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離殤 第一百六十二章: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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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年以後雁慢慢地大了,天賦竟比父母強上太多。”蒲淩靜的聲音打斷了祭的思緒,祭坐在她身邊安靜地聽著。
“他們雖知道這類天賦在族裏仍不算能得到重視的地步,卻終是不願意誤了女兒,於是托了兩位兄長,將女兒送回了族裏。”她輕歎一聲,“父母做了那樣的決定,又是混血,又是在從屬蒲淩的舟玄家長大的,想也知道她的日子絕不好過,長老家係間欺辱排擠都是輕的,族裏的教習都沒把她當回事,尋常門第的族人都比她體麵些。”
祭坐在一旁靜靜聽著,心裏有些難過。
“可偏偏……那孩子是個要強的,”蒲淩靜輕聲說,“有人欺她辱她,她便要加倍還回去,對方不討饒就絕不停手,就算一時打不過,回去了便要學些更晦澀難用的術法再打回去,好幾次都鬧到了我這裏。”她輕輕笑了一下,“我知曉她不好過,沒怎麼重責過,況且這睚眥必報的性子同我差不多,我也挺喜歡的。”
“她七歲那年,正逢開劍塚,或許是因為她兼修了光暗兩族的術法,在塚中被【分影】擇中……據說鑄這把劍的也是一位光暗兼修的術士,這劍正適合那種分別獨立學過兩個體係的術者。她得了劍後就做了決定,不計代價地使用一種常人不用的修習方式,隻求讓自己更強。”
“什麼……方式?”祭依稀有印象在開劍塚之前殷如曾提過一嘴,當下隱約覺得有些不妙。
蒲淩靜看她一眼,不及祭再次疑心自己說錯了話,便聽她解釋道。
“將光族的釋放與暗族的約束同時嚴苛地應用於己身,雖不難想到,卻極難做到,一旦做到,也最危險的修行方式。”
“說不難想到,是因為我族的初代族長就是這樣的一位術者,”蒲淩靜歎了口氣,“她單名一個鏡字,是淩瑰時東域八族排名第二的蒲淩家族的嫡出小姐,隻是這位小姐從不曾現身人前,她親長皆稱她有癔病不宜見人——長到十歲上被兩個江湖騙子治好了病,家裏正急著給她議親,下人來報說小姐聽得這個消息翻花園後牆跑出兩條街,跟那兩個治好她病的騙子跑了。”
“……啊?”祭一時呆住了,“不是……初代的世家族長不該是王族們的……怎麼跟兩個騙子……”她一頓,豁然明白過來,“難不成那兩個騙子就是——”
“第六王族光暗雙生德露絲。”蒲淩靜低頭喝一口茶,“確切說是那位王族假扮的,畢竟以德蘭王族的容貌在人類之間出現,怎麼說也太顯眼了。”
祭登時無話可說。
“這種修習方式的重點在於將己身兩個方向的感情完全割裂,並在中間建起不可破卻又不受限的封印,要做到這一點還不傷害修習者,可能也隻有那位平衡之王才做得到了。”蒲淩靜聲音很輕。
德露絲是雙生的王族,雖有兩人,卻共享著同一個王位,比起罹辰或者倩曼這樣的能夠具體說得出其權能的王族們,德露絲更像是某種象征物,她們的強大總透著一種詭異,盡管《幻森·王緘》並未給出她們在德蘭中的稱號,但人類卻給她們起過各式各樣的稱呼——雙身之王,鏡之王,又或者蒲淩靜所提出的,那個最為人們所承認的,平衡之王。
她們的權能似乎是分割,將任一存在的兩麵完整且均衡地割裂開來,人類的情感自然不在話下。
“單看初代的族長也也沒有讓子女承襲這樣的修習方式就知道了,即便是身為王族門徒的她,也無法做出這樣的封印,”蒲淩靜捧著茶杯慢慢地道,“後世雖有揣摩實驗,卻從未得其要領,反而造成了很多難以挽回的後果,這個方法沒幾千年就廢棄了,雁卻決心撿起來用——她求告到身為執行長老的叔父那裏,幾經周折,求得老族長跟現族長——也就是我父親——聯合出手為她建起了一個封印,他們分別是光族跟暗族的最強者。”她輕聲說。
時至今日她仍不知道當年的蒲淩雁究竟是怎樣說服一位長老及兩代族長的,但毫無疑問,她在那個年紀所持有的力量已經足夠令那三人認可,也許是由於那把從劍塚之中帶出的【分影】,她非劍引,對世家曆史上出現過的名劍了解並不詳細,但蒲淩雁終究是為自己爭取到了這個逆轉一生命運的機會。
同時也是毀掉她這一生的機會。
“即使集兩代族長之能,也難說能與昔年第六王族的封印有百分之一的相較,對雁而言封印隻是輔助,更重要的是她確實接受,也打心底裏承認了這樣的方式,也有毅力承受這種近乎將自己切分的痛苦,藉此獲取力量。兩代族長很快見到了成效,雁十五歲上通過了一階評定,跟這裏的那位夜森女爵一樣。”
隻比某位“非人之王”晚了有限的三年。
這樣想一想這兩位剛剛十五歲就通過一階評定的,根底裏借助的仍舊是德蘭的力量。
而且都是以摧毀自身的方式達成。
蒲淩靜頗為苦澀地扯了扯唇角。
“……然後呢?”祭有些猶豫地問道,單就她所知,任何違逆規律得來的力量,其代價都是難以為常人所承接的,例如黑噬,例如蕾麗雅·特蘭奇。
“這個力量會毀掉她,”蒲淩靜答道,“或者說已經毀掉了她,從封印建立的那一刻開始,直到她死去的那一刻,這個過程……會一直一直持續下去。”
直到她的身與心,盡數化為不可追尋的灰燼。
祭呼吸一滯。
“跟初代兩麵均衡不同,雁終究是向光的一麵來的更加強大,為此在動武之外的場合,她作為暗族的一員生活,而她解放自己另一麵的力量的時候,會因為此前的壓抑獲得遠勝封印之前的力量。封印與解放的過程不斷反複,每一次都會造成精神與軀殼的不可緩解的負擔。”
“你一定在想她為什麼要做到這個份上吧,”蒲淩靜搖了搖頭,“她並不是想出頭,也不是想要得到家族的重用……她一直一直追求著的,隻是她想要的生活。”
卻終究難以如願。
“那她得到了嗎?”祭輕聲問,“她不惜一切代價想要得到的。”
蒲淩靜隻是沉默。
“在成為一階之後她順利加入了叔父統率著的執行人,常年遊離族外,也少承擔了不少族人的眼光,”良久後她這樣說到,“大概持續了……三年吧?上代執行長老以年事已高為由將職務轉交給她,倒也沒產生太大的異議,算到現下已經過去了六年,這位置一直由她穩當坐著。”
以她出身,能成為世家的長老已是極為難得的,如果她能就這樣熬下去,再過十年八年,到整個家族的議論都成為難上台麵的嫉恨之詞,便一切都好了。
如果不是她跟那個人生出牽扯的話。
蒲淩靜的目光遠遠望向白石水榭外倒映天色的湖麵,有兩隻白色的鷺鳥低空掠過,帶起兩道模糊的影子來。
她近年來最具爭議的地方,委實不該給楠焱祭這樣的孩子講。
現下光族據長老席有三席,除她之外出身光族的長老,隻有默默無聞的引渡長老與守衛長老蒲淩昊明。其中引渡長老幾乎如同虛職,除每十五年一開劍塚或領些族中定下的新秀在非開啟時期入內,幾乎是沒什麼存在感的,這一代的引渡長老猶是,三年前開劍塚時六位長老要維持罹辰與新生代們的領域聯通,引渡長老隻撐過了半途,後半場都是自己身為族長的父親親自上前頂下的。思及此蒲淩靜不由得有些頭痛,好在他女兒自塚中得了劍,不致令這一脈一直頹敗下去。
她不知道蒲淩雁具體是什麼時候認識的蒲淩昊明,但他既是那一代光族中的最強者,大約在剛開始回到霧森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吧。蒲淩昊明長雁四歲,兩人趕在同一批進的劍塚,且都對為十二王劍的【明翳】有意,但無論是出身年紀還是能力,蒲淩雁都沒有優勢,據那時候進劍塚的孩子們講,蒲淩昊明有意讓蒲淩雁先做嚐試,但她最終拒絕了。
或許這就是禍起——向來隻受人白眼議論的女孩得到了來自同輩中最優秀的人的認可,無論是出於對她努力的欣賞,亦或隻是出於單純的禮節。
守衛長老看守族中禁地,亦司情報收集傳達,蒲淩雁作為執行人,與他往來密切也不奇怪,至少蒲淩靜跟族內絕大多數人都是這樣想的。
直至她十八歲做了長老,直至蒲淩昊明請求族長準允兩人成婚。
暗族尚未表態,光族的族老們率先炸了鍋,蒲淩昊明的家係在光族中得占頭籌,他本人更是上代族長的長孫,來日光族重回族長之位,大概率是出自他這一脈,他想要娶混血的蒲淩雁,光族自是不幹的。但他又不肯娶旁人,年已近三十仍未婚娶,終是磨得族老們讓了步,隻一個要求,蒲淩雁需在執行處留滿十年。
他們還“大度”地表示,就不必做十年長老了,隻從她加入執行處起算便好。
十年呀,蒲淩靜猶記得父親聽聞這消息時滿麵幾欲溢出的冷笑,以蒲淩雁的身體情況,熬到三十歲都是不易,十年期滿,她的神智行動是否還能如常都無人敢保證了,更難提子嗣留存。父親說他們打的就是這樣的主意,既同意了蒲淩雁進門,蒲淩昊明也勢必得保證在蒲淩雁死後續娶,他們能有名有實的共處時間短則三年長則五年,最好是一個孩子都留不下,來日再娶名門,權作蒲淩雁這個人不曾出現過就好。
蒲淩雁最終同意了。
他們仍擔著各自的長老職務,一個奔波族外,一個固守族內,半年間至多能見到個三五次,名副其實的聚少離多。
但這寥寥數麵,也不過是叫他們眼睜睜空看年華逝去,不過是一遍又一遍地確認,見一麵少一麵罷了。
尤其是近兩年來,明眼人都看得出,蒲淩雁巔峰期已過,那些不可逆的損傷正加快著掏空她的速度,三載前她在劍塚內為罹辰的蜃獸所傷,脫出後整整休養了兩個月才勉強恢複如常——這在一個已經成為一階接近十年的魔法師中是極少見的。饒是如此光族之內還有人埋怨她不曾勸阻或是搭救蒲淩昭,最終被大發雷霆的父親狠狠責罵了一頓。
通常來講光暗兩族即便是掌權者也極少跨族去管別族的事務,但父親那次顯然是氣的狠了,光族一眾人麵子大損,然而唯二的能在族長麵前說上話的長老,一個昏迷不醒,一個領了她的鞭子同在養傷,而出身光族的前代族長,早在渺江事起之後沒多久就過世了。那可謂是百十年來光族最狼狽的時刻了。
蒲淩靜對這位別族所出的族長了解有限,她隻記得那是一個極慈和的老人,一直很看顧小時總被族中孩童欺淩的蒲淩雁。
若是他活著……會允許族中子弟那樣作踐她嗎?
蒲淩雁二十四歲生辰已過,距她與光族的族老們定下的期限隻剩最後的一年多了,但父親同樣說過,這類損傷一旦壓過增長的力量,就會越來越快越來越迅猛,這一年多結束後,蒲淩雁會如何,沒有人知道。
蒲淩靜隻知道,她是決計活不到她三十四歲的生辰的,她已絕對沒有下一個十年了。