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三百五十章:滿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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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眼睛的灼痛多少緩解之後,別過腦袋的傑納才睜開了眼睛,滿眼都是昏晦的青黑的光影。
先前比他更靠近河底的瑞雅爾此時已經比他上浮了一段距離,空出了一隻手撈住了下沉的維爾萊特,而同樣失去意識的凱羅萊雅則在阿德琳娜那裏,傑納眯著眼睛看一眼河麵,確定河上光消影息已經再度昏暗下去之後,劃水上浮到了其他人所在的區域。
上浮之後他第一眼便看見了被瑞雅爾拎在另一隻手裏的維爾萊特,他的臉旁頸側有幾條印痕分明的割傷,傷口並不深,河水也將淌出的血稀釋幹淨,但同樣是因為河水,即使是應激而發的魔力也無法在這種環境下主動修複他的身體,而那些因凝集生出的虛幻鱗片下,也開始出現那些白色的硬質顆粒。
心下一沉後他轉臉去看阿德琳娜拉著的凱羅萊雅,至少明麵可見的地方他並未看到什麼傷口,而阿德琳娜像是知道他在找什麼似的,左手繞過她的脊背攥住她的手腕,將整條小臂向內翻轉,幾乎破碎成幾條布條的獵裝袖子頓時映入視野,隱約可見其下傷口,還有已經融化消散了大半的白色翎羽。
下意識地用手臂擋了,但還是被羽刃射中了……傑納的眉頭深深皺起,再抬頭看河麵時仍舊昏暗到看不出任何東西,但他們現在已經沒有時間也沒有人力去試探獸王究竟還有沒有留在原地了。
瑞雅爾同樣眯著眼睛久久凝視著河麵,之後把維爾萊特往阿德琳娜的方向遞了遞,阿德琳娜不明就裏但還是接過,然後就見瑞雅爾拉著溫特妮絲往河麵上浮去。
還沒等任何人上浮阻攔,瑞雅爾就停了下來,他浮在距離水麵僅有半臂距離的地方,沒拉著溫特妮絲的那隻手緩緩上伸探出水麵,水麵之上昏晦如常,幾息之後他收了手,對下方的一眾人點了點頭,然後拉著溫特妮絲浮了上去。
眼見瑞雅爾的身影徹底在河道中消失,而河麵上再未有銀輝亮起,阿德琳娜勉力伸手給旁邊的祭比了一個稍等的手勢,然後拎著兩個人同樣浮到了河麵去,之後維爾萊特像是被上麵的人接應一般被拉離了河道,阿德琳娜將另一隻手拉著的凱羅萊雅遞上去之後,略略下沉一點回望祭和傑納,然後做了一個確定的手勢。
傑納跟祭對視一眼,之後開始向河麵上遊去,不過傑納還是有意比祭提前了半個身位以防萬一,浮出水麵後正對著的就是蒼月會的營地。
阿德琳娜站在水邊,先前含在嘴裏的那塊凝集已經被她吐在了手心裏,混沌眼眸鱗片肉鰭正在漸次消隱,而她本人則略顯嫌棄地擰著濕噠噠的長發跟不知重了多少倍的鬥篷邊裾。
這條河川因為並非自然生成而是被魔法“界定”,因此不像常規河流小溪般淺灘到深急處過渡平緩,兩岸頗為陡峭,傑納勉力邁上,隻覺得河中和身上的水無不沉重到想要把他拽回河裏去,舌尖一頂將凝集吐出後他一麵返身去拉還在水中的祭,一麵問抖甩著擰得皺皺巴巴的鬥篷的阿德琳娜:
“凱羅萊雅跟艾瑟斯呢?還有阿爾特小姐?”
“瑞雅爾先生把他們扛到營地裏去了,”阿德琳娜皺著眉頭抖了抖半幹的鬥篷,同樣伸手把頗為吃力才邁上河岸的祭拉起來,同時囑咐道:“快把凝集吐了。”
祭點了點頭伸手接住吐出的那塊凝集,麵上頸間的鱗還有指間的半透的蹼隨之慢慢縮了回去,然後她抬起頭來,頗為明顯地怔愣了一下。
“怎麼了?”想起她先前在水下的知覺,捕捉到這點的傑納多少警惕地問了一句。
“沒有,”祭多少呆愣地搖了下頭,然後幅度很小地指了指他的腦袋,“你的頭發……”
傑納聞言一愣,伸手捋過紮在腦後的長發,隻見濕潤地繞在指尖的已不複先前熟悉的白金,而是一種淺淡的銀,在高天播灑的真正的月輝下,似乎籠罩於一層朦朧而柔和的月的光暈。
傑納不由皺了下眉頭,但還是鬆了手道:
“先進營地裏麵去吧,看看蒼月會的傷亡,還有瑞雅爾先生需不需要幫忙,就算他不需要我們也得想辦法把身上的水弄幹,現在這個天氣穿著濕衣服在外麵凍一早上,非得發起燒來不行。”
阿德琳娜跟祭都沒有異議。
蒼月會的營地距離作為西恩特與外界分界的河岸還有一定的距離,隻不過先前起到遮掩作用的樹木在先前月鷲的幾輪羽刃之下大都被削禿了,因此已經能在河岸邊直接看到營地裏,營地的最中心似乎是六頂最大的灰色圓頂帳篷圍出的一塊空地,它們後麵則還密密麻麻地紮了不少隻能擠下一兩個人的小的,隻是眼下不論那六頂大帳還是後麵那些顏色樣式都各異的小型帳篷,絕大多數都已經倒塌在地,其中大部分是被削斷的樹木砸塌的,還有些雖然頂棚完好,但立麵被先前獸王射出的羽刃劃爛到說是篩子都是抬舉。除了塌得比較嚴重的那些,其他帳篷內的燈火明如往昔,三人預想中的橫屍遍野的景象並沒有出現,細想之下倒也釋然,從獸王異動到徹底掙脫桎梏必然需要時間,那樣大的動靜足夠整個營地都注意,而在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沒有二階水準的情況下,趕快逃走才是要義,恐怕隻有實力弱到經不起一輪吼叫的人還有極個別的倒黴蛋才會來不及撤離。
傑納看著阿德琳娜橫移兩步走到一頂半塌的帳篷旁,那裏臉朝下臥著一個稱得上是膀大腰圓的成年男性,那是這處空地上為數不多的能直接看到的人形,他沒被帳布蓋住的後背上還有頭上又髒又舊的毛皮帽子上,密密麻麻地紮滿了細長的白色翎羽,阿德琳娜小心翼翼地避過那些羽毛把他翻起來了一點,鬆手之後一麵甩手一麵搖著頭走了回來。
“怎麼樣?”傑納低聲問了一句。
“臉都爛了。”阿德琳娜隻是搖頭,“沒救了。”
傑納歎了口氣。
又走了一小截之後他們走到了原本是營地核心的空地處,最中心的位置則放了輛原本似乎是用來裝穀物的兩輪推車,隻是它先前裝載的東西已經被毫不客氣地推到了地上,此時正一邊高一邊低地立在那裏,上麵似乎放了點其他的什麼東西,三人轉到麵對著帳篷的方向後發現躺在上麵的不是別的,正是仍舊昏迷不醒麵生白羽的溫特妮絲,她濕透的獵裝跟籠罩著薄光的淡銀色長發一道黏附在不算幹淨的木板上,水液沿著她的衣角和發梢滴瀝。
說實話,如果不考慮不住滴答的河水、已經蓋了她大半張臉的白色羽毛跟那輛不知以前還裝過什麼的推車的話,這幅畫麵還真有幾分奇幻的美麗,十分適合出現在各式作家的故事裏,什麼旅行者冒險家,或無意或曆經千難萬險深入了匪徒的營地或者乏人問津的遺跡,並在其中發現了一名沉睡著的如同月光化成的精靈般的少女。
隻可惜她不是什麼精靈,而是造成這一切禍患的獸王的血親……傑納搖了搖頭再度歎了口氣,環顧營地之後很快就發現了瑞雅爾似是在那兩頂還沒完全倒塌的灰色帳篷之一中翻找著什麼東西,並且動靜不小,似乎頗為焦急。
一行人一道走近的同時阿德琳娜往另一頂沒塌的帳篷裏看了一眼,裏麵頗為緊密地擺了近十張木架和獸皮鋪成的矮床,還有幾張擺滿了藥劑瓶子的連櫃桌子,而最裏麵還完好的兩張床上分別躺著維爾萊特跟凱羅萊雅,阿德琳娜收回目光看了看帳篷頂上描繪的圖案,不甚確定地問了句:“這是醫療處?”
說完還回頭看了一眼躺在推車上的溫特妮絲。
祭跟傑納當然沒辦法回答她。
三人走到瑞雅爾在的那頂帳篷門口往裏看時,發現這座帳篷似乎是專供文職的,有三張寫字桌,上麵摞有一些線訂的冊子,之外還散亂著一些或是灑了或沒擰蓋的墨水瓶子,角落裏還有些隱約能看到禁製印痕的立櫃,以及一些比醫療處精致些的矮床。
此時瑞雅爾正在翻找的正是其中一張床旁邊的矮櫃,這樣的矮櫃這頂帳篷裏還有三四個,但唯有他正在對付的這個上麵有禁製——手靠近到一定距離之後,仿佛在流淌一般的淺銀色圖紋就會浮現出來,瑞雅爾連著試了幾個魔法都隻解開了禁製有限的一部分,在阿德琳娜開口前他似乎徹底失去了耐心,一把掃掉了矮櫃上散亂的書本和字紙,隱隱顯出些半透的白鱗的手狠狠一掌就往矮櫃頂上拍了上去。
木質崩碎的炸響裏,矮櫃被鐵釘固定住的四個立麵各自為政地倒了下去,隻有加厚過的頂麵直接被一掌拍得稀爛,流溢著淡淡月光般的禁製在失去依憑後無力地閃了閃便消散了,原本裝在櫃子裏的各種織物跟匣子書本散亂一地,瑞雅爾挨個翻檢確認,絲毫沒在意被拍爛的木質帶著尖銳的斷茬紛飛一地。
帳篷門口的三人麵麵相覷。
“……我確實聽說過異血的身體能力要遠遠勝過人類,哪怕是那些長久經曆嚴苛訓練的精英,”阿德琳娜的語氣有點飄忽,“但沒聽說過會這麼……這麼……”
她沒能說下去。
傑納跟祭陪著她一起沉默。
很快瑞雅爾就翻檢到了那堆東西中的第四個盒子,也是最小的一個,略扁,不過常人的巴掌大小,看不出是用瓷還是其他的什麼白色的石頭製成,粗看一眼的話像是那種用來裝在寒冷天氣裏保護皮膚的油膏的,當然也可能是其他的什麼膏狀的藥,但瑞雅爾隻是看了一眼就站起身來,帳門口的三人見狀側身給他讓道。
就見瑞雅爾捏著那隻盒子直奔躺在推車上的溫特妮絲,伸手凝出一片薄冰後執起她的左手在中指指腹上輕輕劃了一下,在她指尖透出暗色的同時打開那隻白色的小盒子,讓她的血滴入那隻盒子,或者說盒子裏麵裝著的什麼東西上。
一連滴了三滴之後,瑞雅爾無聲地念了句什麼,被他執住的溫特妮絲的左手上白光一閃,薄霜覆上又消散,而她指尖的傷口已經愈合完全消失不見。同時那隻盛裝了她血液的白色小盒子裏響起了極輕微的簌簌聲,若非營地內一片寂靜,這聲響甚至都無法聽見。下一瞬那隻敞開小盒子裏開始湧出肉眼可見的白色霧氣,濃鬱到讓人完全無法想見它們是怎樣積存在那樣小的一隻盒子裏的,瑞雅爾見狀將那隻盒子拿得離自己遠了點,半晌後一點被霧氣影綽包裹著的白色細長物體從盒子裏麵升起,緩慢卻堅定地往營地的上空升去,傑納和祭憑借著過人的靈覺感覺到了有無形的“域”正隨著那東西的升起而撐起。
至此瑞雅爾才像是終於鬆了口氣,他隨手把承裝那東西的白色小盒子拋到了一邊,抬起頭來注視著那又像是羽毛又像是晶柱的白色物體緩緩升起。
——他自始至終都沒有直接用手去觸碰盒子裏麵的東西。
“解決了?”眼見著沒有其他動靜,祭多少有點訝異。
“還不算是,”瑞雅爾吐出口氣搖了搖頭,“但有了這個,至少不用擔心獸王會回到這裏。”
傑納聞言一愣。
“那是什麼東西?”
排除掉本身強大的魔法師以外,能擋住獸王的東西說少不少,說多也多不到哪裏去,但於他而言無論書本裏講過的還是實際上見過的,都沒有這麼輕易——隻需付出三滴血的輕易。
“月鷲的羽毛,”瑞雅爾看他一眼回答了這麼一句,然後像是意識到這樣有歧義一般想了想,又重新說了一遍:
“經過特殊處理的,凶獸級月鷲安塔西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