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一百九十三章:沐光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436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自有記憶以來至今三載間不間斷的劍術學習讓祭對於危險的感知近乎於本能,看到阿德琳娜手勢變動的瞬間祭便如在荒澗的那夜一樣一把將身邊還沒反應過來的凱瑟琳推開,另一手直接將發間那枚銀鑲紅寶石鬢花生生扯下,背麵的齒針狠狠刺進拇指,【嗜血】汲血而生,銀色短劍刹那間在掌中拉長,反手上挑迎麵一架,劍脊正格住那柄從上方直揮下來的短刀。
流雲其四·騰蛟
兩人畢竟有醒目的年齡和形體差距在這兒,阿德琳娜這一刀當然沒下全力,也有自信能及時收力,隻是不想前麵這個瘦瘦小小的姑娘直接憑空拔出一把劍來阻住了她的攻勢,而且恰是在中途二次發力的前一瞬——這就有點難受了,刀劍相交的反震讓阿德琳娜從虎口麻到了手肘,撤刀的動作自然也就慢了一拍。
祭沒有半分收力的意思,手腕一擰,格擋處改劍脊為劍刃,不及對麵人反應直接一劍向著斜上方斜削出去,不等阿德琳娜再度施力,祭手腕一擺,劍刃朝向一變又是一記削出,阿德琳娜不得不退了一步,而就在這一步間祭持劍左右交錯各削三劍,直震得阿德琳娜不得不再退一步。
流雲十一·出澗
阿德琳娜終於反應過來抬手收刀,但那女孩的目光跟劍刃就跟黏在她的刀刃上了一樣,一記橫揮精準砍中刀柄下方與刀身相交處,小刀直接脫手飛出。
流雲其二·雲生
阿德琳娜駭然之下手腕一振抽出第二柄刀來以防祭再度貼身,然而這把刀適才竄出掌心,便聽得“錚”地一響,刀身從正中斷做兩截,銀輝一閃即沒,祭起勢時氣息不暢,驟然發力後息止眼前有些昏花,一步後倒被人穩穩撐住,隻聽得洛歐斐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鬧夠了沒有?”
阿德琳娜喘了兩口氣才算穩住,抬眼就見那麵無表情的院長閣下左手撐住有些支撐不住的楠焱祭,右手則握著那柄古舊的銀色細劍,劍尖指地。被他扶住的那女孩似乎氣息不順髒腑翻湧,拿持著劍的左手生生捂住了兩聲暗咳,這才站穩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阿德琳娜撇了撇嘴返身撿起被祭打掉的第一把刀跟被洛歐斐削飛了一半的第二把刀的刀刃部分,翻檢著看了看知道是廢了,他的那把劍——雖然知道的人不算多但她絕對算一個——所蘊含的權令是不容違抗的,他若起了破壞的念頭,那被那把劍完成破壞的東西此後便是廢鐵都不如,果然那半截刀刃在她掌心一合,就都變成粗糙的鐵砂從她的指縫滑落下去了。
她自知理虧沒什麼好理論的,但還是忍不住想要抱怨一兩句,哪知一抬頭又是一愣,眼前一大一小的兩個人,雖然持劍的手不是同一邊,劍的模樣跟長短也不一樣,但那種有如古舊的銀質一般的光澤,卻是真真切切分毫也不差的。
不等她指出這點也不等她多看兩眼,洛歐斐手裏的細劍便無聲地熔化了,又變回一枚小小的、不起眼的舊銀指環,靜靜臥在了他的食指間,無人知曉它意味著怎樣的王與權,無人知曉它曾被握在什麼樣的人的手中,征伐世間。
洛歐斐抬起眼來看了她一眼,繼續麵無表情地吩咐道。
“去送格朗德小姐換身衣服。”
有人輕聲應了是,阿德琳娜低頭才發現自己製服外翻的衣領外緣被削出一道明顯的豁口,連帶著綁銘石的領結緞帶也被斬斷了一根,大概是刀刃飛出去的時候劃到的——所幸沒傷到皮肉,不過也是,那樣的人物,預想之外的意外永遠都不可能在他的眼前發生。
祭見著一個亞麻色鬈發的侍女帶著阿德琳娜往樓上走去了,片刻後理智才徹底回籠。
嗯?格朗德?第五地之世家格朗德?
在她驚疑的目光之間,已經走出去的阿德琳娜也稍稍回頭,好奇地回望了她一眼。
“祭……你沒事吧?”凱瑟琳有點微弱的聲音隔了半晌才響起,祭轉臉去看,隻見她有點無措地站在一邊不太敢上前,身後則立著個比方才那位要更年長些的侍女,灰褐色的頭發在腦後盤成一個圓圓的髻,顯得非常利索精幹。想來自己情急之下把凱瑟琳推開當是被她接住了,想到這兒祭多少鬆了口氣,旋即注意到凱瑟琳有點遊離不定的目光,偏頭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劍,掌心一合,銀質熔融,又變回那枚小小的銀嵌紅寶石盤藤鬢花。
她後知後覺地想到自己拿的是什麼——是一把開鋒了能見血能殺人的劍,在重闕間每每習劍習慣到好像這把劍就是手裏的一方帕子一雙筷子似的,從不覺得有什麼,但是這裏是外麵,是達伊洛家族治下的學院,就算如阿德琳娜那般年紀出身世家的,所持也不過是巴掌長的小刀,一刀下去若不是割喉基本隻能紮個輕傷的那種。
她意識到自己的冒昧跟小題大做,當下有點局促,攥在手裏的鬢花也就沒重新戴回去了。
洛歐斐隻在她的肩頭攥了攥,不及說些什麼,原本跟阿德琳娜一塊兒坐在壁爐前的兩個人中的一個就近了前,他望向洛歐斐,似乎全然不為方才的鬧劇所動般仍噙著溫和的笑意。
“院長閣下。”
洛歐斐望著他輕輕點了下頭。
“哥哥。”
這一聲叫又把祭驚得不輕,趕忙仰起頭來看這個方才一直都沒來得及仔細看的人,他看上去明顯比洛歐斐年長但還遠遠稱不上是老,估計離三十歲還有點距離,一頭明亮的金棕色頭發半長不短,隻左邊有點不協調的偏長,像是注意到了祭在看他,便也彎下身來伸出一隻手來。
“你好,楠焱……祭小姐是嗎?”他微笑著,念她名字時候東方語的發音很標準,“我是赫德奧德·依達法拉,楠焱小姐稱呼我德奧就可以了。”
祭用力眨了眨眼,還沒從全名到省略到關係遠近合不合適裏理出個大概來,隻稀裏糊塗地把手遞給他,隻聽得院長閣下的警告聲適時響起,依舊不帶什麼感情。
“哥哥。”
德奧似是有點遺憾般不太落在實處地同她握了握手,想也知道楠焱的重闕裏那樣保守的作風,又是這樣小的一個孩子,即便是虛執的吻手禮也確實不大合適,隻是麵對他那親愛的弟弟不論出於什麼緣由而導致的過於明顯的回護,實在是覺得非常的有意思。
“來做什麼?”院長閣下發問的聲音裏已經有了點不快的意味,任誰千裏奔波卻在回家的第一時間就被堵門,估計都高興不到哪去。
德奧歎了口氣。
“是母親讓我們來的,”他把聲音放輕,“依達法拉那裏……”
洛歐斐露出個製止他繼續說的眼神,伸手在祭的肩上拍了拍,對站在凱瑟琳身後的侍女吩咐道,“送楠焱小姐去備好的房間——茜娜,你去看看格朗德小姐,如果有什麼額外需要的,就讓諾拉去下麵星庭去取一趟。”
“哦……哦。”凱瑟琳磕磕絆絆地應了,倉促地回望了祭一眼,但祭已被那位年長些的侍女引著往樓梯的方向走去了。她垂了垂眼睛,轉向還站在離扶手椅不遠地方的少年,揮了揮手,小小聲地打了個招呼。
“傑納哥哥。”
那少年便溫和地笑了笑。
“茜娜。”
直到他出聲楠焱祭才意識到那裏還站著個人,從方才的混亂到德奧靠近過來,那個人從始至終都沒出聲,她下意識地偏頭去看,結果著實又被驚豔了一把。
那個少年顯而易見地比剛才離開的阿德琳娜更年幼一些,祭有點拿不準他的年齡,猛一眼看去甚至還有點拿不準他的性別,他蓄著一頭柔軟翻卷著的白金色長發,被一根與眼眸同色的火紅色緞帶在右邊側紮著垂落下來,與德奧那種雖然說不上棱角分明但至少線條明晰的長相相比,少年的麵相有些過於柔美了,柔美到單論相貌絕對要比身為女孩子的凱瑟琳好看太多,也並不是說他長得看上去就像個女孩,但是無論是他的溫默,柔和感乃至於明顯有些纖細的身量,都讓人在第一眼時忍不住疑心他的性別。
以前在重闕時常有人誇楠焱灝長得精致秀氣——雖然大半是拜鴻鵠血脈所賜——而今眼前這位,估計更要秀氣個五倍不止。方才凱瑟琳也叫他哥哥?這兩位看起來可真是全不相像。
像是發覺了祭在留心,那少年便也望過來,向著祭輕輕地笑了笑,一雙明豔的火紅色眼瞳裏,仿若真的有火焰在搖曳一般。
祭一時有些失語,人跟人之間的差距……還真是挺大的。
“那位是傑納少爺,”身邊的侍女輕聲解釋道,“跟德奧少爺一樣,是院長閣下與凱瑟琳小姐的表兄弟。”
祭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她不是沒見過更好看的人,留在廳中的院長閣下自不必說,達坦納的先知,德蘭的王族,第十夢境之王倩曼的容貌在她見過的人裏隻怕至今仍占頭籌,隻是……隻是那樣的美都太不真實,太不鮮活,不像是活生生的人類會有的相貌與神情。
一個活生生的人該是什麼樣子呢?祭想起在達坦納時乘馬車前往王城的那一日,與她們同乘一車的夜森女爵,一路走來的艱辛思慮,疲乏勞累都寫在臉上,但那些並不會折損她的美。
人類的臉上,是看得出過往的,也正是這些過往造就了他們的如今,也正是這些過往,讓他們顯出了僅屬於自己的鮮活和美,就如同一本好書,即便裝訂散亂仍會吸引人前往拜讀,而一本空白的書,即使裝幀再華美再不似凡物,旁人望之,也僅會生出敬畏。
拐上側邊樓梯時她又向下望了一眼,那少年沒有再望著這邊,柔軟的白金色長發影在長窗灑下的晝時光輝裏,連帶他一身白衣,耀目到他幾乎成為光明本身。
祭收回目光跟著侍女上樓,沒再關注廳堂中的其他動作。
隻是很久很久之後她回想起來,驚覺那是她此生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到傑納·依達法拉沐浴在光明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