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祭的質疑，維爾萊特隻是抬起手來指一指自己的額角。
    “讀心，”他說，“這是德蘭及他們的王族們最標誌性的能力。”
    祭稍稍一怔。
    “我的家族同你所屬的楠焱家族一樣，是少數幾個無法令輪轉於世的王族重聚為完態歸位的家族之一，”維爾萊特聲音很輕，“這樣的除了我們，還有第六心法世家拉比德家族，或者你更習慣叫他們蒲淩。”
    祭的心情一時間有點微妙，維爾萊特說的這些她多少都知道一點，但就這樣正大光明開誠布公地將世家深層次的秘密攤開來講，總讓她覺得有些怪異。
    “不過雖然結果相同，三族各自的原因卻不一致，就如楠焱家族是王族無法覺醒——哪怕記憶一方死去，甚至使用更激進的手段，讓本體一方親自殺死記憶，也無法令祈願之王歸位，而拉比德家族則是無法確定誰是半身，甚至沒辦法確定半身是不是隻有兩名——因為德露絲本就是雙身一位的王族。”
    祭多少愣了一下，三族無法出現王族完態她知道，但還沒到具體表現這麼詳細。
    “我們一族相對較好，也更為怪異，”維爾萊特緩緩說道，“第九王族冰之王蕾拉輪轉臨世時，隻會生出記憶，不會生出本體。”
    這不因冠名之下的血脈更替而轉移，自世家建立伊始，三族就從無完態重臨。
    “雖然隻有記憶的那一半無法成為完態，但因為靈魂終究不屬於人類，隨著年齡的增長，滲入血液的力量會讓他們、或者說，他，往另一邊靠近，”維爾萊特說，“等到了生命末期時，他也會逐漸生出讀心的能力，雖然按他所言，以人之軀和半身的能力遠遠不及王朝時期的清晰，但用在尋常人類的一階身上，仍舊綽綽有餘。”
    “你認為如何呢？”維爾萊特靜靜望著她，“倩曼早七千年前就是完態，並且她活過了無數代輪轉的半身和完態們，甚至活過了她效忠的世末之王拉拉爾·德蘭本人，在一刻不停的行進下，你認為她的讀心，應該在什麼水準？”
    祭有片刻沉寂。
    她當然早知倩曼自七千年前就是完態，她早在荒澗之下，於《王緘》的殘章裏就見證過那場滅國之禍，見證過最先重臨人世的王族孤立無援前路不定的情形，饒是如此，她也確信倩曼毫無爭議是數次輪轉臨世王族們之中的異類與最強的一名。
    “如果能夠隱瞞呢？”她不是太確信地問，“如果能保證繼承人的降生隻被極少數人——甚至隻有繼承人的父母和本族族長知情呢？雨霧節上除了達伊洛家族和杜德絲家族以外，並無哪族有族長列席。”
    “杜德絲就不必討論了，”維爾萊特神情平靜，“他們是絕不會為了一個幾乎沒有可能登上祭壇的繼承人而與護佑他們七千年的夢境之王離心的，至於其他家族……楠焱小姐你應該是族長之女，因此與同齡人的來往不算密切吧？”
    這……確實。祭心知無法辯駁隻有心下歎息，但族中跟她年齡差不多的幾個先知她都算是熟悉。
    “當然裏麵可能也包括你自身也是先知的原因，”像是猜到她所想，維爾萊特補充一句，“但是無論如何，在常規情況下，先知的存在無法遮蔽，就如同小孩無法假裝大人一樣，先知也無法假裝自己隻是普通人，年齡越小，便越能分辨輕易。”
    “無論這些先知在天賦方麵是否出眾，僅因這點不同，他們就極大概率會在全族知名，”維爾萊特神情淡然地繼續，“這就足夠倩曼在讀心的同時甄別分辨了——她可不僅僅隻有夢境之王之名。”
    她同時也是第二任至尊楠焱熾的【伴侶】。
    光魔法存在的一些細微的表征，隻怕當世不會有人比她更明晰。
    因為她也曾被分享過這一能力，哪怕往後百年千年，再不提及。
    “在我族看來，這次雨霧節除了處理心法世家的問題，本質上也是那位先知對眾家進入她陣營的一種邀請，”維爾萊特說，“可能你想說你的與會隻是意外，但她支持你卻是舉世聞名，無論你有沒有參與，她的立場都很清晰，而那些接到邀請的家族也必然清楚這一點。並未與會的那半數當中必然不乏路遠不及、不想過早結下派係或者事忙難抽身之類的現實原因，但也必然有某一族的不曾與會是因為心虛——他們害怕會被她看出問題，無論她最後能不能真的看出問題。”維爾萊特轉向她，“這種恐懼一旦存在，先知的目的也就達到了，至少敢於與會的數個世家，都是無所隱瞞，也無意站到你的對立麵去的，不論他們現在有沒有支持你——這，就是她幫你做好的選擇題。”
    祭一時間怔在原地。
    這大約是……她首次在並非力量的層麵，切身領會到一位“非人之王”的威力。
    杜德絲再未迎來第二次更替的確是因為倩曼，但並非是因為她作為夢境之王無可匹敵的魔力。
    也難怪會有那麼多人那麼多世家，僅因為看到她的支持，就認定自己必然位至尊極。
    見她沉默，維爾萊特便補充一句：
    “具體是不是這樣，你大可以等到再見她時親自問詢，她既然選擇支持你，就絕不會隻是安居城庭隻等你的好消息，她必然會實際出手，必然會再來見你，隻為在最關鍵的時候，成為你登上神壇的助力。”
    祭無力地笑了笑，誠懇地對維爾萊特道了句：“謝謝你。”
    “不必，”維爾萊特簡單回應，“我們能看出也不過是因為無論王族再臨還是此次至尊繼承都與我們沒有關係，用你們東域的話來說，就是旁觀者清。”
    剩下的問題應該就很好解決了，未作參與的半數是第二、第三、第四、第五、第七和第十二，而因那場發動於實戰課上的襲擊，也可斷定另一位繼承人、或至少是他所屬的家族現在就在學院裏，這樣，就又可以排除還沒在學院露臉的第二跟第七。祭越想越覺得進黑院絕對不是什麼好主意，餘下的四家除了確定要進紅院的克洛麗，其他所有人都全在或者將要進到黑院裏。
    “你還有什麼想問的嗎？”眼見著她滿臉對現狀消化不良的神情，維爾萊特多少關切地問了一句。
    “要緊的那些等我再想一想，”祭多少有氣無力，“另外關於那個寶石會……你都知道什麼？開始時是誰帶你過去？”
    “是格朗德小姐，”維爾萊特的神情不見有異，先行回答了祭的第二個問題，“就在決定先將監督生之位授予溫迪斯特小姐之後，由格朗德小姐告知集會聚集，她說這場集會有助於我在成為監督生之前就掌握盡可能多的學院信息，此外能確定的東西不算太多，那件扭曲感官的物品非常強力，能確定的是格朗德小姐是兩位主辦人之一，而另一位，考慮到場地因素，大概率是青院主位監督生萊汀·埃爾維斯。”
    跟我猜的沒差多少……嗯，我還基本確定傑納·依達法拉應該也有列席，祭在心裏咕噥一句，想了想又問：
    “格朗德小姐有沒有提及集會目的？或者說，他們是以什麼標準招募成員列席？”
    維爾萊特搖了搖頭。
    “截至目前為止沒對目的有過解釋，至於招募標準……據我的觀察，無外乎可控，或者可信。”
    祭微微一驚。
    “或者用更直白一點的說法，”維爾萊特補充說道，“直接可用的人，和大概率可被拉攏的不確定因素，無用或者實在沒法相信的那些人，不會在他們的考慮範疇裏。”
    “……這要怎麼確定？”祭還是有點難以相信，並且自知失禮地認為阿德琳娜看上去並不那麼長於人心。
    維爾萊特隻是搖頭，表示自己並不知情。
    “既然你問過我姐姐的問題，就是已經知道了我在集會的憑證，”維爾萊特望向她，“如果你認為我還信得過，也可以把你的憑證告訴我，也方便集會時有所照應。當然，這隻是建議，不做告知也沒什麼關係，身形相近的隻有兩位，隻要多做留意就行——其中一位的憑證是珍珠，另一位與之一樣，與會至今並未發言，隻是也沒見佩戴用作憑證的飾品……”
    “堇青石，”祭長長歎了口氣，“我的憑證。”
    陳述推論的維爾萊特立時安靜。
    “……怎麼？”祭一時間有點莫名。
    “……之前隻是猜測，”維爾萊特像是也想歎氣，但最後隻是搖了搖頭，“現在可以確證了。”
    “什麼？”祭持續不明。
    “這場集會的背後，是院長家族，也就是愈之世家的授意，”他看祭一眼，聲音很輕。
    “嗯？”祭莫名更甚，她雖也這麼認為，但完全沒跟上維爾萊特的思路，不知道他是如何得出這個確證的。
    “這份憑證大約是愈之世家為你身份所做的一層遮掩，大概率是用來以防萬一，”維爾萊特搖了搖頭，“也不必問我原因，你一樣應該自小知悉。德蘭的王劍上原有十三枚鑲劍石，象征十二王族與德蘭自己，據說十二位王族們不至輪轉臨世的時期，其靈魂就會棲居於裏。世家建立後由世末之王拉拉爾•德蘭將代表王族的十二枚分贈出去，十二世家各據其一，而留在達伊洛家族手中的……”
    他停一停，語氣微妙莫名。
    “正是堇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