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來自北側大門的最後的響聲，整個廳殿又恢複了集會開始前的寂靜，“貓眼”向後仰倒靠住椅背的同時拽了拽領口，一麵側眼看著身旁的“煙晶”起身，如同聚會開始時那樣繞過石桌走到廳殿正中，一麵用閑聊一般的語氣開口說：
    “我沒想到你真的能把她拉進來。”
    “煙晶”從外袍誇張的廣袖下伸出手來懸於石台上方，輕輕做了一個抓攝的動作，空氣顫動間一顆顆渾圓的寶石粒拖曳著尚未完全熄去的流光歸於廳殿正中，在統共十三粒接連融入那座白色的高腳石台後，石台本身也如燃燭一般迅速在眼前融盡，滲入廳殿灰白石磚鋪砌的地麵裏。聽著身後“貓眼”的聲音隨著“星幕”的收起而回歸原樣，“煙晶”也扯掉了外袍上蓋住了大半張臉的兜帽，後退兩步雙手一撐，直接坐到了桌上。
    “我也沒想到你會安排堇青石給她。”她這樣回應說。
    “貓眼”沒有問她是怎麼在對方全程沒有出示“憑證”的情況下感知到其所有的是堇青石的，這對一個地係精專，尤其長於結晶魔法的二階魔法師來說是再基礎不過的基本功，但還是半質疑半玩笑地回敬了一句：
    “你怎麼就確認她拿著堇青石而不是珍珠？”
    “煙晶”那雙好看的棕色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你應該知道凱瑟琳對珍珠的偏愛——跟她有所接觸的人有目共睹，”她最後這麼說，“想來就算你想給她別的，也是找不到機會的。”
    “貓眼”苦笑了一下。
    “那加進這個集會三年的你也應該知道，發給什麼人什麼憑證這種事，從來就不是我在做主。”
    “煙晶”沉默了一下，轉臉望了石台消融的地方一眼，吐了口氣說：
    “好在這次她從頭到尾都沒有拿出來過，不過退一萬步說就算拿出來了應該也不會怎麼樣，知道上一個拿著堇青石的人是誰的，學生裏隻剩下你跟我。”
    “但相關的人對堇青石究竟意味著什麼，應該多少還是有些知覺的，”“貓眼”輕笑一聲，“或許這樣正好？就算意識到了持有人跟達伊洛有關，也隻會以為是達伊洛小姐，而非別的什麼，如果我拿石榴石，或者這次之後就能收回來的紅寶石給她，你們立刻就能猜出來了。”
    “煙晶”似乎之前沒想到這一層，再次沉默。
    “聽說繼承人被院長閣下親自接到學院來的時候我還不信，”“貓眼”笑著攤了下手，“現在看來，這回護的意味已經再明顯不過了——就是不知道其他家族會怎麼說？”
    “達伊洛在這件事上絕無徇私的可能。”“煙晶”似乎不想在這方麵深入提及，隻迅速地回堵了一句，見“貓眼”撞了個釘子也沒太在意，更沒打算跟往常一樣追問，而是一副全無所謂、遲早都會知道的樣子後，才皺了皺眉頭問：
    “所以他們說的是真的？這個學年結束後你真的打算要走？”
    “老頭催了好長時間了，”“貓眼”不以為意地說，“如果不是我答應他參與今年的二階評定而且保證大概率能通過，冬假之前他就想讓我交申請了，可能他已經感覺到了什麼吧，但不肯跟我說，除非我真正繼任家主。”
    “煙晶”絲毫沒在意“貓眼”話裏“給點消息”的暗示，反聽得更加眉頭大皺。
    “他這麼急著卸任，難道是想離開西恩特？”棕色眼睛顯出猶疑之色，“在這種時候他想去哪？東域西境都不太平，西恩特最安全不過。”
    “貓眼”癱在椅子裏哼哼了兩聲：
    “燃湖戰役之後這種說辭也隻有你們還會堅定不移地相信了。”
    “煙晶”被噎了一下，但又沒辦法解釋，半晌後才吐出口氣來：“他已經是世家都要側目的匠人了，在這種時候到處亂跑，說不定要沒得更快了。”
    “老頭未必是怕死，”“貓眼”輕飄飄地說，“我感覺他更像是有什麼事情想做——前陣子我發現他偷偷喝酒了。”
    “煙晶”一時無話，魔法師其實是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無視酒精對人造成的損傷的，但對於匠人們來說，還是要盡可能地做到完全不碰。
    “等你繼任了，”她環顧廳殿一眼，“你也要沒得喝了。”
    “還有小半年呢，”“貓眼”稍微坐起來一點，不甚在意地聳了下肩膀，“得謝謝院長閣下跟梵布拉德爾小姐，青院監督生交接完成之前，我都沒可能走，我也沒看出來他們對伊格特蘭德是哪裏不滿意了，按理說在世家勢力範圍內，選同為世家出身的人做監督生，最為便捷，也符合院方利益才對。”
    “我能猜到一點，”在不涉及世家最重要的那部分信息的問題上，“煙晶”似乎沒那麼抵觸，“至少現階段，伊格特蘭德跟達伊洛之間，還是有沒辦法調節的矛盾的。”
    “但上個月達坦納雨霧節的時候他們不是才跟杜德絲在繼承人的事情上結了盟？”“貓眼”似乎有些笑意，“我都聽說了。”
    “先不說那算不算結盟，就算真的結了盟，那也是杜德絲跟伊格特蘭德結盟，”“煙晶”沒好氣地道，“我不是才說了嗎？達伊洛在這件事上絕無徇私可能。”
    “好好，那就沒有結盟，”“貓眼”抬了抬手示意是自己說錯，“但至少眼下的利益是不衝突的，伊格特蘭德來學院，總沒可能是為了殺那位楠焱小姐來的。”
    “這才是問題的關鍵，”“煙晶”強調，“在一個方麵主動示了好，就是為了在另一方麵絕不讓步。”
    “所以如果讓伊格特蘭德當了監督生，就是接下了伊格特蘭德的示好，默許他們在另一個方麵的絕不讓步？”“貓眼”偏了偏頭，“達伊洛不接，是因為他們在那件事上一樣絕不讓步？”
    “我是這麼猜的。”“煙晶”低聲說。
    “就是給青院選個次位監督生而已，還要牽扯上世家態度？”“貓眼”笑著搖了搖頭，“我不覺得他們是這麼想的。”
    “你不懂。”“煙晶”隻是搖了搖頭。
    “是是，我不懂，”“貓眼”拉長聲音說，“但這個次位總要有人來做。”
    “如果實在沒有別的人選，最後也不是不能讓他來做，”“煙晶”承認，“但不會那麼快，所以肯定不是現在。”
    “我之前想讓安格提諾來做的，”“貓眼”歎了口氣，“但他說他比較缺錢，當了監督生之後，有些事就沒辦法做了。”
    “……看出來了。”“煙晶”咕噥了一句。
    “不是世家，身後也沒有家族、勢力或者資助人，想要往上走總是很難的，在這一點上他已經算是幸運了，”“貓眼”說著聳了下肩膀，“但不論最後是誰來做，我現在能做的似乎都隻有等。”
    “我進深造院，你畢業，安娜去年就走了，”“煙晶”歎了口氣，“集會開起來的時候就在的監督生，最後還是要一個都不剩了。”
    “特利特是沒辦法的事，至少她的目的已經達成，而我就算畢業，也離不開西恩特，還是能在集會再留一些日子的，”“貓眼”看著她，“問題最大的其實是你，你現在趁著他們離得遠得不到消息，搶先一步提前進了深造院，但如果他們真的想帶你走，這根本就算不上能做緩衝的理由。”
    “煙晶”抿了抿嘴唇，沒正麵作答，隻是說：
    “你也得把再培養一個能使用”星幕”的成員這件事提上日程了，好在成員裏的世家血裔雖然不多，但終歸是有，總有能信任的。”
    “最理想的人選當然是達伊洛小姐，但我有預感，她肯定不會久留，”“貓眼”笑了笑，“至少在我找到可替代的人選以及你離開之前，還是得麻煩你了。”
    “煙晶”略略點了下頭，旋即像是忍不住一般說：“如果真的要長期進行下去，直接找負責人要遠比學生穩妥。”
    “四院負責人裏目前隻有依達法拉先生是相關血統，但他明確拒絕過，”“貓眼”攤了下手，“他沒說明理由，隻是說他不能。至於其他人，莫拉埃利小姐剛剛上任，梵布拉德爾小姐暫時也還沒什麼回國的念頭，就算真有誰離職，剩下的導師裏也沒有符合條件的。”
    “煙晶”一時無話可說。
    “還有艾瑟斯的事，”他瞥了一眼擱在手邊的銀質細頸小瓶，“黑院次位臨時換人，是不是跟他要查之前的事有關？”
    “沒有，”“煙晶”搖了搖頭明確給予了否認，“真的就隻是芙洛爾來做要更合適的緣故，年齡跟實力上都是。”
    “芙洛爾？”“貓眼”琢磨了一下這個稱呼，笑道，“你們已經見過了？”
    “就兩麵，”“煙晶”答道，“一次是在她轉來當天，還有一次就是前天收到接任通知的時候——她跟我說想稍微往後推一點時間，覺得今年參加二階評定並不保險，”她頓了頓，“但我覺得，她已經是二階了。”
    “貓眼”收斂了笑意。
    “你確定？”他問，“她應該是十四歲，比你還要小兩歲。”
    至少在他所知的幾百年內，學院沒有這個年齡就成為二階的學生——當然，某個據說在入學前就是一階的難以查證，不能算。
    “煙晶”“呃”了一聲，不是太有底氣。
    “她是風係精專，我是地係精專，我們的魔力場對衝比較明顯，我對這個又比較敏感。”
    “貓眼”沉默了片刻。
    “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沒看出太多，”“煙晶”搖頭，“跟同齡人相比太安靜了，如果不是轉到二年級已經是破例，我都覺得她轉去更高的年級會更容易適應些，嗯，並不是說她不擅於交際的意思，可能就隻是，嗯，不太喜歡。”
    見“貓眼”的神色有些微妙的想笑，“煙晶”噎了一下，旋即歎口氣說，“我確實有試圖跟她聊一下啦……但她的回應限度基本都是出於禮節的。”
    “嗯，這樣也不錯，”“貓眼”點了點頭，“亞蒙應該已經提交了憑證，這樣集會就又有了一個空位，你覺得有沒有必要拉她進來？”
    一時靜默。
    出乎他意料的是，“煙晶”緩慢地搖了搖頭。
    “我不覺得她可信，”她說，“也覺得她應該不會在你期望的位置上起到你期望的作用——我還是有聊出來點什麼的，她應該不是在林蔓穀地，不是在溫迪斯特族裏長大的。”
    “貓眼”微微怔愣。
    不在世家裏長大卻仍舊如此優秀的新生代，要麼意味著她的天賦真的強大到可怖，要麼意味著她身上有什麼無法在世家成長卻仍被認真栽培的理由。
    “就目前來說她隻是有這個姓氏而已，”“煙晶”歎口氣，“其他的……還要再等等。”
    “好吧，”“貓眼”歎口氣，“那這個空位要給誰？怎麼就跟我的次位一樣，看著很好，就是沒處給？”
    “你這回不考慮伊格特蘭德了？”“煙晶”饒有興致地問。
    “貓眼”有短暫的靜默。
    “雖然我不認為青院次位現在的歸屬不定是緣於世家態度，但他來就讀是示好，達伊洛拒絕回應卻是事實，”他說，“這裏是西恩特——老頭也說過，森之世家現在的族長，是個厲害的。”
    “煙晶”安靜了一會兒。
    “我姑母也這麼說。”她最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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