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容器”這個詞組一出，德奧的瞳孔便肉眼可見地劇烈地縮了一下。
    他重新將目光投向那隻除了紅寶石外遍體漆黑，充斥著強烈汙穢意味的儀式杯，過了很久很久，才幾不可查地念出一個名字。
    “瑪格麗？【侍炎賢者】瑪格麗·法爾絲？”
    洛歐斐輕輕點了點頭。
    那一位在世家之中算是名人了，畢竟她極端強大又極端異類，以致當時的普林賽斯都要頒給她一個所謂的“賢者”稱號用作示好和拉攏。
    “她……”德奧微微動了動嘴唇，望向坐回原處的洛歐斐，似是想問但又問不出口。
    洛歐斐知道他要問什麼，搖了搖頭道：
    “——她不是，那段時間雖然確是有王存在的時代，但那一代的炎之王已被查證在炎之世家更替前隕落。”而瑪格麗與她的家族成為新任的法爾絲也是在她嶄露頭角之後發生的事了。
    那她是怎麼做出“完美容器”的？德奧強壓著心頭劇烈的疑惑——如果她與德蘭無關的話？
    已知的四尊“完美容器”，就算不是出於德蘭之手，也與德蘭存在著莫大關聯。
    “不過她確實是一名覺醒者，其名【永燃】，”洛歐斐答道，“這是由當時的莫爾特安確認的。”
    第五山川之王莫爾特安。
    德奧無言地坐了回去：
    “這隻聖杯……或者說這尊容器，可以確認是近代製成？”他問，“跟其他四尊遠古時代的不同？”
    “對，”洛歐斐道，“同時這也是唯一一尊以物品而非生命發揮作用的容器。”
    “我確實有聽說過瑪格麗隕落後留下了不少強力的造物，”德奧有些艱難地道，“但是隨著7186的炎之世家的再次更替，新任的炎之世家繼承了大頭，少部分在更替前夕為保證家族經濟和更替之後的生活水平被變賣，流落到普林賽斯和奧爾特米亞的手裏……如果這是、不，如果他們知道這是一尊”完美容器”……”
    他們怎麼可能，又怎麼敢將其變賣。
    “完美容器”的性質之一便是完美承載任何存在，若是落進黑噬的手裏……不，不對！德奧望著那杯子漆黑的外表，很明顯，這隻聖杯已經落入過黑噬的手裏！
    “它應該不在被變賣的那批裏，”洛歐斐淡淡地道，“很大可能是7029，炎、地兩世家扶持奧爾特米亞立國以對抗普林賽斯時，作為陪嫁跟隨阿玟·法爾絲到了奧爾特米亞。”
    那時據炎之世家的更替還有一百多年，雖顯頹勢，但他們的境況應該還不致立時就過不下去，不排除此舉是他們有意為自己預鋪後路的可能性——作為開創“赤金盛世”的兩位王後，格朗德那位的血脈已於立國後的數代間盡數斂回了格朗德族內，而法爾絲未作此類措施，自然，以他們當時的境況應當沒有必要，也顧不上。
    因此可以說，做為奧爾特米亞王室的古爾特家族身上均流著前代的法爾絲家族的血，均是那位【侍炎賢者】的後人，當然，這在如今也沒有任何意義就是了。
    德奧又端詳了那隻杯子片刻，看著上麵屬於“黎明學派”的標誌，進一步理了理思緒，才慢慢地道：
    “你是想說……這隻杯子是被古爾特家族交給了黎明學派，用作換取協助的報酬？”
    “可能性很大。”洛歐斐並未把話說絕。
    作為普林賽斯的貴族，德奧對這個與本國有所接壤，時不時還有些摩擦，甚至從一開始就是為了對抗普林賽斯而建立的國家還是有些了解的，至少足夠他知道奧爾特米亞的宗教中心是“神殿”——一個致力於收集擁有預見能力的魔法師，不時以命運之名降下“諭令”的組織，很難不讓人覺得這是在效仿遠在達坦納的那一位，隻不過他們並未擁有一位預言絕對精準生命也近乎無盡的真正的“先知”，德蘭的夢境之王。
    而“神殿”的始建，則是起源於奧爾特米亞的一位女王，“預見者”奧莉薇佐拉·古爾特，亦稱先知女王。在她所在的時代她絕對算是享譽世界的先知——這並不是說她要比達坦納的先知，比那位夢境與思維之王要強，隻是那位向來深居簡出，極少現身人前。遺憾的是這位女王雖是強大的先知、貨真價實的一階，但終究是個實實在在的普通人類，隻活了七十八歲，對於一個一階來說委實不能算很長。
    “幾百年間確實一直有消息稱”先知女王”是黎明學派的一個成功”作品”。”德奧稍稍皺起了眉頭，“但這位女王本人似乎極為厭惡黎明學派？”
    “奧莉薇佐拉一代手足共有四人，”洛歐斐似乎已在這幾日間完整地調查過了一遍，“她的兩個兄長，一位三階，另一位至死隻到四階，據此可以合理推測，他們的父親，”豐饒者”庭戈一世對家族的天賦流逝感到恐慌，為此求助於黎明學派，將希望放在之後出生的孩子們身上，瑪格麗聖杯的存在就說明黎明學派收下了預支的報酬參與此事，對奧莉薇佐拉的改造成功了，但對庭戈一世幺子的改造應該是失敗了——王後生下了死胎，受到了極大的傷害。”
    這也就不難解釋奧莉薇佐拉為何會厭惡黎明學派了。
    “但憑借聖杯製造的奧莉薇佐拉似乎可以作為一種確證？”德奧猜測著接話，“黎明學派開始圍繞瑪格麗聖杯做了研究，力圖再度複現此類奇跡？”
    如果真是這樣，那瑪格麗聖杯對黎明學派而言應該是一件極為重要的物品才對，聖杯的外流，乃至於最後落到了黑噬手中，都象征著黎明學派本身已出現問題……他們有相當大的幾率已經倒向了黑噬一方。
    見洛歐斐沒反駁，德奧便繼續猜測。
    “……但瑪格麗聖杯作為物品，無法、至少是無法直接達成黑噬想要的效果，所以才在到手後這麼輕易就被放棄？那麼這次的……儀式，或許隻是黑噬方麵的一次嚐試？但無論結果如何——”他望著那隻漆黑的杯子，“瑪格麗聖杯都已經汙染損毀，無法再繼續作為”完美容器”使用了。”
    洛歐斐看著他。
    “……所以，他們會尋求其他的”完美容器”？”德奧一字一句地緩慢問道。
    長久安靜。
    “但莎瑞其實也已經……”他略顯遲疑地道。
    “我知道，”洛歐斐靜靜地望著他，“莎芙瑞娜跟著你已有幾年了，想說的，都已經大致說過了，即使她目前也無法發揮作用，仍不能阻止黑噬試圖以她做參考，製造新的”完美容器”。”
    這大概是本身就是物品的瑪格麗聖杯所不能做到的。
    “——我會把莎瑞帶走的。”德奧起身迅速說道。
    如果黑噬的目光已經投向了西恩特，再把莎瑞留在這裏無疑是愚蠢的。
    即使有德蘭之王在這裏也是一樣……比起有整個領土聯係共鳴的德蘭之王，顯然是狀態異常的凶獸更好下手。
    “三年前的茗萱之戰，從某種意義上也可以認為是黑噬在尋求”完美容器”，”洛歐斐輕輕頷首，“不過他們沒有預料到，楠焱有足夠強大的內容物。”
    一尊已損壞，一尊不可撼動，一尊不可觸碰，另有一尊早七千年就已不可利用……德奧眉頭深皺，深知莎瑞已是風險最大的一個。
    “她的事，知道的人不多，”洛歐斐放下已經涼透的茶水，“自她掙脫【骸骨之廊】後，因狀態也因選擇，再未展露過符合她排名的威能。帶上她一是在黑噬目光隨儀式試驗和繼承人的到來投向西恩特的當下的保險起見，二是即使不作為”容器”，凶獸存在本身亦是對你和現狀還不確定的洛斯羅蒂的保護。”
    “我明白。”德奧深深點頭，旋即靈光一現般地突然想到，或許洛歐斐給傑納留下了“機會”的另一個目的，便是讓能離開西恩特的人隻能是自己……從而使莎芙瑞娜遠離黑噬的視線。
    畢竟不願黑噬得到“完美容器”的，世家都可能排在第二，但德蘭之王絕對排第一。如果茗萱之戰的目的除了逼迫繼承人現身之外確有圖謀楠焱的“容器”，那近乎同時發生在西恩特的燃湖戰役便不失為對德蘭之王親身支援的有力阻隔……
    ……兩邊都是兩手準備，雙線作戰啊。
    德奧無聲歎息。
    黑噬的目的，連帶著儀式的目的其實一直都很鮮明，他們在試圖讓【吞噬】複活……也不能說是“複活”，那東西應該算不上活著的東西，但他們一直嚐試著的，無論是用何種方法，繞過初代族長們設下的封印，從中取得一部分力量，並非是僅能用來施行影化的分體碎片，而是那種有思考能力，有力量運用的確定的化身……
    儀式真正不明的指向正是這個“複活”的方法，是直接攻擊封印？還是繞過封印竊出一定的力量？又或者隔空讓力量降臨在什麼人身上，甚至直接在材料的身上完成“複活”？
    德奧至今未得確證，但按洛歐斐的應對，應當既非第一種也非最後一種，但傑納若是因此留在西恩特，是否意味著洛歐斐實際上也在提防著最後一種？
    以【罪心】與德蘭的相關，想來就算原本的指向真的是最後一種，意圖應該也已被破壞了。而他也即將離開……無論後麵會發生什麼，他都大概率無法參與了。
    “我就不等到下午了，”他說，“現在就去托夫裏斯。”
    洛歐斐似乎並不意外，同樣起身。
    “我回學院，可以捎你一程。”
    “現在？”德奧下意識地問道，順著表鏈扯出一隻金表，“母親應該有預留一個晚餐會的位置？”
    洛歐斐唇角動了一下，似是想冷笑但又不屑於笑出來，視線向著窗外轉了一下。
    德奧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不經意一眼瞥見山坡上的某處有一群穿著黑色衣服的人正在向城中返回，盡管離得太遠看不清細節，也能一眼看出那絕非是以家庭計的人數，因此不會是尋常的掃墓或是緬懷——那片山坡正是依達法拉們的墓地。
    ……葬禮結束了啊，他無聲地在心中歎氣。
    人倒是不多，對於羅德勒斯，對於一個原屬達伊洛的族人而言，甚至顯得過少了……也對，羅德勒斯先生並沒有太多親屬，他的大部分親屬都已經故去並埋葬在達伊洛家族的墓地中，包括他的兄長，學院第二十二任院長也是同一。他的妻子也已經逝世多年，隻留下一個據說是跟他關係不是太好，近幾年都在西境旅行，很少回來的獨女。
    他靜靜望著漸近的人群，不出所料地在那些人裏看見了自己一身黑裙的母親，她正挽著一個看上去隻有二十出頭的、滿頭細密卷發的年輕女子，似乎正與她說著什麼，那女子在他看來有些眼生，但能讓母親這樣熱絡以待，他猜那便是羅德勒斯先生的獨女路易艾拉。
    他稍微動了動眉毛，望著母親可稱熱切的樣子，多少猜到對麵這位世家族長，德蘭之王為什麼會連麵都不願意在葬禮上露，以及現在就要走的原因。
    德奧不大自在地幹笑了一聲，抬腿便準備走，卻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停頓了一下，神情略顯複雜地回身看了一眼書桌上橫擱著的那段金色直刃。
    “有一件事。”
    洛歐斐不發一言地望著他。
    “你之前是說過會提前把【罪心】交給倫澤，讓傑納到他那裏而非星邸去取的吧？”他輕輕搖了搖頭，“——我知道你會不讚同，但能否暫時不告訴倫澤那就是【罪心】？”
    為複仇而生，一旦仇恨終結便會終結持有者性命的【罪心】。
    洛歐斐極輕微地偏了偏頭，似有不解。
    “他遲早會知道的。”他說。
    “我知道，”德奧苦笑，“隻是……隻是，就當給他最後一點安寧好了。
    “畢竟他才是我們三個人裏，唯一一個會為這一切的發生心懷歉疚的人。”
    洛歐斐注視他良久，最後點了點頭。

    作者閑話：

    這個單引自動轉雙真的會把人搞瘋……
    -220102捉蟲，認真重做了長暗年代【6552-6718】的編年，這個時期是有德蘭之王的，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但還是回來改一下。
    -法爾絲最近的兩次更替是【6701】和【71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