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了。
    傑納一見對方將目光挪向他身後就立時反應過來，隻後悔沒在聽見人聲的時候就把狼直接遣走。
    “雪狼？不，眼睛不對……”
    隻見那人頗感興趣地半眯起眼睛望向那頭皮毛近乎純白的狼，而狼未如他想般露出戒備或威懾的態勢，這似乎能表示著它擁有極高的智慧，能夠解讀人類的動作和情緒，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理解人類的語言，毫無疑問是頭魔物。他近乎無意識地摸了摸下巴，在動也未動的狼，跟站在它身前、稍微皺著點眉的傑納身上遊走了幾個來回，似有了然，便隨口問了一句：
    “你養的？”
    傑納心下稍沉。
    他完全不認識對方，不確定對方是在托夫裏斯安家生存或者旅行暫居的魔法師，又或者是某些追逐獵物與金錢的獵人，還是提早返校或者壓根就沒走的學生，自然也無法判斷他對狼以及與狼相關的兩大世家有多少了解，但無論是他還是憑借心髒短暫傳來過一點疑惑意味的狼，都沒感受到對方有什麼敵意。
    “它不會進浮空陣的。”傑納想了想，還是做出了一個相對委婉的回答，也算是默認了對方狼屬於他的猜測——雖然從現實角度看他與狼的關係並非飼主與寵物，而更接近合作者。
    對方點了下頭，又打量了狼跟傑納一圈，最後嘖嘖感歎道：
    “厲害。”
    傑納麵無表情地聽著，直覺認為對方的“厲害”絕不是指他能與雪狼建立關係厲害，而是他與雪狼建立了關係，卻未被身居世家的院方處理的厲害。
    ……大概率是學院的學生，傑納粗略地猜測了一下，西恩特有雪狼對於關注魔物分布的魔法師絕對說不上是秘密，而類似雪狼這種等級的、擁有高度智慧的魔物集群，無論出現在任何國家或勢力的領域範圍之內，都會被驅逐甚至是肅清，在西恩特卻數千年未被處理，本身就很能說明問題。而較之未必人人關注此事的外部魔法師，顯然是學院的學生們更加明晰——學院對安全限度內的獵魔未做太多規製，但在入學時也會提醒學生們不要太在意林地西北區域的雪狼，它們不會攻擊人，但也最好不要有蠢貨試圖去攻擊它們。
    這近乎明示，就算猜不到學院跟狼的確切關係，也多少猜得到學院與狼群有過協定甚至契約，換言之想拿西恩特的狼開刀，不提自己能否於狼群中全身而退的問題，便是僥幸未死，執掌學院的達伊洛也不會答應。
    ……雖然實際情況大概是隻有依達法拉才會在意，傑納多少苦中作樂地想，順勢打消了今天獵魔的念頭，剛要開口作別，就聽坐在樹下的人似是在思慮之後開了口：
    “嗯，要不要合作？”
    合作？什麼合作？傑納聞言愣了一下，旋即眼帶懷疑地看向他，似乎不覺得有什麼可跟對方合作的。
    對方似乎察覺了他的懷疑，不太自在地摸了摸下巴說：
    “咳，你也看見了，我在追那個……東西，追了少說也有半個月了，”他歎口氣，“它很狡猾，一般的陷阱和追獵方式在它身上沒用，我隻能有針對性地不斷重複搜尋，能找見的次數加在一起也沒超過十次，而且次次都讓它跑了，這種情況要麼是它有不弱的智慧，要麼是它對林地足夠熟悉，而無論是哪一種，隻憑一個人，甚至可以說隻憑人類都很難解決，反而是魔物或者動物在這方麵會更有優勢。”
    傑納用眼角餘光瞥了一眼狼，見它仍站在那裏，垂下的尾巴緩慢地在身後掃著，知道狼大致是能聽懂，而且不僅沒什麼抗拒或不耐煩的情緒，甚至還有點躍躍欲試——畢竟狼是有領地觀念的動物，隻好在心下歎了口氣，麵上卻仍不鬆口甚至略帶警惕地問：
    “你和它有什麼恩怨？”
    “我跟它沒什麼恩怨，”對方神情微妙地聳了下肩膀，“隻是接下了一位尊貴小姐的委托，她在返校的路上被那東西搶走了一條祖母綠的項鏈，對她而言一條項鏈其實還好，主要那是她去世外祖母的遺物，不想就這麼莫名其妙的遺失，幾經輾轉在托夫裏斯留下了委托，我接下了。”
    ……這是在課餘時間兼做獵人的學生？傑納不由得又稍皺了下眉，他之前在學院的人際往來也就局限在紅白兩院之內，以及他之外四院的主次七位監督生之中，當中做這種行當的人不能說完全沒有，但至少比率極低，紅院人主要是自矜身份，而白院人大多是沒這個實力。然而這並非讓他皺眉的原因，他皺眉主要是因為這種人是院內出事概率最高的那群人，實力有限但又無所顧忌地在林中亂撞的下場大半不是太好。
    至於委托者，傑納猜測委托過程中兩人大概率不會見麵，當然最後的報酬肯定也會被中轉處抽成，但從那條項鏈的貴重程度來看，大概率是位紅院的學生，甚至是位家境相當不錯的紅院學生，加上對方說他的追獵持續了半月有餘，也就是說對方該是在半月前提前返校……如果想查很容易就能查出來。不過他沒有去查的意願，因為這跟那東西的關係不是太大，也是因為他現在不太想跟紅院的人有什麼交集。
    見他久久不說話，對方趕忙開口道：
    “不會讓你白幹的，最後的報酬……”他做出一副心如刀絞的表情，“五五開，怎麼樣？”
    咦？傑納稍稍愣了一下，那東西真有這麼難抓？以致對方認為不借助魔物基本沒可能抓到？
    但他表麵還是猶豫了一下。
    “有多少？”他這麼問，其實並不太關心具體的數值。
    “一千金喬爾，”對方有點無精打采地回答道，“就算最終到手的會被抽取一部分，對半開的話也至少有四百能到手，算是難得的大單子了。”
    用金喬爾……委托者大概是西境的貴族，當然也不能排除為了掩蓋身份故意使用西境流通最廣的一種貨幣，雖然這點錢也就夠跟埃爾維斯做一次委托甚至還不包括材料，但一千金喬爾已經遠遠超過一條品質上佳的祖母綠項鏈應有的價值……能隨手拿出這麼一筆錢的人即使在紅院也不會太多……傑納稍作沉吟，點了點頭道：
    “成交。”
    對方大大地鬆了口氣。
    “那麼，大致說一說那東西的特點，能力還有出沒時間？”傑納勉力做出一副自己對這類事務不算陌生的口吻。
    對方瞟了他一眼，搓了搓食指外緣後才慢慢回答道：
    “特點你已經見了，身量很小，非常敏捷，移動速度很快，對魔力有反應，是魔物的可能性有九成，至於它本身能不能用出魔法暫且未知，不過我傾向於不能。”
    這是廢話，傑納在心裏點評，能用出魔法，甚至是最簡單的魔力的魔物都可謂少之又少，即便是跟在他腳邊的狼這樣的凶獸後裔、狼王近緣都很難做到，絕大部分魔物憑借的還是魔力本身對體能的加強和對環境的被動幹涉，比一般動物要強，但在單隻不成群的情況下又強的有限。
    “其中最麻煩的還是它足夠小而且移動很快，”對方拔出腕上軟鞘裏的暗色短劍在指尖旋轉把玩，“這意味著它的隱蔽性很強，能通過許多人類無法通過甚至意想不到的地方，就像剛才，它不必、也大概率不能飛行，但它選擇的位置就使人類在不使用飛行術的情況下根本無法壓製它的動作，而問題恰恰就出在人類不能使用飛行術，”他歎了口氣，“因為林中——”
    “——林中有飛行禁製，學院設下的。”傑納替他說完，旋即若有所思地道：“不過這也意味著它不會冒險脫離禁製範圍，不會靠近邊界，也不敢靠近浮空陣。”
    “對，”對方略微挑了下眉，“實際上不僅是禁製範圍，它甚至不會離開林域北境，甚至就主要出沒於直抵浮空陣道路附近，伺機偷搶過路人身上的財物——因為路上行人寥寥，周遭都是深林，而它行動又極快，大多人都是不敢也沒辦法去追的，隻好自認倒黴。”
    看來是個慣犯，傑納看他一眼，“那活動範圍其實相當小了。”
    他本以為那東西會在整個西恩特亂竄來著。
    “以北麵直達浮空陣的路徑為分界，的它確實不會去東麵，”對方隨手撿了根樹枝，刨開林間地麵的枯枝敗葉，在微潮的泥土間隨手畫了個稍扁的橢圓，並在中心打了個正十字將整個圓切成四份，然後用樹枝尖梢點了點右上角那四分之一，“——東邊有不少遺跡跟禁製，不僅人類知道，魔物們也知道。麻煩在於西邊，”他又指了指左上角那塊，“西邊是雪狼主要聚居的地方，因為學院的提醒向來罕有人至，我幾次追丟都在那附近。之後也找不少人打問過，得到的消息是，即使在整個學院內，對林域西北有所了解涉足的人，也不過一手之數，不巧我一個都不認識。”
    不巧你麵前就有一個，傑納盯著那被潦草分割的橢圓麵無表情地想到。
    雪狼群在西北紮堆的原因有且隻有一個——林域西北是依達法拉之城的所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