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多爾斯·安格提諾，青院三年級……直接叫名字就行，我也不用姓稱呼你，總感覺像是在討論白院的負責人。”
    直至禮節性地虛握之後傑納將手抽了回去，阿多爾斯的臉上仍舊殘存著匪夷所思的神情。
    傑納點了點頭，算是認可兩人之間不稱姓而稱名，實際在世家內部，因為動輒就有幾百甚至上千人同姓，即使是互不熟識的世家成員之間，也多是直呼其名，進入學院後原本稱姓不再像在族中那樣不便利，但巧得很他那作為白院負責人的親生哥哥避無可避地跟他同姓，因此也混亂過一陣子，到最後人們都傾向於以“白院負責人”和“白院監督生”這樣的職稱來稱呼他們，而放棄再用姓名。
    他略作環顧，揭開罩在牆邊長沙發上的幾件舊鬥篷坐了下去，瞥一眼仍舊對現狀消化不良的阿多爾斯，略顯無奈地問了一句。
    “所以我住哪裏？還有鑰匙，有多餘的話給我一把，沒有就等沒課時候借我，我去托夫裏斯找人配製。”
    “呃，哦，”勉強回神的阿多爾斯走到吞吐著藍色霧氣的房間一角，從擺放著不間斷冒著冰汽的花瓶的角櫃裏摸了一把黃銅鑰匙遞到傑納手裏，神情不太自然地環顧過這一片狼藉，最後用商量的語氣提議：
    “……要不然你住樓上？朗巴爾離校之後就空到了現在，就是多少有點積灰，多少要花點時間整理。”阿多爾斯的神情不是太確定，無論怎麼看他都覺得對麵這位有極大概率從沒上手過這類活計。
    ……也不知道之前的室友是怎麼忍下的這家夥，傑納在心裏歎了口氣，麵上隻是無甚異議地點了個頭，左右這裏對他而言不過是起個晚上過夜的作用而已，碰上季休或者連續幾天沒有課程安排的時候他還是會回城庭，而且若一切順利，最早這學期結束之前，通過三階評定後，他就能搬去監督生的塔裏。
    ……隻希望酒鬼會比藥劑師好處理，一想到那個占了一堵牆的大酒櫃，傑納突然就又沒了什麼信心。
    “那什麼，你的，行李？”阿多爾斯神情微妙地比劃了一下，“……你最好別告訴我你沒準備行李。”
    “哦，那些啊，”傑納伸手揉了下泛酸的眉心，“現在應該在星邸……晚些時候會有人送來，不用在意。”
    阿多爾斯神情詭異地注視著沙發上那似乎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剛才究竟說了什麼驚人東西的新舍友，他當然不會不知道什麼是星邸，那是學院院長的住地，同時也是第八愈之世家達伊洛家族的宅邸，全浮空陣與主島星城一線等高的建築，有且隻有星邸。
    所以晚些時候還會有人來？應該不至於是那位隻能在開學和評定及舞會時才能看到的學院院長兼世家族長，但若是那位白院負責人，感覺一樣不太行……就算這兩位都沒來，來的隻是院長家的仆役，以他這小作坊的現狀，估計也很災難性……阿多爾斯一邊在心裏齜牙咧嘴，一邊純粹出於好奇地試探著問了一句：
    “……雖然我有聽過傳聞，但你跟現在的院長，是，什麼關係？”
    傑納的動作停了停，旋即麵無表情地望向工作台邊神情複雜的阿多爾斯。
    “如果你不想說可以當我沒問。”問前就多少知覺這問題並不合適的阿多爾斯立即聲明自己隻是無心，絕無刻意打探之意。
    “……這沒什麼，”過了一會兒傑納才發出聲音，其間多少帶了分明的倦意，“隻是真要挑明，麻煩隻會比現在還多而已。”
    阿多爾斯頓覺不妙，他聽過的版本至多是兩家長輩舊有的交情或是疏遠的親戚，畢竟當年洛斯羅蒂公爵夫人攜子出走，後來又逼得公爵及製約國隻能認下沒有魔力的女兒繼承爵位家業一事於西境可謂滿城風雨，不少人都猜到那位公爵夫人背後是有世家支撐才如此強硬，強硬到包括本該繼承爵位的長子在內的三個兒子都對離開普林賽斯毫無異議更不可惜，強硬到公爵在世時未做出任何回應隻能被動承應，即使普林賽斯的國王都未對此發表任何評議。
    那段時間恰是燃湖之戰結束後不久，執掌學院承擔著愈之世家冠名的達伊洛以人數上的絕對劣勢取得了最終的勝利——那時候還在讀見習年級的他自然沒有參與，隻是聽聞少部分自願協助學院的高年級學生和深造院成員在戰役結束後有所提及，待距離最近的風之世家與炎之世家趕到林域中樞時，戰役已至收尾的境地，在第二十二任院長身亡戰場之後，當時還是黑院主位監督生的現任院長火線繼位，而後在不為外人所知的秘術影響下林域整個封閉，來犯之敵終被清剿殆盡。
    等一切回歸正軌後黑院的監督生之位就交到了同出世家的阿德琳娜·格朗德手裏，新任的院長似乎很是忙碌，就連監督生們也難尋他的形跡，戰爭似乎令達伊洛作為世家的那部分活了過來，學院事務在其麵前自當退避。人們說昔年的黑院監督生成了最年輕的世家族長，卻似乎從沒在任何國家勢力那裏聽到什麼質疑。當年直接參與了那場戰爭的導師與小部分的學生們似乎有著一種無需言明的默契，前任院長如何身死，而後林域如何封閉，原本作為學生參與其中現任院長在其中擔當了什麼角色又做了什麼事情，親曆者無人提及，幾年下來大部分人早已離去，也唯有如他這樣，當時雖在西恩特卻因年紀實力未作參與者對此始終好奇。
    那一位真的就是公爵夫人的底氣？阿多爾斯在心裏不確定地想著，隻覺得從對方的語氣聽來，他們的關係得比絕大多數人預想的更近。
    “真要論起來的話……算是哥哥吧，表哥。”傑納多少無力地笑了下，用人類的描述親緣的詞彙去形容他，即便事實如此，也總會覺得怪異。
    阿多爾斯無聲地吸了口涼氣。
    “有現在能用的房間嗎？”傑納看向他，同時揭過這個話題，“下午第一節改成實戰了，我需要休息。”
    “有，”阿多爾斯稍微回想了一下便承應，“二樓向陽方向的那間會客室，因為偶爾也會有委托人上門所以一直有清理……”他說著就又有點猶豫，“隻是睡一覺的話，勉強還可以。”
    傑納對此沒有提出異議，他點過頭就沿門邊正對著那隻五鬥櫥的樓梯往二樓行去，他沒休息好的原因不是別的，正是因為前夜他的夢境又被狼入侵，或許是因為它提升了實力，這次夢境較之以往更加清晰，也更讓他在睡醒後累到不行。
    如果長此下去說不定就得冒險把它帶到浮空陣裏了……他一邊上樓一邊不甚清醒地想到，隨後的一個哈欠更是打得滿眼淚意。
    直至樓上響起房門合攏的聲音，一直靠在工作台邊的阿多爾斯才極輕極輕地歎了口氣，他反手拉開工作台的抽屜，取出一遝已經讀過並妥善收好的信，又摸出一把拆信刀，隨後折返至房間門口，把五鬥櫥上那遝視之無用的和倒扣在抽屜裏那遝沒有看完的分別捏在手裏，在屋角的鍋架前半蹲下來，先把讀過的跟無用的一道塞進了那團魔焰裏，又迅速過完了剩下的幾封，並不意外地看到其中有封上麵封著銀色的火漆。
    他低笑一下，沒有去動，最終也隻是拆了之前就在意的那兩封而已，迅速看過之後就將之與餘下所有收在了一起，一道塞進魔焰燒成灰燼。
    “……以後的麻煩程度，可是一點都不低。”他望著翻滾在魔焰裏的紙灰，無聲吐了口氣。
    
    午後的鍾聲響起之前，主島星城的邊緣就已非比尋常地熱鬧起來，身著各色製服的正式在讀生們或興奮或憂慮或隻是一臉看戲神情地談論著即將發生的事情，在行至浮島邊際時麵對毫無防護、直抵下方湖心的深淵一步邁出，化作或耀目或平寂、或鮮豔或暗淡的魔光向更上方升去。
    “……他們都不上課的嗎？”凱瑟琳拉著祭在人群裏幾經躥擠，才終於脫出了人潮洶湧的核心，但抬眼看去時，就發現距離星園的最近點已然差出了不少距離，當下半是氣憤半是鄙夷地嘟噥了幾句。
    “實戰不限年級，單是青院跟黑院人就已經很多了。”祭在震撼之餘也稍感無奈，想也知道她自生下來以來就沒什麼在人群裏擠來擠去的經曆，她們一路出來也看見了不少站得遠遠的的紅院學生聚在一起談話，似乎不著急飛至星園，想來就是預見了當下情形。
    “也是，”凱瑟琳神情不愉地撇了下嘴，“再算上南邊暴雨導致一些導師沒能及時返回，肯定有不少其他學院的學生課程變動然後沒地方去……唉，他們中的不少可能根本就不關心監督生的調換問題，純粹就是沒事做過來看熱鬧而已……”
    祭一時也說不上這種情境對傑納而言能算是寬慰還是更增顧慮，隻得將其拋至腦後，卻不想下一個問題隨之浮現心底。
    “我記得學院在公布開學時間的時候會給出一定的提前量，就是防止天氣和突發情況導致的趕之不及……”祭的眉頭稍稍皺起，“但如果真是這樣，為什麼還會有這麼多導師被攔在了南境？”
    “不知道，我隻是聽說這場雨來的比較突然，”凱瑟琳興致不高，“南境諸國又是距西恩特最近的城市集群，許多不常回家鄉的導師都會在假期去那邊消遣，他們中雖然不乏二階甚至一階，但強行穿過惡劣天氣地帶還是有風險，想要順利穿過隻能指望運氣。”
    祭沒來得及再說什麼，就聽得凱瑟琳繼續：
    “不過也用不著太擔心……如果真的因為長時間的惡劣天氣讓南境有江河決堤遭災的風險，溫迪斯特家族不會坐視不理，不過這樣的話又少不了在諸國間一統扯皮，說不定會錯過今秋的三階評定，不過隻是三階評定的話，任一世家都能自行進行，倒是不一定非要趕來學院這裏……溫迪斯特家族近年似乎很是繁忙，夏初那會兒因為動亂，也隻是挑了兩個族裏的中層領著那麼幾個人，把三階二階的評定一次進行完畢……好了不說這個，你看這個位置行不行？”
    祭在三步開外的浮島邊緣與高空中的星園浮島之間掃了幾個來回，略作遲疑後點了下頭，向凱瑟琳伸出手，然後輕輕吸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