樣不住地揉著額角眉心了,他找了塊還算平整的岩石凸起處把腦袋抵在上麵閉著眼睛休息,凱羅萊雅的目光有些失焦,但從她全身的動作來看,更像是在用力抵抗著什麼東西。
……不能再繼續下去了,傑納從先前倚靠的角落裏遊出,打算提醒一下同樣微微闔著眼睛休息著的瑞雅爾。早在下水之前瑞雅爾就有跟阿德琳娜談及這方麵的問題,阿德琳娜也不是沒提過下水之後直接從水下轉去月光籠罩的範圍之外再上岸的建議,隻是作為獸王的月鷲領域廣度足稱可怖,在擺脫束縛的情況下用飛的移動起來也遠比他們遊著迅速,如果真要保證避過對方的探知極限再上岸的話,順水向東無疑會直接進到西恩特內禁製和遺跡最廣布的東部,向西則會相當接近於依達法拉城庭的所在之處,當然在瑞雅爾看來東西部沒有區別,同樣以失蹤者眾而惡名昭著。
此外也是他們入水的地方相當靠近營地,按瑞雅爾的說法營地內備有壓製異化的手段,在獸王脫逃的情境下一個一階的廢置就等同於安全程度的無限下滑,讓阿德琳娜也不得不認同還是躲在原地最為穩妥。
但如果繼續待在水下隻有眼睜睜地看著異化變得不可逆這一個結果,那便隻有盡早離水才是正途……西恩特的東部確實不可輕入,但以西的部分自己卻在一眾人中最是清楚,即使過於靠近城庭的情況下一階的感知力確實有可能感知到什麼,但在狼的提前告知下依達法拉也不是沒有應對的辦法——早在地穴之內的時候,他便通過米維羅的心髒驅使狼轉向去往城庭,想辦法把獸王的出逃通知給依達法拉。
然而還沒等他伸手拍上瑞雅爾的肩膀,整個岩洞內的光線倏忽一暗,傑納下意識地將目光轉向岩洞以外,隻見原本粼動於河底砂礫上的銀輝已然消湮不見,整條河道昏晦一片。
……走了?傑納不由得愣了愣。
待他再度收回視線,明顯也已經察覺到光線變化的瑞雅爾已經伸手將溫特妮絲撈起,順帶提醒了與她相距不遠的維爾萊特,臉色難看的維爾萊特見有人負責溫特妮絲後點了點頭,追著離開岩洞的凱羅萊雅一道急速上浮而去。
同樣有所知覺的阿德琳娜提醒了祭,兩人落後兩步一道離開岩洞向上遊去,傑納和抱著溫特妮絲的瑞雅爾落在了最後,心下猜測凱羅萊雅似是要遏製不住異化,而維爾萊特則是長久呼吸不暢急於離水透氣。
全靠獸王走得及時……傑納無聲鬆了口氣,但到底沒一鬆到底,他點點頭回應瑞雅爾所做的向上的手勢,隻能在心中感歎如果獸王走得再晚些,可能就要出現沒人願意見到的情形。
腳下在尚算鬆軟的砂礫中一踏帶起大片渾濁,傑納隨之一道向水麵遊去,而最早離開岩洞的凱羅萊雅和維爾萊特,此時已然浮到了河麵上去。
就在此時他心頭突然一動,同時看見在自己上方不遠處,被阿德琳娜帶著上浮的楠焱祭忽然猛地發力,將正在上浮的阿德琳娜生生往下拽了一大段距離。
——要怎麼確定?傑納同樣被人從身後拽住了鬥篷邊裾猛地下沉,他定定地望著河麵,終於回憶起了自己之前隱約不安的根據。
要怎麼確定獸王真的已經離開了這片區域?它既然能主動展開這如同滿月墜地的可怖領域,自然也能將之主動收起。
下沉的間隙裏他始終仰望著的幽微昏暗的河麵,在某一刻銀輝突兀大盛,像是直接在水上放了一朵煙花般燒灼著亮起,在被刺得閉上眼睛之前,他隻來得及看見最上方的兩道身影像是浸透了水的陳年落葉,緩慢而無所依托地沉回了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