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橫亙湖畔的禁製紋印微光如同潮落般漸次褪盡，一直留意著那邊情形的阿德琳娜眼見完成術式的凱羅萊雅步伐不穩地晃了晃，立即風一般地衝了過去，半扶半抱地把臉色一片蒼白的凱羅萊雅按到了幾步以外一根粗壯的倒木處坐下休息，傑納先是跟著祭和維爾萊特去看了一眼呼吸和異狀都平複下來的瑞雅爾，隨後一塊聚到了凱羅萊雅那裏去。
    本就比同齡人纖細的少女臉上已經不剩太多血色，同樣也不剩太多推拒客氣的餘力，此刻正靠著阿德琳娜半閉著眼睛休息，雖從當時的禁製規模來看傑納就意識到了這件事真做起來可能沒有他想得那麼容易，但凱羅萊雅的現狀也絕對超出了他的預期，當下不由出聲問了一句：
    “你情況怎麼樣？我們有什麼能幫你？”
    凱羅萊雅露出一個沒什麼力氣的笑意，略略搖了下頭說：
    “我不要緊……今天是滿月，這裏離水也很近，我很快就能恢複完畢。
    “我之前隻是學過這個魔法，沒想到……實際用起來這麼費力。”
    扶著她的阿德琳娜無聲歎了口氣，這樣的東西顯然不在見習生的範疇，那必然是她更年幼時在蘭沼學習，可這裏並非蘭沼，並非那片與水妖們世代連結的土地，這裏是西恩特，這裏是封印過三十二名凶獸的德蘭的王域。
    她拍一拍凱羅萊雅叫她先安心休息，旋即轉向方才先去查看的祭：
    “瑞雅爾先生怎麼樣了？”
    “已經沒有任何問題，甚至之前由我的符咒引起的那一點靈魂的損傷也已經平複痊愈，”祭偏頭回望一眼安靜橫躺在空曠湖畔的瑞雅爾，“他大概很快就會醒。”
    凱羅萊雅雖是水係精專，但月之氏族的特殊令她能通過役使水元素間接操縱靈……阿德琳娜點一點頭說：
    “這樣就行。”
    “按理說隻是符咒造成的損傷，應該不至於令這樣水準的魔法師被血統左右致狂躁的境地，”傑納勸慰了心下多少自責的祭一句，“這不是你的原因。”
    祭一時沉默未作回應，這種情況早不在她學過的靈祈術的範疇裏，無論是攬責任還是開脫，她都沒法找到依據。
    一行人又歇息了小半刻鍾，間或談論了幾句幾天之後的評定事宜，除了已在春天通過評定的凱羅萊雅外，傑納和維爾萊特都將參與這次的評定，還沒等祭想好要怎麼解釋自己明明有了三階水準卻不參與評定的事情，就見維爾萊特目光一定，幾人轉頭看去，就見仍舊躺在原地瑞雅爾掙動了幾下，像是想要起身，但幾次嚐試都未能成行。
    幾人交換了一下眼神後一道起身往瑞雅爾的方向行去，凱羅萊雅也確如她所言恢複得很快，隻是眼下的麵色仍有些許泛白。維爾萊特趕在最前，率先將對現狀有些不明就裏的瑞雅爾扶著坐起，猶豫了一下還是沒貿然去動祭貼在他胸前的那兩張符咒，轉而望向了對方色澤淺淡的眼睛。
    “瑞雅爾先生，您知道我是誰嗎？您還記不記得您之前是在哪裏？”
    瑞雅爾原本開口欲答，卻在維爾萊特問出第二個問題後驟然沉默下去，等眾人陸續趕來之後才輕輕點了下頭，問：
    “我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果然沒有記憶啊……傑納剛在心下對之前的猜測做出肯定，就聽維爾萊特做出回應：
    “我們似乎是在非常遠的距離之外就被湖妖影響了——雖然最後處理得還算及時，沒直接變成湖妖的餌食，但在喚醒的時候多少出了點問題。”
    這話說的還稍微像那麼回事……原本沒打算讓他說下去的傑納暗吐口氣，他要是真的點明了是祭未受影響或是解除了湖妖的能力，那就真的難稱可信，雖說他未點出這些也有可能單純是因為醒的晚確實不知情。
    瑞雅爾聽聞後有些微的愕然。
    “……湖妖？這不應該，當初劃定範圍的時候是按照這片湖域所能承載的最大數量做了最大化的預計，就連滿月會造成增幅也……”
    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而沒太聽懂的祭將略帶疑惑的眼神投向了一旁靜默不語的維爾萊特。
    “意思是說，湖妖族群會自發控製領地水係內的成員密度，”維爾萊特稍微解釋了一句，“在水域有限的情況下，它們會放逐或者處理容納不下的成員，因此理論上來說，隻要水域未變，湖妖所影響的範圍就不會超過一個上限。”
    “也就是說，您認為湖區中湖妖的數量，超過了湖域本身能容納的極限？”傑納稍皺著眉向瑞雅爾問了一句，然而不及瑞雅爾回答，心髒和靈覺一道有所反應，傑納跟祭近乎是同時偏頭去看，就見在遠離湖畔的十餘步外，一道傾瀉於地的月光倏忽明亮起來。
    光和影分明一瞬又迅疾消散，一道裹在兜帽鬥篷中的人影從中顯現出來，散發著朦朧光輝的長發正從領口帽沿流淌出來。
    見是蒼月會的人回來，祭眼疾手快地拽掉了兩張符咒裏限製行動的那張，而絕音思慮一瞬後還是留了下來。盡管動作不大，但瑞雅爾明顯還是察覺到了，他先是看了祭一眼，便借著這群孩子們遮掩的間隙摘掉絕音放進鬥篷的內袋，隨後借了維爾萊特的力站起身來，大步迎向正朝這邊走來的溫特妮絲。
    “怎麼？”正一麵往過走一麵整理兜帽的溫特妮絲見瑞雅爾大步走來略有訝然，“出什麼事了嗎？你們怎麼聚在一塊？”
    “這片湖裏聚集了遠超常規限度量級的湖妖，”瑞雅爾直視著溫特妮絲的眼睛，“您對此有什麼提議？”
    “是嗎？那可是相當罕見，”溫特妮絲訝異不減，並在說話的同時徑直越過瑞雅爾走向水畔：“湖妖單體的能力十分一般，但集成大群終究麻煩……如果真的有遠超以往的數量，就更得趕在還有幫手的時候解決完。”
    瑞雅爾稍皺著眉頭，但並未對她的決定做什麼評判。
    “在情況有變的情況下貿然探查不僅浪費時間而且危險，”阿德琳娜一時為難，“但如果不做任何調查，驅趕也好捕捉也好，都比摸透情況之後再下手更生隱患。”
    “下水探查絕不可行，”瞥見接近恢複如常的凱羅萊雅似想提議，維爾萊特便先行堵了這樣一句，“按瑞雅爾先生的說法，再加上湖妖們已經有了影響二階的實例，眼下湖中的湖妖數量絕對遠超你所能想象的境地，況且我們之中能有在水下避過湖妖攻擊自信的，隻有你一個而已，真出了什麼意外沒人能救得及。”
    凱羅萊雅沉默下去，而適才歸來的溫特妮絲似是聽出了維爾萊特話裏隱含的意思，不甚明顯地望了瑞雅爾一眼，含著些許同樣不易覺察的笑意。
    ……她在笑什麼？因瑞雅爾先前的異變而一直頗做留心的傑納恰好將這一幕收入眼裏，當下便險些皺起眉頭。不怪他神經過敏，自從在托夫裏斯一見時，溫特妮絲臉上就常有這種意味不明的笑意，傑納確信那是有某種含義而非單純的禮節性、裝飾性的笑意，他自問對此還算有些經驗，至少足夠認出那種時時端在場麵上而不抵心底的笑意——溫特妮絲的神情不在其裏。
    如果隻做粗淺的猜測，大概是有幾分看笑話的意味在的……畢竟以湖妖的弱勢，能影響到二階確實稀奇，對了，這樣論起來，這位阿爾特小姐是直接顯現此地的，卻未受歌聲影響，呃……是因為她對落點有預計，在過來之前就先利用那份凝集或者單憑自己構築了防禦？也是為此才會對瑞雅爾的不謹慎心生嘲意？
    想到這裏傑納先是認真檢討了一下自己是不是習慣性地把人想的太壞了，但又想起眼下情狀，便是以最大的惡意為前提來防備都不算為過。在意識到自己的同伴在自己脫離隊伍的時間裏遭受了預料之外的傷害，即使出於顧及對方麵子的考量不在人前做詳細問詢，也不該露出那樣一個笑來……雖然現實情況是不乏有喜歡看熟人出醜的惡劣家夥，但一路行來種種跡象都表明瑞雅爾和溫特妮絲之間雖不致疏遠僵硬，但同樣並沒有熟悉到可稱朋友的境地，這樣情境下，那一笑便顯得多少莫名。
    就在他苦思無果，正要在腦子裏為自己深究這一個表情的做法喊停的時候，一點被抓住的突兀的靈光卻讓他猛地意識到了一個未作深想的可能性，結合先前溫特妮絲落地時瑞雅爾曾上前詢問過她對湖中湖妖的看法……
    傑納定定地望著眼前正在商議是要冒險探查還是直接清理的人群，兩個發眸淺淡的北境人在其中顯得十分出挑，想來就是對旁人說這二位有些血緣關係也能多少取信。
    但，在這份相似之外，如果這兩個人的看法甚至是利益，其實並不統一呢？
    這樣想來他對北境對蒼月會都基本沒什麼了解，如果不是之前的紅院主位監督生，他根本就不會知道“特利特”這個姓，連帶著溫特妮絲的“阿爾特”也是一樣，這種情況下，又怎麼能假定兩人心齊？
    他無聲呼出一口氣，如同不經意般橫挪兩步，站到了離正思索對策的祭更近的地方去。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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