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三百三十六章:役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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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緘》?
維爾萊特的這句解釋讓浮冰上除了他本人及神誌不清的祭之外的所有人都愣了愣。
他們當然知道什麼是《王緘》,不要說是蒼月會的兩人,就是凱羅萊雅,也不會不知道《王緘》。
隻是在他們的認知裏,《王緘》更多的是十二世家對曆史的記敘,當中應該不太會包括術式與咒文的記敘。
維爾萊特點了點頭說:
“我因為之前的某些事情專門認真地去翻過一遍《王緘》,尤其是其中關於思維和亡靈的章節,所以能夠確定,這種火焰是載錄其中的、用以燃燒思維和靈魂的烈焰。”
因有其他人在所以他描述的相對含糊,但傑納跟阿德琳娜都能理解他的意思,他是想說這是源於夢境之王的術式,這是那位達坦納的先知所能製造出的烈焰。
傑納沒太仔細看過對應夢境之王的章節,因為他對思維魔法全無天賦,精讀的那些僅限於記敘愈之王和德蘭家族本身的章節。正猶豫著等什麼時候有了空要不要重翻一遍,就聽身邊的阿德琳娜像是笑又像是歎氣:
“那難怪她精神受創……除了少部分得到過驗證的部分,餘下的那些哪怕僅是嚐試,都極有可能引發難以預料的損傷。”
她說著伸出手捋了捋仍舊倒在冰麵上的祭的鬢發,隻見原本攀了她滿臉甚至延伸向頸項的根須紋印,已經再一次潛藏不見。
這在某種程度上意味著異狀已被平複,並未像之前那樣引發新的創傷。
一隻手,蒼白修長到難見血線的手從他們身後伸來,細白如同脂玉的指尖腕上纏繞著細細的銀鏈,而銀鏈的末端仿佛有遊動的霧氣和月光凝做淚狀。
在他們正對麵的維爾萊特一臉莫名沒做提醒,而視線受阻的傑納和阿德琳娜都是等到那隻手伸出來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情,猛地扭頭回看時,就見是蒼月會的溫特妮絲在他們身後微微俯身,將一直藏在衣袖裏的那份凝集抵在了祭的額上。
不及兩人質疑問詢,祭的身體突然就不再緊繃,像是力竭之後沉進了不可抗拒的夢裏。
“勞煩格朗德小姐照料她一會兒了。”溫特妮絲收回手,微笑著眨了眨眼睛,她收手並未帶走那枚凝集,而是把那枚灰藍色的淚形留在了祭的額心。
阿德琳娜不明就裏,但還是下意識地伸手按住了那枚凝集,沒讓它一下滑落到冰上去,旋即見溫特妮絲直起身體,她那淺銀色長發編好的辮子也因為這個動作從兜帽滑出,月光下就如同盈滿月色平滑如鏡的河川淌進濃稠的夜色裏。
“它可以做個媒介,”溫特妮絲的聲音仍含笑意,“能夠集中外界的無主的靈,並將之彙集到那些受創或是急需補充的生靈的精神裏。”
阿德琳娜和傑納交換了一個眼神,從彼此的眼睛裏確認了他們都沒聽過類似的事情。
“當然也是有很多前提條件的,”溫特妮絲笑吟吟地補充說明,“比如隻能在有月光的戶外進行,比如周圍最好是生命力和靈都充沛的自然環境,再比如接受這份饋贈用以補充的人,需要有靈相關的能力。”
……確實是件限定條件頗多的麻煩事情,傑納微微張了下嘴,但未作後續質疑。
溫特妮絲從鬥篷暗袋裏取出懷表看了一眼:
“我猜她不到兩刻鍾就會醒——甚至還要更短,她平常應該有做這方麵的練習,不過這段時間裏就勞煩格朗德小姐看著了,”她將懷表塞回口袋,環顧一圈說:“其他人跟我回岸上,收集凝集,進行清理。”
瑞雅爾未作反對地點了下頭,抬腿就往最近的湖岸處行去,大朵大朵的冰花在他踏足湖麵的瞬間凝結成型,架起一座晶瑩的浮橋,直通湖岸邊際。
其他人陸陸續續地起身,跟在瑞雅爾身後往岸邊走去,傑納落在最後,確認了一下祭的呼吸和脈搏都沒問題。
“……她的話可信嗎?”阿德琳娜一麵脫下鬥篷疊成一團墊在膝上,一麵遠望了已經回到岸上收集凝集的眾人一眼,壓低了聲音問詢。
傑納稍微搖了下頭就起身,同樣看了那邊一圈之後說道:
“效用暫且不提,但裏麵多少有點問題。”
阿德琳娜聞言微驚。
“因為如果效用屬實,哪怕動用麻煩,對修習思維和亡靈魔法也該是絕大的助力,而世上對此最有需求的,必然是第十亡靈世家杜德絲,”傑納聲音平靜,“而且他們也有足夠的財力和動機去滿足一切麻煩的條件,但我從沒聽過類似的事情。”
阿德琳娜的眉頭稍稍擰起。
傑納見她神情,轉頭瞥了一眼岸上,略略加快語速道:
“我們家和達坦納那邊有一點生意往來,收購他們的魔物毛皮、凝集和相關工藝品,再把南邊的織物、寶石和香精油脂賣到那邊去,哪怕沒可能特別詳細,也多少知道他們在收集什麼東西,而他們從未大肆搜集過任何單一種類的魔物,這一點能夠確定。”
當然,也會有他們早幾千年就收集完了的可能性,但凝集這種東西並非恒常不變,過度使用和使用不當,寵物乃至人類的誤吞都必然會造成損耗的情況,而一旦有補充的必要,他們就必然要持續盯著相關的貿易。
“所以有兩個可能,”傑納放低了聲音,“要麼是使用這類物品凝聚起來的精神有一定隱患,要麼就是本身有所牽涉,不是那麼簡單易得的東西。”
阿德琳娜盯著自己扣住凝集按在祭額心上的手,一時間難得地有了些猶豫。
如果是前者,那她必然不能再讓這個東西接觸楠焱祭的精神,如是後者,她有點不確定自己向蒼月會討要的那份報酬,會不會在未來帶來更大的問題。
“總之先讓她恢複,”傑納見阿德琳娜猶豫便叮囑一句,“她得醒過來才能有基礎的自保能力,而且就算真的有了什麼隱患,那位精專於此的夢境之王也不會坐視不理。”
這……說的也對,到底還有那位存世七千年的王族打底……阿德琳娜一直提著的心略微放了一放,傑納已經踏著冰橋回到了岸上去。
阿德琳娜注視著那份凝集在祭空白一片的額心處投下朦朧的月影,忽就歎了口氣。
明明她這樣輕易就能接觸到那些傳說中的人物……甚至能更進一步地分得常人不可分得的能力和權柄,為什麼還是會這樣屢遭傷害,為什麼還是會這樣不可付信?
祭即使在迷蒙中也能鮮明地感受到額心處的清明涼意。
跟高熱時直接用布巾裹住冰塊貼在額上那種純粹鮮明、時間長了還會帶來痛感的冷意不同,這種清涼仿佛初出幽澗的山泉,柔和輕緩,卻又能堅決地將陳腐落葉帶去,之前種種讓人恨不得把腦袋砸扁的痛楚,仿佛都隻是一瞬萌生的幻覺——
祭猛地翻身坐了起來,環顧周遭一圈發現她還在湖心的浮冰上麵,而浮冰貼近岸邊的那側,有凝凍的冰鑄的浮橋,一路延伸到湖岸邊緣。
……我之前是睡著了?還是昏過去了?祭正有點發懵,就聽得一陣衣料抖開的聲音,回頭看去就見阿德琳娜展開了原本疊好置於膝上充作枕頭的長鬥篷,起身後將之重新披在了獵裝外麵,見祭一臉茫然地看過來,她心情有些複雜同時又覺好笑地問:
“緩過來了?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祭聞言愣了一下,仔細感覺了一下之後搖了搖頭說:
“沒有。”
“那就好。”阿德琳娜一麵說著一麵伸手把祭也拉起來,祭注意到之前在溫特妮絲手上的那枚淚狀凝集此刻正纏在她的腕間。而阿德琳娜注意到她的目光,便也不甚在意地搖了搖那條銀鏈:
“——阿爾特小姐借你的,說是能作為加快精神恢複的媒介,現在看來效果還不錯?對了,你沒有睡太久,他們才剛回去岸邊。”
這樣說的話確實……比起雨霧節時自己遭受《王緘》殘章衝擊直接昏過去昏了整整一天來說,這次的恢複確實快捷。
當然,更大的原因是真正的《王緘》,哪怕僅是殘章,對精神的衝擊也可稱毀滅,而她之前……
想到這她不由愣了一下,旋即跟上已經踏足冰橋的阿德琳娜,遲疑之後開口問:
“……我剛才幹了什麼?”
這回輪到阿德琳娜愣住了,引得她側頭回看了祭一眼:
“你沒印象?”
祭努力地回憶了一下,之後略有點不確定地說:
“我好像是用了一個應該能奏效的魔法……”
“對,”邁上湖岸的阿德琳娜步伐輕捷,“你動用了《王緘》。”
啊?祭不由得又愣住了,“我用了《王緘》?我並沒有拿著任何殘章或者碎片……”
而且除了在荒原的暗澗下曾接觸過的那一片殘章,她之後再也未曾遇見過任何的殘片,或者以生命封存的“死緘”。
“不是這個意思,”阿德琳娜回過頭來略有點好笑地說道:“動用《王緘》是指,你成功使用了記載於《幻森·王緘》的魔法,它們中可動用的部分非常少,這一點幾乎所有世家都在進行長時間的實驗,就算是能使用的那些,往往也需要特殊的環境和身份,或者非常強大的魔力做前提條件。”
祭實打實地困惑了一會兒,當然她讀過《王緘》,甚至不止一遍,但她從沒有過有意識地去記憶和實驗其中可被促成術式的那些,事實上它們中的絕大部分都非對術式的描寫。
在被帶離高台的那瞬間她想到的是要清理掉餘下的所有湖妖,但為階位和所學所限,她並不會什麼大範圍大殺傷的魔法,而在那個時候,那段在荒澗下閱得的記憶,有些突兀地在腦海中浮現。
彼時還認為自己是個普通人類的夢境之王和先她一步知曉自身命運的另一半於原野涉險,她的另一半曾這種堅決的方式去激發能力,鎖定並解決了原野上的絕大部分威脅。
她記得那仿佛窺視深海的視野,記得一蓬蓬點燃於被他們注目的魔物身上的烈焰,她當時並未來得及、也從未真切想過是否可行,隻是因為突兀想起,情急之下覺得可以一試,才念出了她曾在記憶裏聽過的那個短句,其實也是後果未知的實驗。
她不由得回身去看深黯一片的湖麵。
跟著阿德琳娜踏上冰橋的時候她就有發現,之前那些湖妖們尖細的哭叫已經半點都聽不見,隻是她起先以為是自己倒下的這段時間,脫出包圍的兩個蒼月會的二階使用了什麼強力的魔法將那些殘餘剿滅。
但現在細看,原本蒙在岸邊的那層滑膩的灰藍脂霜已然大幅削減,即使留存的那些也多有熔融跡象,更有相當數目有燒灼痕跡的骨骼突兀而滲人地支棱在上麵。
而祭清楚地記得他們這一行連帶蒼月會的兩個,並沒有擅長火魔法的人員。
“……這是我做的嗎?”她不是太確信地將目光投向阿德琳娜,後者從別處拾了一根頗長的樹枝,正在那些燒化大半的血肉中不住劃拉,翻翻撿撿。
那個術式被記載於《王緘》?《王緘》竟有這麼大的威力嗎?
“如果記錄其中的魔法能夠輕鬆解決我們的目標快速結束巡獵,我們是不是可以嚐試大範圍地將它們用於狩獵?”她嚐試著問道。
剛從一堆滑膩油脂裏扒拉出一塊灰藍色圓形晶體的阿德琳娜聞言將目光轉向祭,並未彎腰去撿。
“不,”阿德琳娜望向她的神情有些奇異,像有豔羨,又似有隱憂,連帶不解。
“《王緘》中的魔法,對於絕大多數人而言都不可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