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二百八十五章:代行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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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萬一不是這樣呢!”克洛蒂婭憋了好半天才終於憋出一句,“如果家主跟院長閣下並不是要當他是棋子,就單純是為他的身份跟遭遇多做提攜而已呢?如果達伊洛的族長真的抗拒璐雅娜夫人做下任家主,而家主也改了主意,兩邊要從現在開始把他培養起來呢?!”
    西洛德靜靜地望著女兒,並未多做言語。
    而克洛蒂婭似乎也終於從震驚和惶急裏緩過神來,慢慢地重新坐了回去。
    “他是半血,這很致命,”西洛德見女兒想到這一點後才開口說明,“任何一個世家,都不會讓半血的成員坐到族長這樣的高位上去,更不必說那另一半不是別處,偏偏是製約國的血係——你做著教習,自然也包括史學的教習,應該很清楚普林賽斯的血裏都有些什麼東西,嗜戰的詛咒在裏麵,甚至都能說是最輕。”
    克洛蒂婭沒做回應,但以神情來看,她顯然知情。
    “還有剛才那個奧倫澤的叫罵,你肯定也能聽清,她說他是個……維奇洛拉。”提及這個詞,西洛德的眼睛甚至都止不住要眯了眯,“她倒是挺敢罵,若作深究,已經可以說是連那位一塊兒罵了進去。”
    “但是……但是,”克洛蒂婭的聲音甚至有了些顫意,“那不是有些人惡意的謠傳嗎?那天晚上我也在,雖然送回來的時候確實已經可以說不成人形,但他應該沒有被那些人……”
    她說不下去。
    “儀式的過程恐怕連他自己都記不清晰,”西洛德麵上仍是有些嘲諷的笑意,“無論有或沒有,家主跟他本人都沒做澄清,當然也可能是怕越描越黑,或者另有目的,但總之這個名聲已經落實,還有他還在普林賽斯的時候,差點就被已死的風信公爵要去,這件事估計大半個西境都知情。”
    就算他身上沒有那一半的血,光是這樣的名聲,就夠他與家主之位界限劃清。
    而這一點,達伊洛跟依達法拉,都不可能不知情。
    庭中風起,白色的花瓣撞上結界邊際,發出極輕極輕的撲撲聲後,留不下任何可被窺見的痕跡。
    “的確有人能一輩子置身雲端,永遠潔淨,”西洛德最後說,“……前提是永遠別落下來,也別留下任何可被窺見與談論的汙跡。”
    克洛蒂婭沒再反駁,她慢慢彎下腰,把自己的臉埋在了置於圓桌的臂彎裏。
    “如果要恨的話,恨我就行。”西洛德神情漠然地站起身來,伸手做了一個外推的動作,籠罩涼亭的結界便隨風散去。花境內外仍有細碎的花瓣與花朵的馥鬱堆積,而在花境之外,園庭彼端,銀藍色的宅邸尖塔沐在陽光裏,顯得肅穆又不近人情。
    “……恨我隻不過是沾了祖上的光,除了勉強達到的階位外,沒有任何值得重視的能力,恨我在卓穆爾裏稱得上一句人微言輕,恨我們家……沒有任何人能把話遞到家主的耳邊去。”
    埋在臂彎裏的克洛蒂婭無聲地顫抖著,卻仍是用力地搖了搖頭。
    “別多想,”西洛德走過圓桌時伸手從女兒鬢邊摘去一朵殘損的薔薇,並隨手拋進風裏。
    “恨其他人,總是要比恨自己來得好受,來得輕易。”
    她抬起頭時,小小的花境裏已隻剩了她一人,各類白色的花瓣仍乘在風裏,柔軟著翻卷不息。
    她想起那些花開到極盛的時候,年幼的她和同齡的朋友們總在一起,或在涼亭裏開茶會,或一道在花下嬉戲,這一處被花朵圍攏起來的園庭,是專屬她們的秘境,每次哥哥想做窺視,都會被她們毫不容情地打出去。那時她們不必顧及課業,不必顧及婚約,不必顧及評定,不必顧及……性命。
    她們談論時興的小說,談論年少的戀情,談論某一日的舞會,談論閃亮的珠寶跟衣裙,花朵拱衛著的秘境裏時光仿佛靜止,她們不必煩擾,不會老去。
    現在她們都在哪裏?
    有些已經成家,終日忙碌於丈夫兒女,有些仍在為那個即將到來的期限,惶急地提升自己的階級,又有些因著高位的祖輩過世,親長叔伯已撐不起門第,隨著全家一起遷到了下方的湛藍之城去,又有些於紛紛深雪飄零中,被埋葬在了無法等到回應與救援的深林裏。
    花過盛期,人也不能再齊聚。
    她忽地理解了,為什麼父親對那些四處飄零的落花從不憐惜。
    
    雲端之城的高處,沿階梯與長廊上行,經無數純白色岩石立柱撐起的殿廳,一步步行至極盡。
    城庭與綠蔭均在腳下,輝光與潔淨常盛其裏。
    越向上行,沿途的仆役與守衛就越少,他們盡數不做阻攔,他們無不彎身見禮。
    而少年不做停留不做回應,步步向前、也步步向更高處行進,與時節不合的鬥篷翻飛在他行走時帶起的風裏,如同沉重的白色巨鳥的翅翼,艱難地試圖飛起,而翎羽的邊裾則有仿若活物的銀色火焰徽飾,隨他走動,閃爍若零星。
    巴洛森無聲地以一個恒定的距離隨在他的身後,直至他們走到城庭高處議廳外的那圈走廊時才慢了下來,在這裏設不設禁製撐不撐結界都毫無意義,雲端的極盡處,稍作窺探都可直入刑庭。
    走在前麵的傑納慢慢停了下來,他的目光越過下方愛麗絲的住所和花園,也越過更下方卓穆爾的廳殿與園庭,奧倫澤的樓館已離這裏相當遠,隻能窺見極微末的邊角零星。
    “她會被怎麼處理?”傑納望著下方忽地開口問詢,聲音平靜,“還有她的狼。”
    “竊狼並不完全算是可利用的魔物,但還算是有些特殊之處,”巴洛森謹慎地回應,“在各項違例均做確認之後,大概會被放血或者提取凝集,投進家族的倉庫,也可能被什麼人用功勳或者其他物品換取。”
    傑納稍稍點了下頭,視線未作挪移。
    “至於那位奧倫澤……”巴洛森略作停頓,“或許您曾有聽聞,明年的狼主甄選之後,城庭預計會放綠野與湛藍兩城的部分人出去,她做出這樣違背家族例律有損家族聲譽的事,沒可能繼續留在城庭裏,但考慮到她的拒不承認以及此前的言行,如果有意追究,更重的刑罰也並非不可預計。”
    比逐出家族還要嚴重的處罰是什麼,對兩人而言也無需言明。
    傑納笑了一下,聲音又短又輕,不像是嘲諷,反像是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
    “我倒是無所謂,”他的話音聽起來仍能稱作平靜,“不過……若我是維奇洛拉,那被我百般獻媚的另一個人會是誰?”
    他微微側過頭來看巴洛森,聲音裏難說是荒唐還是戲謔的比重更大。
    “……難不成是院長閣下?”
    巴洛森暗暗苦笑一聲,沒敢接話。
    白色的殿廳映襯著蔓延至視野盡頭的綠蔭。
    “我可以知道理由嗎?”又過了一會兒,傑納稍有些無奈隱含其間的聲音才再度響起,“母親是又做了什麼事情?”
    巴洛森來找他的時候帶了鬥篷,而他一早就知道自己留在了蕾切爾那裏,所以便可視為他在找到蕾切爾那裏並且知道自己做出下到湛藍之城這樣不妥當的行徑之後,第一反應並不是趕過去截停,而是返回自己在城庭高處的住地,特地取了這件紋有代表世家身份徽飾的鬥篷,並特意在一眾卓穆爾跟奧倫澤的注目之下演了一場主從授意的戲。
    “……是克洛蒂婭小姐那件事的後續,”巴洛森隻經了短暫的遲疑,便做回應,“家主發現夫人正借著自己的身份便利,隨意提早或推遲城庭之間的人員流動,這是對城庭秩序的一種破壞,但大多數人都沒有能力或是不敢報知到家主那裏。”
    “是因為母親是家主的女兒?還是母親是下一任家主?還是他們子女的姻緣前程,都已攥在母親手裏?”
    “三者皆是,”巴洛森解釋道,“即使有其他高位的愛麗絲或卓穆爾看不慣夫人行徑,多也不敢正麵介入夫人和家主中間,因為夫人繼任家主已是定局,且與家主又是血親,輕易得罪了任何一個,都可能是一下得罪兩個,而院長閣下即便有所耳聞,城庭事宜也非達伊洛應正麵插手的地域。”
    “所以才需要代行。”傑納稍稍歎了口氣,“家主跟院長閣下,都需要代行。”
    “是。”管家未作回避,正麵承應。
    “家主想要借著這件事徹查城庭,順便敲打一下母親讓她別總自覺聰明,而院長閣下也想警告城庭,別總在這麼關鍵的時期在背後惹出亂子,”少年人若有所思地開始整理,“但家主已經無法離開雲端,其他家係的人也不敢介入母親跟家主中間,畢竟將來的家主還是母親;而院長閣下那邊,羅德勒斯先生已經過世,我的兩個哥哥一個回了普林賽斯,一個跟家裏鬧翻,幾乎不回城庭,而茜娜還太過年輕,遠不到遷來城庭,或是能對依達法拉產生影響的年紀……”
    傑納麵上露出一個不易察覺的笑意。
    “所以,需要我,”他說,“因為我和母親和家主屬於同一血係,隻要我沒犯根源上的錯誤,她們中的任何人都不會要了我的命,而院長閣下那邊,我承了達伊洛的情,在城庭裏稍作打聽便可知悉,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一樣年紀不大,就算那些以我為由的事過了分或者不合情理,也完全能含糊過去……”
    少年話音微停,麵上笑意愈發明晰:“……還有更重要的一點,我的身份會因為至少兩方、甚至是三方的加力被越抬越高,加上年齡與半血的出身,隻需稍稍顯出動搖,就會成為黑噬重點拉攏的目標。”他重新望向巴洛森,似乎期待肯定。
    巴洛森有漫長的沉默。
    “完全正確。”他最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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