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保證它不靠近西北，或者在它試圖進入西北林區的時候把它趕出來，”傑納想了想說道。
    身負的血統能保證他不會被守林的、哪怕眼下還無主的狼群攻擊，而所持的【罪心】則能保證對獸王以下魔物的強大威懾力，哪怕現在能為他所用的隻有最末位的幽龍蘇森格爾赫德，哪怕強大而更具見識的魔物在初始的震撼和恐懼後能慢慢反應過來對應的凶獸已死，但對絕大多數傾向遵從本能而非理智的魔物而言，它們的首要反應必然是掉頭逃跑。
    “你能做到？”對方將略帶疑惑的目光投向他。
    傑納平靜地回以注視，仿佛有火焰於雙瞳寂靜燃燒。
    對方摸了摸下巴，識趣地沒有多問，用手裏握著的那根樹枝在地麵上畫出的橢圓裏左上角的那部分打上叉。
    “之後就會容易很多了，”他說，“在東邊受限，西邊封鎖，還有人在身後緊追不舍的情況下，它隻能在大路附近徘徊，而大路正上方，雖然冒險，但確實是可以使用飛行術的……”
    “你打算在林域外緣用飛行術吊在它不遠處，從而逼迫它不停逃竄，耗空它的體力後再做抓捕？”傑納若有所思地看向他。
    “隻能這樣了。”對方丟開樹枝歎了口氣。
    “你有沒有想過你的魔力或者體力會先於它耗空？”傑納出聲提醒道。
    對方聞言“嘿”了一聲，將手中短劍拋起，並在它落下的同時一把橫撈將其反握在手心，頗有些得意地衝他笑道：
    “這你就不懂了吧小少爺，越是體型小，越是長於速度的動物，在耐力上就越差，以我的階位，耗垮它綽綽有餘。”
    傑納無言了一瞬，掃了眼自己跟對方的衣裝，自己這身衣服一看就不是來在林地裏摸爬滾打用的。
    “而且你也沒法做到把它限製在道路正中吧？”對方見他語塞，繼續堪稱眉飛色舞地道，“相信我，這點沒有人能做到。”
    嚴格意義上來說，有。傑納歎了口氣，但一位學院院長、世家族長顯然不可能為這麼一隻鬆鼠或者樹猴子大動幹戈地調整覆蓋於西恩特全境的魔法場……他瞟了眼一直無聲站在身後的狼，稍稍挑了下嘴角。
    “我有個更好的辦法。”
    
    林域之北，自邊境河川直抵中樞浮空陣的大路一旁，一隻皮毛深灰的小獸正有些許無聊地伏在道邊的一棵高大櫸樹上。
    大凡埋伏等待都是苦差，不僅要耗費大把時間，還得時刻警醒，一邊防備自身存在被覺察，一邊還要防備目標跑掉，所幸長久的重複等待跟訓練已經讓它習慣了，因此也隻是有些無聊而已。
    它垂著眼睛從繁茂枝葉的間隙裏窺視著這條鋪展於廣袤林海中的大路，這樣的路在西恩特共有三條，除南方外東西北各有一條，其中東西兩條稍長，隻是東邊常年少有人行，而西邊要穿越為數不少的魔物集群，最短且最安全的北方路徑最受歡迎，通常而言，除非是離開林域後需要南下或者是實力強悍的人類群體，在時間寬裕的情況下都會繞行北境，這也是它為什麼會等在北邊路旁的原因。
    時近九月，位於林域正中的學院即將開始新的學期，相當部分距離較遠的學生會提前數日乃至半月啟程，以防被突發的事故或天氣限製難以成行，早至因此而難以避免。自然它對什麼學院什麼學期乃至學生都沒有什麼概念，它隻知道這段時間走上這條路的人會越來越多，而他們中的相當一部分，身上會攜帶不少有價值的好東西。
    想到這裏它不由得眯了下眼睛，並舔了舔交疊身前的腳爪。
    隻是有價值並不夠，它繼續審視著那些興許一刻鍾都不見得能行過一輛的馬車，更多人攜帶的東西都被藏在不易得手的箱籠裏，還有部分雖然擺在外麵，但其擁有者或是擁有者的身旁卻有著讓它略感窒息的存在，謹慎為上，這兩種它都不做考慮。
    相較錢袋或者那些珍貴但危險的武器和法杖，它更偏愛那些年輕女孩身上的飾物，它們體積夠小重量夠輕，足夠有價值卻又不夠重要，得手後被追索的幾率很低，容易換得更多的獎勵和讚譽，而且那些作為佩戴者的年輕女孩大多沒有還手之力，被搶奪時要麼反應不過來，要麼隻會吱哇亂叫一氣。
    拜那個三天兩頭就要冒出來礙事的人類所賜，它今天的整個上午都沒有收獲，所幸一天時間很長，現在的時間也還早，足夠它再度等到有價值並易於取得的東西。
    在這樣的等待中它坐視了三輛馬車過去，但要麼是沒什麼有價值的物品，要麼是稍微有點價值但難以取得，最後在權衡中放棄，它正略直起身子想要伸個懶腰打個哈欠的間隙，卻突然嗅到了一種於它聞所未聞的濃鬱香氣，那香氣令它半張著嘴巴，滑稽地停頓在了原地。
    它用了幾秒鍾確認那並非錯覺，旋即迅速前躥兩步來到更加靠近樹枝末端的位置，隻見北方駛來了一輛看上去沒什麼特異的普通黑色馬車，拉車的馬也隻有一匹，馬車一側的活板窗並未關嚴，像是為了散熱般向內開了條不小的縫隙，它所在的角度看不太清內裏的情形，隻能通過味道判斷裏麵有非常珍貴的東西。
    感應裏沒有強敵……東西罕見地珍貴……進出的縫隙足夠穿行……它猶豫地看著那輛馬車緩緩駛過自己所在的樹下，又繼續分毫不停地向南、向那不可觸及的浮空陣行去。
    它思忖了最後三秒，終是不再猶豫，縱身自櫸樹枝頭躍下。
    與常見的大部分動物都不同，它的四肢纖細畸長，關節靈活，躍下枝頭後輕薄得仿佛一片秋風卷起的幹枯落葉。它的前肢後肢之間連有一層薄可透光的皮膜，以此為翼，以尾為舵，它穩定而無聲地順風而行，迅速飄向了那輛緩行馬車未關的窗口處。
    隻見它“飛”至與馬車平行的上空，剛要調整姿態收攏四肢以便降落至馬車頂棚，好瞅準時機鑽進馬車一擊得手，那扇並未關嚴的活板窗內忽起狂暴到令人心驚的風聲，一團濃重的黑伴隨著四躥的電光從窗縫中猛地迸出，深灰的小獸受到了驚嚇，卻一時止不住已經開始降落的勢頭。
    就見那團濃黑在脫出車廂後便急速清晰穩定，正是一張它一早便不再陌生的麵孔，那人輪廓明晰的麵上綻出一個堪稱凶狠的笑容，深黯幽邃的藍眼有如密布烏雲的天空，間或有電光不住迸出。
    “——萬分感謝！”他獰笑著一劍揮出，暗色的劍身上一樣有滋滋作響的電花湧動，隨著他橫揮的那一下，有被細繩栓縛的東西從他袖口振出，是一枚乍看毫無特異之處的銀色指環。
    一枚被雕琢成銜尾蛇狀的銀色指環。
    
    “……你說的，也確實算個辦法，”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但前提條件得是擁有一件珍貴到足以吸引它的東西吧，但你看我這樣，像是有的嗎？更別提是那種珠寶飾物類的了，”他說著上下打量了傑納一圈，最後指了指的袖口，“倒是你的袖扣，應該可以勉強用用……”
    “你說這個？”傑納抬起手臂看了一眼，搖了搖頭，“這隻是普通的紅寶石，未必管用。”
    普通……普通……紅寶石……這麼大的紅寶石還普通……他隻覺得如果自己還像剛才似的拎著水袋灌水，聽完這句話勢必得是要噴他一頭一臉的。
    “要說珍貴的話，這個應該勉強還夠。”
    他正憤憤不平著，對麵攤開的手掌已經落入他的眼中，掌心處躺著枚纖細的銀色指環，細看下似是條咬著尾的銀色的蛇。
    “這是……銀的？”他有點不確定地接過，並沒有直觀地看出什麼，但就算這是銀質的，其價值也是遠不如那對金鑲紅寶石的袖扣的。
    傑納隻是搖了搖頭。
    “那這是什麼？”他有點驚奇，但翻來覆去看了幾遍，還是僅能從微涼的觸感判斷可能是某種金屬——他總不能直接咬一口。
    “我說我也不知道，你會相信麼？”傑納有點無奈地笑了笑，“這是份禮物，我隻知道它是十分珍貴罕見的，剩下的並不比你知道的多，你帶上它就行了，但最好不要戴在手指上。”
    畢竟第一次戴的時候結結實實被蛇咬了一口。
    “就算我想戴也戴不進去啊……”他小聲咕噥了一句，隨手摸出一個已經空掉的小藥劑瓶，將綁縛在瓶口以用羊皮紙包裹瓶塞的細繩解了下來，將那指環穿進去係成項鏈似的空環，然後繞了幾圈套上了右手。
    他比傑納高出了將近一個肩膀，連帶著手掌寬大，骨節分明，而傑納的手雖然已現修長，卻沒什麼分明的棱角處。
    
    皮毛深灰的小獸發出一聲尖銳的痛叫，在猩紅飛散的同時借助那一劍揮出的力道彈向身後的林中，在某棵樹的枝條處蹬踏一步，猛然轉向，直向西北方向躥去了。
    他立在原處，向著那東西逃走的方向吹了聲口哨，短劍在手中拋接了一下，轉過半圈，直接滑進腕上的軟鞘之中。
    背後傳來輕敲車窗玻璃的篤篤聲。
    他回過頭去，便見適才因他竄出而停下的那輛馬車裏探出了半個頭，馬車的真正主人略帶不滿地看著他。
    “我說你沒事吧？又要做這種低回報高風險的營生？我可不想開學之後在公告處看見你的處分排在第一個。”
    他頓時“嘿”了一聲。
    “說不定你反而能看見對我的嘉獎排在第一個。”
    “它不是跑了嗎？”馬車主人瞄了眼看不到邊的森林，不抱希望地搖了搖頭。
    他笑起來，用沒掛戒指的那隻手捋了下散落下來的黑發。
    “這次沒關係，”他笑著說，“我有個可靠的幫手。”
    馬車主人嫌棄地翻了個白眼。
    “總之，感謝你的幫忙，”他朝馬車揮了揮手，“下次需要找我做藥劑的時候給你打折。”
    “行，”馬車主人多少好笑，“你說的。”
    “我說的。”他笑道。
    車中人敲了敲馬車的前壁板，在外麵駕車的車夫得到信號，驅趕馬匹繼續向南方的浮空陣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